葉上煙雨生

侯美玲

我家樓下有一個小花園，花園不大，種了木槿樹、女貞樹、銀杏樹、櫻花樹、玉蘭樹，以及月季和一叢翠竹，四周還圍了一圈冬青，綠植和花兒相得益彰，為單調的生活增添了幾分色彩。

閑暇時間，坐在陽臺讀書最為愜意。我手持一卷書，桌上放著半盞茶，累了，就從落地玻璃窗向外俯瞰，目光越過綠葉，跳過花朵，落在地面的小草上，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尊貴之感，感覺整個花園為我所有。

一夕輕雷落萬絲，春天總是伴隨薄薄雨水，在天地之間織起偌大一個雨幕，雨細如絲，輕如蟬翼，悄悄落在那些嫩葉上，留下細密的小點，一點點洗去葉片上的微塵，留下光潔的葉面。雨聲時而緊密，時而舒緩，時而細碎，總是充滿無限詩意，帶著人的思緒馳騁千里。我喜歡靜靜佇立在窗前，側耳傾聽雨水和嫩葉接觸的聲音，捕捉春雨潤物時的微妙變化，感受來自春天的美好。

夏天的暴雨一路奔涌而來，穿過高山，越過平原，蹚過河流，帶著熱浪呼嘯狂舞。雨滴大如蠶豆，“噼里啪啦”從天而降，滴在或光滑或粗糙的葉面上，并迅速匯集，變成更大的水滴，朝著地面沉沉砸下去，疏松的土壤即刻被砸出一個個深淺不一的小坑，整個園子浮塵四起，如煙似霧，仿佛千軍萬馬剛剛經(jīng)過。

天空忽如暗夜，家家戶戶開燈照明，雨滴形成一長串珠簾，從天上連接到地上。我置身屋內，依然能感覺到風雨超乎尋常的力量，樹木花草顯得很無奈，樹枝不規(guī)則地抖動著，時而上下彎曲，時而左右搖擺，時而原地打轉，眼看就要折斷，卻一次又一次挺起腰桿，抬起倔強的頭顱。

樹枝相互觸碰，不斷摩擦，樹葉上下翻飛，凌亂不堪，有的堆到墻角，有的陷入泥水，還有的四處飄零，似乎在尋找最后的歸宿。一只麻雀藏在厚厚的玉蘭葉下，在疾風勁雨中瑟瑟發(fā)抖，風雨摧毀了它的巢穴，它無家可歸，又驚魂未定。隔著玻璃，我能夠看到麻雀雙目緊閉，渾身濕淋淋的，羽毛上還在滴水，可它的腳趾死死扣緊樹枝，像一尊孤傲的雕塑，更像高爾基筆下的海燕，勇敢、執(zhí)著、不懼風雨。

第二天清晨，雨后初霽，被雨水浸潤過的泥土格外松軟，樹木籠罩在萬籟寂靜之中，樹葉間浮蕩著銀色的霧，輕煙一般飄浮在半空。煙雨洗盡了樹上的灰塵，滋潤了樹的細胞，也考驗了樹的堅韌與牢固。此刻，經(jīng)歷了風雨洗禮的樹木看不出一絲慌亂，反而顯得挺拔聳立、莊嚴肅穆，無數(shù)枝干蜿蜒曲折、遒勁有力，像充滿力量的手臂，盡情地舒展、延伸，每一片葉子都閃閃發(fā)亮、精神抖擻，在晨光中發(fā)出一陣陣聲響，似乎在歌唱。

“落木孤猿在，秋庭積霧深。”深秋時節(jié)，灰沉沉的天空飄著冷雨，玉蘭樹、木槿樹、櫻花樹、銀杏樹等，園子里的樹木大都落光了葉子，留下光禿禿的枝條在冷風中搖曳。

冬天，一場寒流不期而至，雪花飄飄揚揚，無聲無息地落在樹枝上、草地上、落葉上。幾天后，紅彤彤的太陽當空照耀，白雪消融，地面升騰起若有若無的煙氣，宛如人間仙境，花園里生出一種童話世界的詩意和浪漫。

四季更迭，雨雪飄落，葉上煙雨生，我親眼見到了雨雪中花草樹木所蘊含的能量，自我感知也隨之不斷變化，有無奈，有失落，有驚心，但更多的是欣賞，是贊美，是由衷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