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創意出版的嘗試

文|范鵬宇 袁 璐

文化產業正在發生新的變化，我們要多看看出版以外的行業，尋找其中與出版的共通之處。

東門之楊，其葉肺肺。昏以為期，明星晢晢。

長庚閃爍，在北京西三環的京東快遞集散中心，望著整齊碼放即將裝車的上千件《天啟》“套餐”，回想這本書坎坷的出版過程，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等待不溫不火的產品與差強人意的成果，是出版從業者的普遍狀態。創立萬物皆謎，就是希望為出版業的創新探索做一點微小的貢獻，因此我們決定做一次全新的嘗試，選擇了“解謎書”這種創意出版形式。

為什么是解謎書

創意出版，一是要“內容+創意”，時刻提醒自己不要被傳統慣性束縛想象力；二是要“形式+創意”，在更廣的非傳統出版領域，選擇適合內容表達的新載體。

解謎書是介于傳統圖書與游戲之間的形態。與傳統圖書相比，它更有活力；與游戲相比，它又不乏文字的溫度。在此之前，引進版解謎書《S.忒修斯之船》與故宮系列解謎書已經在市場上引起巨大反響。除了產品本身的驚艷令人贊嘆，前者出版時間較早，占據天時；后者有故宮IP 加持，坐擁地利。

與很多解謎書中故事服務于謎題不同，我們更愿意選擇故事作為主體，創作包含文化和思想的故事，圍繞故事的推進設計絕不重復的謎題類型。從前，我們總是在書中告訴讀者結論；如今，我們更希望讀者在書中尋找答案。

跨界團隊

文化產業的核心是人。萬物皆謎是一個專注于創意出版的跨界團隊，致力于融化文化產業的邊界，以內容為載體，打破行業壁壘，重構文化產品的邏輯，用心為傳統出版注入新的活力。

《天啟》主創團隊的行業跨度非常大，成員來自出版、游戲、影視、文創、設計等多個領域，比如，團隊的游戲構架師先后就讀于美國特拉華大學和斯坦福大學，在校期間開發了最早的針對游戲的實時競價系統——Simnect，著有多部游戲類暢銷書。學術顧問是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博士、劍橋大學訪問學者，曾任麥肯錫公司研究員和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研究員，著有多部經濟、歷史類暢銷書。故事構架師為知名影視制作人，畢業于中國傳媒大學，曾參與《美人魚》《邪不壓正》等影視業務，并將內容與用戶心理研究方法整合到實際創作中。設計總監為眾多大型活動設計顧問，曾參與2008 年北京奧林匹克運動會二級標志設計、北京水立方國家游泳中心視覺形象設計、國內知名文具品牌視覺形象設計等。《天啟》的編輯、出版團隊更是曾打造過多部百萬級暢銷書的明星團隊……

我們期待跨界、碰撞、融合的探索能帶來啟示的微光。

解謎書怎么做

創意出版是一個系統工程，與傳統出版相比，涉及的環節更多、更復雜，我們必須用做項目的心態和規劃來應對。

世界觀包括作品的精神內核、理論體系、運行規則等，搭建世界觀的過程就像啟動一個新宇宙，世界觀完善的作品往往更有生命力。我們把“歷史是否可以改變”作為精神內核，把宏大的戰略史觀作為理論體系，把古今雙線的故事框架作為基本規則。所有的背景選擇、人物刻畫、情節設定等，都是這個世界觀下的具體表現。最終，我們瞄準了那個扭轉乾坤的關鍵時代——明朝，天啟年間。

這兩步需要同時進行，所以特別有難度，一邊是故事情節的起承轉合，一邊是游戲化改造的契合度與分布頻率，如果分開進行，常常按下葫蘆浮起瓢。同時，還要兼顧成本結構與制作效果。我們甚至將印刷廠老板拉入前期設計會議，討論各種材質和工藝的可行性。這應該是創意出版技術突破的最難時刻。與其說是在做書，我其實更像一個冒冒失失跨界的制片人。做編輯時考慮的多是用什么紙，定什么版式……而現在，我卻要關注小程序里圖片的像素，擔心讀者將道具折疊時誤差的范圍，糾結帆布袋上要印什么文字……多次磨合測試后，終于有了整體的呈現效果。

為什么同樣的笑話，有的人講就好笑，有的人講就索然無味。文字的排列組合是一門大學問。為此，團隊的小伙伴嘗試了多種風格，希望哪怕一個謎題都解不出的讀者，也能讀出故事的美感。為了優化閱讀體驗，對情節也做了微調。

道具是解謎書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需要契合情節發展，還要配合謎題的設定，在道具來源和用料上，我們費了不少心思。比如，我們買到了上百年前的馬吊牌拓本，作為道具設計參考；專門定制了印有山海出版社（書中的虛擬單位）的小號鉛筆，直徑正好可以鎖定答案。書中的折紙題，字是錯亂分布的，讀者需要折出一個“物品”，才能看到折疊后拼出的答案。我們最早的想法是折千紙鶴，但是很快發現，每個人折紙的角度略有不同，幾步下來，疊加的誤差將無法準確鎖定答案呈現效果。所以，我們最終選擇了每步都是規范對折且充滿童年回憶的“東南西北”。

另外，為了保證書中毛筆書法的獨一性，專門邀請了著名書法家親筆書寫。我們還埋下了許多彩蛋，比如詩的作者、記者的名字等，都是世界觀的延伸。

解謎書測試不是多找幾個人的簡單重復，因為現實中的讀者千差萬別。為了保證樣本的多樣性和游戲體驗的平衡性，我們先后招募了專業玩家、入門選手及從未聽說過解謎書、也不玩游戲的素人參與測試。我們希望把謎題難度控制在大眾讀者需要踮踮腳就能夠到的水平。這個尺度非常難把握，就是游戲化設置中常說的“微弱的挫敗感”。同時，為了保證讀者體驗的新鮮感，我們決定書中不會出現重復類型的謎題，這就保證了讀者的每次解答，都是全新的挑戰。

為了增強讀者的游戲體驗，更好地與讀者互動，我們決定編一個可以驗證謎題答案的小程序，這已遠遠超出傳統出版的工作范圍。在第一次寫好程序后，微信后臺統一進行了升級，我們不得不重新對代碼進行調整。為了測試小寫，我們自己“窮舉”了各種條件，不同的手機bug、不同的網絡、故意寫錯多次、故意輸入亂碼……有時將調整提交審核，后臺還會以各種理由審核不通過。小程序可以幫我們看到讀者的通關比例和速度，而且可以相機抉擇，及時調整，這是傳統出版沒有的優勢。

像打磨文字那樣打磨文創

為了配合摩點眾籌，我們還設計了周邊衍生品：香囊、隨手簽、帆布袋、抱枕、大歷史時間軸，還開發了贈品劇本殺……

很多文創衍生品都不屬于傳統印刷領域，我們都從零學起。這是一場對產品設計能力和供應鏈的全面考驗。

很多產品不能提供定制效果，只能提供以往產品參考。這時只能就高不就低，如果供應鏈的樣品能達到80 分，那么定制出來的效果往往是60 分。所以只能找那些樣品100 分的供應商合作，盡可能全程監控。比如香囊，我們本來選了一個物美價廉的供應商，但是大批量制作出來后，發現顏色飽和度不足、針腳粗糙，只能忍痛割肉，重新換了一家。雖然高幾倍的成本令人心疼，但讀者對最終成品的反饋對得起這番折騰。

抱枕則更是令人糾結。我們看好的抱枕套廠家，芯兒不忍直視；我們看好的抱枕芯兒廠家，做不出讓人滿意的套……最終，我們選了兩家合作，先讓一家做好抱枕套，再將套發送到另一家，和芯兒組裝好，再裝塑料袋抽真空，統一寄給我們。抽真空是個無比正確的決策，在發貨時你會深有體會。

大歷史時間軸的靈感來自明代的一份奏折：1628 年，徐光啟在給崇禎皇帝的上疏《條議歷法修正歲差疏》中，提出“度數旁通十事”的建議。這個“度數旁通十事”包括治歷、測量、音律、軍事、理財、營建、機械、輿地、醫藥和計時。基本上把當時中國和西方的科學知識全都包括了進來，相當于要建立一個國家科學院的機構。所以，歷史是不是還有另一種可能性？在創作《天啟》的過程中，我們遍查史料，去找尋那些有趣又神秘的時間點——就像《洛基》中那些平行世界大大小小的分叉處，這些全都呈現在了大歷史時間軸中。

同時，雖然宣紙更適合古風，但正反面質地差異大，時間軸字數多，需要雙面呈現，所以最后選擇了兼容性更強的絲綿紙。而為了不做令人感官不悅的拼接處理，必須把設計調整到對開機的印刷范圍內。

書中小說的人物往往各有故事線，而劇本殺常常需要多人在同一場景“一鏡到底”，這就需要對故事本體進行改造。我們加入了兩個新人物來平衡玩家體驗，同時重新創作了分支劇情。而且，也進行了多輪內測，不斷調試。

此外，還有許多瑣碎的經驗教訓，如發貨時一定要選擇京東或者順豐，但也不能放松，需要全程現場監督，快遞上百件時可以談一個較低的折扣，精裝書必用箱子，而且箱子是砍價的標配。但有時也往往人算不如天算，突如其來的疫情令全國三分之一地區的物流阻滯。所以必須找一個集散點，因為那里可以存放暫時無法發出的快遞。

未來之路

雖然這十幾年來我們一直強調，不要畫地為牢，要多看看出版以外的影視、游戲等行業，尋找其中與出版的共通之處，但我們發現這還遠遠不夠——文化產業正在發生新的變化：傳統的行業品類界限開始變得模糊，不同文化產品間的壁壘陸續被擊穿。新的文化產業正呼嘯著整合所有產品——人們更加關注的是一種看似虛無的整體文化體驗，而不再服從經典劃分的圖書、雜志、玩具、卡牌、文具等傳統商業敘事。在這場變革中，富有創意的策劃能力和強大的供應鏈系統將統合設計、制作、銷售……在多元化的細分領域不斷引爆。

摸著石頭過河，免不了摔跟頭，但我們的內心充滿了期待，這起碼是一次有意義的嘗試，我們已經在前行的路上學到了很多。出版是個成熟的行業，人們太習慣它長期以來的樣子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嘗試改變。所以，就讓我們來替大家蹚蹚路。不僅是出版行業，整個文化產業在未來會面臨巨大的內外壓力，但這也恰恰是守正出新的好機會，立足自己的比較優勢，發散性的產品和模式創新，一定是屬于文化的未來。

在創作《天啟》的過程中，我們遍尋《明實錄》《明史》與西方歷史記錄，尋找散落在時空中的蛛絲馬跡。當我們找到越多的時間點，就越發現這個世界的神奇與荒謬，人們總是不自覺地試圖“提煉”出世界運行的規律，用我們腦補的那些想當然的大道理倒果為因，但事實上，就連規律二字都充滿了人類斧鑿的痕跡。創意出版之路也是一樣，我們并沒有總結出什么高深的理論，只是分享一些見聞思考。

每個人都是小小的量子，你的存在，已經讓這個世界變得不一樣。當這樣的變化越來越多，終會攪動時空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