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頡江泊
2020年12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部按照《學位授予和人才培養學科目錄設置與管理辦法》的規定,決定設置“交叉學科”門類(學科門類代碼為“14”),交叉學科成為繼哲學、經濟學、法學、教育學、文學、歷史學、理學、工學、農學、醫學、軍事學、管理學和藝術學之后的第14個學科門類。交叉學科的設置是為了順應新時代社會發展對高層次創新型、復合型、應用型人才的需求。一般來講,科學上新理論、新技術、新發明的出現經常是在學科的邊緣或交叉點上,交叉學科的建立是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將學科建設推向更深層次、更高水平的具體舉措。2021年8月,教育部公布了完成備案的學位授予單位(不含軍隊單位)自主設置的二級學科和交叉學科名單,截至2021年6月30日,全國共有160所學校設置了549個交叉學科。從當前交叉學科的建設與發展來看,主要集中在計算機科學、人工智能學科、機器人學科、大數據學科、生物醫學工程等前沿學科與自然學科上。當然部分高校在文史哲與藝術學之間也進行了有力的嘗試和推進,筆者選取部分高校在文史哲與藝術學之間的自設交叉學科名單(見表1):

表1 部分高等院校自設交叉學科一覽表
從表格中可知,此番公布的交叉學科名單中涉及美術學學科或書法學學科的院校并不多,當前高校自設交叉學科所涉及一級學科中有美術學的院校僅有景德鎮陶瓷大學,而且主要偏向于工藝美術類方向。設立與書法有關的交叉學科的院校有西南大學和濟南大學,其中西南大學2014年獲批建立“中國文字與書畫藝術”交叉學科博士點,該博士點下設書法藝術、中國書法與古文字、中國古代書法史論、中國古代繪畫史論四個研究方向。濟南大學在文學院下設的一級學科中國語言文學、社會學、應用經濟學下設書法學方向碩士點。由此可知,交叉學科的試點僅停留在碩士與博士階段,從學科建設的角度講,這給書法學科自身建設提出了新的要求,同時也為書法學科建設提供了一定的潛在的發展空間和機遇。
近年來,各大院校書法專業的設立如雨后春筍。尤其是近五年來,教育部累計批準66所高校新增書法本科專業,其中2017年新增15所高校,2018年新增16所高校,2019年新增11所高校,2020年新增12所高校,2021年新增12所高校。截至2021年3月份,全國共有139所開設書法專業的高等院校,但不同院校的書法專業因其初設專業時的背景不同,書法專業的學科組織歸屬各異,這也使得各院校書法專業的教學目標和專業培養目標不盡相同。總體上講,當前各院校書法專業的培養目標基本聚焦在培養具有專業書法素養的綜合性人才上,旨在培養能夠在文化藝術行業從事書法創作、書法教育、書法研究、藝術市場經營、文博考古等工作的高級專業人才。具體來看是“書法+”的培養目標,表現出書法學科與其他相關學科交叉培養的目標。但筆者在搜索整理各院校書法專業課程設置時發現,各大院校書法專業課程設置大同小異,主要是書法史、各書體技法訓練、篆刻等方面的課程,表現出教學目標的交叉性與教學課程設置單一性的矛盾。雖然部分院校在書法專業之下會分不同的培養方向,如中國美術學院書法學分書法與篆刻、書法學與教育方向,但在其課程設置中關于教育學的課程只有書法教育史,并沒有設置關于教育教學法的相關課程,一些院校的部分課程設置停留在遠景規劃階段,并未有效落實。
在碩士、博士研究生培養方面,以開設交叉學科的西南大學為例,該校在美術學院設立了中國文字與書畫藝術博士點,屬于一級學科中國語言文學下設的二級學科博士點,其目標為“培養政治立場堅定、學術素養深厚、學術作風嚴謹、科學研究扎實、藝術實踐創新的高水平中國書畫創作、中國書畫理論、中國書畫教育研究人才”,倡導“心懷本土,放眼國際”的教育理念。該博士點的學科核心課程有中外文獻研讀、中國文字與書畫藝術交叉研究、出土文獻綜合研究,但是培養目標中的“中國書畫教育研究人才”在其課程設置中并未有對應課程。此外,部分院校會依據院系教師的專業特長分設個別有特色的課程,但這種課程的設置具有不穩定性,會因專業教師的調動或離任而被迫停設,這也是當下書法學科建設體系中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總之,當前書法學科建設中課程設置的有效性和科學性還與交叉學科的整體要求存在較大的差距。
焦磊先生曾言:“當前我國高校學科發展模式仍由單一學科發展模式所主導,在森嚴的學科組織壁壘下,學科與學科之間的交互十分有限,學科交叉尚處于局部偶發狀態,學科之間的互涉散見于部分高校的個別學科領域,以松散的局部調試為主。”[1]這是當前交叉學科中存在的現象,在書法學科建設中同樣存在類似問題。以首都師范大學為例,首都師范大學中國書法文化研究院為中國高校中首個系級建制的書法學科教學科研單位,主要招收培養碩士、博士研究生,但2020年該校新增設的書法本科專業卻建立在初等教育學院,該學院以“小學教師教育”為特色,其小學教育專業是國家首批特色專業。據該校相關章程介紹,書法學本科專業依托“首都師范大學中小學書法教育研究中心”,在中國書法文化研究院的支持下設立。如此,該校的書法本科生培養、碩博士研究生培養依托一個研究中心,橫跨兩個院系,書法學科的設置囿于高校基層教學研究組織的原因,被劃分到不同的教學組織載體下。由此可以看出,交叉學科融合發展的理念并未形成,這種既存的學科組織機構嚴重制約了新型學科的發展,“固化的學科組織結構逐漸形成結構惰性與壁壘,阻礙著高校有效整合校內學科資源,使其難以逾越學科鴻溝聯合培養復合型人才、開展交叉學科研究”[2]。同樣,還有一些院校的書法專業“寄生”于其他院系,如在美術學院、文學院、文化傳媒學院等下屬的學科組織體系之下,隨著大學新增專業與學科組織機構的不斷擴增,學科制度逐步成熟且愈發趨于嚴格,既有學科成熟的學科建設標準和范式加速了學科的分化,無形中擠壓了書法學科的建設。事實上,一些院校的書法學科的實際承擔教師只有幾人而已,書法學科建設多停留在理論構建層面與遠景規劃階段,難以在實踐中推進學科的設置與建設,形成了重創立不建設的現象,甚至出現了因學科帶頭人工作調動等原因書法專業停辦等現象。更有甚者,由于師資原因,院校先成立了書法碩士或博士的培養點,卻未建立本科階段的教學培養。這種“倒序”的學科建設機制,從側面反映出書法學科在自身建設中的薄弱之處,這些都是書法學科建設起步晚、自身建設不完善與現行基層學科組織體系壁壘造成的。
近年來關于書法學科建設的相關研究有所突破。如2014年、2018年首都師范大學、鄭州大學先后舉辦的“高等書法教育論壇”,再如2020年11月舉辦的“紀念沙孟海誕辰一百二十周年全國‘書法學’學科建設與發展學術研討會”等。這些論壇主要圍繞高等書法教育問題與書法學科建設問題進行研討,取得了一定的理論成果。在知網主題詞中輸入“書法學科建設”進行搜索,關于書法學科建設的文章多達170余篇。綜觀這些文章,學者們多聚焦于書法學科自身建設的基礎研究、書法學科升級的理論支撐等方面。如吳彥頤在《視野、立場與方法:書法學學科建設的三個維度》中主要從“書法學學科定位與研究范圍、書法學學科歷程與學理梳理、書法學學科構建的邏輯路徑三方面”[3]進行深入的剖析和探索,旨在推動書法學轉型升級,擴充學科張力;李培根在《書法學學科的交叉思考》中“結合書法學學科發展現狀,針對書法學學科存在的‘精英式’教育方式與社會需求相脫節的境遇,提出了書法學學科建設應當基于學科交叉協同發展的新觀點”[4];陳韻竹從“博學、博通、會通、融通四個階段曾探索過國內高校書法學科的未來發展趨勢,為進一步推進書法一級學科的落實和不斷增強書法文化的國際話語權和國際影響力,提出了一定的方案”[5];宋廷位在《書法學學科建設的探究》中從學科建設與責任擔當的角度,論述了“書法學學科建設需要在理論建構方面努力,必須加強自身建設、理論建設、自身的學科建設”[6]。此外,《中國書法》《大學書法》等雜志也先后推出關于書法學科建設的專輯,但學界從事書法相關交叉學科研究的人相對較少,當前對與書法有關的交叉學科建設的研究主要停留在跨學科的研究上,沒有實現書法學與其他學科之間的真正融合。客觀上講,交叉學科重在學科之間融合出新,而非學科間或課程設置間的簡單疊加或拼湊,否則也就違背了交叉學科設置的真正初衷。王子微在《跨學科交叉在書法領域的拓展》一文中主要論述了書法學與文化產業、金融學之間進行交流互動的重要性,指出“將書法市場的研究向更深、更寬的領域拓展,并為其存在方法論的多元化發展提供方向,為我們更深入地了解當下社會影響藝術、文化發展的各種內外驅動因素提供新的視野”[7]。范薈在《交叉學科視野下的高等書法教育發展》一文中從社會學的角度入手,提出“在當前高等書法教育中,多數交叉學科還未受到足夠重視,在觀念意識、人才培養、課程設置上存在諸多問題”[8]。祝帥在對祁小春教授的新著《古籍版刻書跡例說》(以下簡稱《例說》)評論中,以《作為交叉學科的書法出版研究》為題,指出《例說》一書的出版,“讓我們看到接受現代學術訓練的學者對于版本學這門學科在現代學術語境中的新發展和新貢獻,同時也促使我們思考現代學術制度與中國傳統學術方法的兼容性等一系列問題”[9]。祁小春教授從中國人民大學本科畢業后,曾留校工作于圖書館古籍研究所,這為其奠定了堅實的文獻學與目錄學功底。他在日本京都立命館大學學習和任教期間,又大量接觸古籍文獻,其研究成果《例說》是對書法學、傳播學、圖書館學、文獻學和出版學多學科交叉融合研究的成功典范。但這只是交叉學案例的個案,并沒有上升到交叉學科的理論論證與學術構建層面,因此,當前關于此方面的交叉學科建設研究的理論準備仍顯不足。
關于書法學科建設借鑒其他交叉學科建設的研究已有學者論及,如北京大學馮健著眼于跨學科比較研究的視角,借鑒城鄉規劃學脫離建筑學而成功創建一級學科的經驗,“從學科意識與學科體系、研究規范與理論導向、學科范式與多元方法、標準規范與學科內核、緊隨時代與任務帶動等方面討論了書法學科建設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10]。這是工科類專業學科對書法學科建設借鑒啟示的案例。從學科建設的相似性上講,筆者認為,教育學在交叉學科建設中的經驗更具借鑒意義。
從教育學交叉學科自身發展情況看[11],它已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研究領域與研究范式,從碎片化發展走向體系化建設,學科內部建設與社會建制逐漸完善。以教育學內、外立場為分類依據,可以將現有的教育學學科群劃分為三類:第一類是教育學自身分化、拓展所形成的學科,即教育學專門學科,如教育學原理、教學論、課程論、德育原理等;第二類是以教育學立場與其他學科立場對話交流為基礎,通過方法、理論等層面的交叉而形成的學科,即教育學交叉學科,如教育管理學、教育經濟學、教育史學、教育社會學、教育心理學等;第三類是以教育學自身為研究對象的學科,如元教育學、教育學史等。[12]借鑒教育學學科群的劃分,從書法學科群來看,也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書法學本體分化所形成的學科,如真、草、篆、隸、行臨摹與創作,篆刻臨摹與創作等;第二類是以書法學立場與其他學科立場對話交流交叉而形成的學科,即書法學交叉學科,如書法教育學、書法傳播學、書法經濟學、書法史學、書法美學、書法社會學、書法心理學等;第三類是以書法學自身為研究對象的學科,如中國書法史學、外國書法史學、書法文化學等。在這種交叉學科的框架構想下,一些有實力的院校可在大文科與藝術學科的支撐下,進行深度融合和發展,打破現有學科之間的障礙,從學科組織體系上進行重新整合,破除封閉的學科準入制度,學校在頂層設計中建立一個融合、科學的配套制度。從學生層面講,學校應該在課程設置上創新教學內容,而不是進行碎片化知識的簡單疊加,研發出一套真正屬于交叉學科的教材;從教師層面講,學校應該建立一套完善的教師聘任、學術成果認定、職稱晉升、資源分配、學術深造制度,以此保障和促進書法學科的建設,切勿只創不建。侯懷銀認為:“多數教育學交叉學科的形成,不全是由于教育學自身發展壯大、知識外溢而開拓的新領域,而是在其他學科滋養下形成和發展起來的。”[13]書法學交叉學科也是如此,需要文、史、哲方面的學科滋養才能壯大,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更需要經濟學、社會學、傳播學等學科的助力才能更好發展。書法學科建設因其起步晚,在其他學科面前顯得勢單力薄,在交叉學科建設與興起的大背景下,加強自身學科的建設,與其他學科廣交叉、深融合,有望在交叉學科建設的大背景下融合發展,走出屬于自己特色的學科建設之路。
根據2017年1月教育部、財政部、國家發展改革委關于印發《統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實施辦法(暫行)》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精神,新一輪學科建設中應該“突出學科交叉融合和協同創新,突出與產業發展、社會需求、科技前沿緊密銜接,深化產教融合,全面提升我國高等教育在人才培養、科學研究、社會服務、文化傳承創新和國際交流合作中的綜合實力”。這為書法學科建設提供了良好的政策機遇,書法學科作為新興學科,應該抓住新一輪學科建設的契機,加強書法學科與文、史、哲等相關學科的協同融合發展,以社會現實需求為指導原則,形成書法與考古、古文字、鑒定與修復、策展與設計、拍賣與市場、教育與傳播等學科方面的新型交叉學科體系。在現有學科體系下,努力完善書法學自身學科體系建設,爭取形成書法學交叉學科建設,完善書法學科本科、碩士、博士的招收培養體制。在當前書法專業的碩士、博士研究生招收培養中,一些院校已經打破原有的專業限制,跨學科招收研究生,這是書法學科建設進程中的有益嘗試。這種跨學科招收培養研究生的模式極大地彌補了部分書法專業本科生文化課基礎薄弱的不足。因為在現行考試制度下,書法專業學生被劃歸到藝術類考生中,進入高等院校的大部分學生主要是因文化課成績低“被迫”選擇書法專業,文化教育的短板與書法學科自身對文化素養的高要求形成明顯的矛盾,書法學作為交叉學科建設中的本體學科,要培本固元。只有將自身學科基礎打扎實,才能與更多的學科和方向進行交叉融合。因此,為了進一步推動書法學科交叉融合的力度,可以在現行教育教學體系下進行大膽改革,尤其是在綜合性院校內,書法專業可在本科一年級后從非書法專業學生中選拔一些對書法有基礎和潛力的學生,這樣也會在書法學生之間形成一定的交叉融合模式。
《通知》指出,一流學科建設高校應具有居于國內前列或國際前沿的高水平學科,學科水平在有影響力的第三方評價中進入前列,或者在國家急需的學科中優勢突出,具有不可替代性。書法作為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精粹,其民族特色不可替代。此外,《通知》中還指出一流學科的遴選條件之一為:“在文化傳承創新方面,能夠傳承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能夠增強文化自信,具有較強的國際文化傳播影響力。”書法學科在傳承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歷史使命與責任中任重道遠。因此,有條件的院校應該以此為契機,做好頂層設計,加大書法學交叉學科的專項支持力度。從國家層面上講,書法學科建設要立足全局,整合現有資源,在大力推進新型學科交叉融合的同時,對傳統文、史、哲學科領域中交叉學科適當政策傾斜,扶持弱勢學科,形成各類交叉學科協同發展的良好局面。對現有書法學二級學科的歸屬進行科學調整,優化書法學的下屬學科,從國家政策層面助推現有書法學科的學科組織體系建設,加強書法學科建設的考核與評價,促進書法學科自覺提升與良性發展。支持有條件的院校進行學科交叉試點建設,形成學科行業內成功經驗的整理與分享,用心培育書法學科建設的良性發展,同時做好書法學科建設的反思,接受社會監督,及時研究書法學科發展的基本原理和普遍規律,著眼于未來,努力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書法新學科體系。
書法學科建設起步較晚,近年來專家學者在學科建設方面的努力主要集中在書法學科自身建設與學科升級上。在交叉學科大融合的新時代背景下,應該以書法學科所特有的中國文化屬性為支點,在此輪學科建設中主動出擊,樹立大學科理念,聚焦新時代教育發展的新要求、新形式,與其他相關學科進行深度交叉融合。這樣才能處理好書法學科自覺發展與自然發展的關系,在全面提升傳統文化與傳播優秀中國傳統文化的使命召喚下,走出屬于書法學科特色的新型交叉學科之路。
注釋:
[1]焦磊.推動高校學科交叉融合向縱深發展[N].中國社會科學報,2021—08—27.
[2]焦磊.推動高校學科交叉融合向縱深發展[N].中國社會科學報,2021—08—27.
[3]吳彥頤.視野、立場與方法:書法學學科建設的三個維度[J].中國書法,2021(2):172.
[4]李培根.書法學學科的交叉思考[J].大學書法,2021(4):58.
[5]陳韻竹.博學與通貫——從書法文化傳播視域看書法一級學科建設[J].大學書法,2019(2):54—59.
[6]宋廷位.書法學學科建設的探究[J].中國書法,2021(2):176.
[7]王子微.跨學科交叉在書法領域的拓展[J].美術文獻,2020(7):19.
[8]范薈.交叉學科視野下的高等書法教育發展[J].藝術教育,2021(7):155.
[9]祝帥.作為交叉學科的書法出版研究[J].中國書法,2018(9):206.
[10]馮健.書法學科建設的跨學科借鑒——來自城鄉規劃學的啟示[J].中國書法,2019(24):189.
[11]侯懷銀,原左曄.教育學交叉學科在中國發展的回顧與展望[J].大學教育科學,2021(5):9.
[12]葉瀾.立場[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21—22.
[13]侯懷銀,原左曄.教育學交叉學科在中國發展的回顧與展望[J].大學教育科學,2021(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