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紫砂與竹的情緣

高愛華

中國被稱為“竹子的文明國度”，竹子在中國不僅以植物的身份存在，它強勁的生命與脫俗的姿態都注定了它的不平凡。它走進詩人的詩中，走進畫家的畫中，在中國文化中逐漸構筑了頑強堅韌的品性、虛懷若谷的情操、節節高升的祥瑞之象征意義，深受文人墨客的青睞，深得中國百姓的喜愛。對于宜興人來說，竹的意義更為豐厚，特別是對于宜興的紫砂匠人來說，竹早已是離不開的伙伴。

首先，竹是紫砂器必用的制作工具。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紫砂工藝的獨特性，以舉世無雙來形容也不夸張，它不同于其他手拉坯的陶藝成型模式，要借助數計百計的工具步步為營。而這數計百計的工具中大部分都是以竹為材質的，比如竹篦只、竹拍子、竹線梗、竹尺子、竹矩車、竹尖刀、竹 鰟皮刀、竹勒只、竹復只等。這些對于非紫砂藝人來說應該都是陌生的名詞，但卻是紫砂匠人日復一日與之打交道的存在，“無竹無以成壺”是對此真切的形容。比如，拍身筒這一步，就需要用到竹拍子，規整身筒的時候就需要用到竹篦只。紫砂制壺工藝的獨特性還在于不同的壺要用到不同尺寸的工具，特別是對于原創壺型來說，就必須為此打造一套專門的工具。不同的人也有自己習慣的用法，所以從藝多年的紫砂匠人一般都會自己做工具。中國紫砂泰斗顧景舟大師曾說，“要做好壺，首先要懂得做工具，知道工具的運用法則”，心中有“道”，手中持“術”，把工具運用自如，是得窺制壺大道的必要條件。選用上好的竹子，一點一點地削磨，在這個過程中，人與竹、與紫砂慢慢融為一體。

其次，竹是紫砂藝術創作的源泉。豐富的造型也是紫砂器皿備受推崇的原因之一，而竹是其中常見的素材。究其原因，大概有三：其一，竹是文人雅士筆下的常客，而紫砂壺藝的形成與發展離不開文人的參與與推動，他們很自然將這份對竹的喜愛應用到紫砂壺藝的創作中，比如瞿子冶所創的“子冶石瓢”，已經有曼生石瓢的珠玉在前，“子冶石瓢”能大獲成功的最大原因正是其在壺上的刻畫，他不受壺身方寸的限制，以竹為刻繪主題，壺面、壺蓋上竹枝肆意伸展，生機勃勃，散發著茶香竹影的詩意之情。無論是這種刻繪的模式，還是以竹為主題的刻繪內容，豐富了紫砂裝飾藝術的形式與空間，沿用至今。其二，陶都宜興不僅是紫砂的搖籃，也是竹的故鄉。傳說，竹本是海上作物，東海龍王偶過宜興，見百姓生活疾苦卻生性善良，于是讓自己的龍子之一背著竹子送給了宜興的百姓，自此，宜興南麓山上便長出了片片的竹林。宜興百姓也沒有辜負龍王的善意，漫山遍野的竹林不僅走進當地百姓的飲食與生產，也走進當地紫砂藝人的眼中與心中。清代紫砂巨匠邵大亨代表作之一“龍頭八卦一捆竹”的靈感就誕生于這片竹林中。當時道光皇帝命天下藝工制作一件“于一器之中，盛載天下乾坤”的禮器。龍與竹的傳說、竹與紫砂的情緣，映入大亨的腦海，于是便有了這把傳世名器“龍頭八卦一捆竹”。此壺將龍贈竹這一傳說融入壺中，既有龍之身，又有竹之形，且將中華名學《易經》中的卦象融于壺中。在上百件進貢禮器中脫穎而出，成為皇帝欽點的御用壺，并賜其“于一器之中，盛載天下乾坤”的美譽。竹段壺、竹節壺、竹鼎壺、竹編壺又何嘗不是這片竹林的縮影？

從藝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花器是我擅長的器型之一，而其中以竹為題的壺也做了不少。許是因為用著竹制的工具，許是這嘴里還回味著自己采挖的竹筍的清香，許是窗外的竹林搖曳的婆娑之姿深植于腦海，創作這竹系列的壺時，總有種自然的親切之感，靈感亦是源源不斷。圖中的這把竹段，是我數十件竹壺中的一把，這把壺特意選用了綠色的泥，取了竹的形制，化繁為簡，突出這份綠意盎然。在竹拍子一下一下的拍打成型中，在竹刀一點一點的雕飾中，竹破土而出，茁壯成長，這綠意與盎然就這樣自然地走進心里，走進生命中。

無竹難以制成壺，有竹自然融于壺，竹是紫砂藝術可以形成的利器，也是紫砂藝術得以發展的推動力，竹已然是宜興紫砂匠人的一部分。竹與宜興的相遇是自然的饋贈，竹與紫砂的情緣，這一結，便是生生世世的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