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花魚 外一首

吉木里呷

當走到人生一半的路程時

你必須停下腳步捋捋自己的鞋帶

看看前面的薄霧

——還有多少雨要下還有多少風要刮

要提防鞋帶再次絆住行程

要及時脫下鞋子磕掉前半生磨破腳跟的石子

要從記憶的沙漏里攥住被遺漏的部分

要在即將成行的詩句上找自己的光

我自知兩岸已站滿了行人

而我還在中間躬身

如插秧者邊倒退邊向來路頻頻地點頭

蜘蛛在結它的網

它放走了多少漏網之魚

就有多少魚在田壟間

看到稻花如何結成一粒珍珠米

那是一粒屠夫的種子

最終在人世間結出了悲憫的果

群山之上

我深愛群山，因為在群山之上

有潔白的云朵，它會以綿羊的睡姿

告訴我，我來自哪里

我更愛那片松樹林，因為

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會有棵松樹

與我的命運一同成長，無論它是年輕的

還是已步入了中年，都將捆綁起我的生命

當我離世的時候，它會以溢滿松脂的膏體

將我染盡塵世的軀體，火濯盡浴

我從不提及我離世時的那把火源

因為每個彝人都知道它來自哪里

我最愛的其實還是那些石頭

奇形怪狀地像彝人粗糙的手，面孔以及語言

它們打中人時會吃痛，做成火塘時會暖人

變成言語時又會沉默，抑或一語中的

它是彝人所說的男人中的男人

我愛這群山，是因為在這群山之上

有千千萬萬個我，在千百年來的輪回中

都甘愿做一株草的養料

將吃綿羊的，穿綿羊的情分最終償還

為什么白云總是在群山之上徘徊

因為只有那里，有純潔的靈魂在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