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雨,不緊不慢地下著,很優雅的樣子,我冒雨去二姐家摘枇杷。枇杷樹樹蔭如幄,雨落處,果愈嬌,裹挾著絲絲細雨散發出清香。擠擠挨挨,枝繁葉茂,起伏連綿。再走近,青枝綠葉間中綴著點點金黃,像一群初生的黃孩兒,嘰嘰喳喳,熱熱鬧鬧,等著我們帶它回家。
采了滿滿一袋子枇杷,足有十來斤。回家用竹簍子盛著,一大團金黃色,立馬讓家里亮堂了,點燃了這個有雨的黃昏。我迫不及待地洗了一盆,金黃軟糯的果肉吃進嘴巴,香甜直抵心窩。吃相自然是狼狽,枇杷汁水豐盈,順著手指流到胳膊,濕濕黏黏,洗過幾次,仍能嗅到指尖一抹枇杷的甜香。
枇杷秋天開花,萬物豐收之際,花蕾悄然在枝端萌生,不顯山露水。萬物蕭條之時,枇杷花全然不顧,風也罷,雪也罷,開就開得熱烈。春天來了,萬物蔥蘢,其他的花兒趕趟似的擠滿整個春天,枇杷卻不聲不響地結果,它們在花香中努力茁壯,從小到大,從青翠到淺黃,一步一步地成熟。
雨水、驚蟄、春分、清明、谷雨……春天過去了,夏天跌跌撞撞地跑到田野,因為花香的彌漫,險些迷失了方向,還好有節氣的引導。此時,枇杷正努力積攢陽光的力量,走向最后的成熟,小滿之際,桃子紅了嘴尖,李子紅了臉龐,與枇杷一道走進了普通人家。只是枇杷吸四季風霜雨露,獨備四時之氣,經了秋之霜,冬之雪,春之雨,夏之陽,終成正果。
母親摘一簍枇杷果,洗凈,去皮,去核,用蜂蜜泡著,再盛進玻璃瓶,放進大柜,鐵將軍把住。我時常盯著大柜,口水不自覺地流下來,既嘴饞又好奇,心想:母親要將它們鎖多久呢?這之后枇杷會變成什么樣呢?母親說,這是藥,用來治病的。果然,桂花香,秋風起,一場秋雨一場寒。貪玩的我在秋風秋雨中奔跑,發了熱,出了汗,風寒入侵??人砸宦暠纫宦暭?,母親一邊埋怨我不當心身體,一邊從抽屜里拿出鑰匙,打開大柜,取出我日思夜想的枇杷膏。
金黃的枇杷早已與蜂蜜融為一體,有著琥珀一般的色澤。掀開蓋子,清香味伴著些許藥的苦澀飄入鼻腔。一天三次,一次一湯匙,連服三天,居然不咳嗽了,酣然入睡,一夜到天亮,仿佛連夢里都飄著枇杷香。
“東園載酒西園醉,摘盡枇杷一樹金。”“深山老去惜年華,況對東溪野枇杷。”“細雨茸茸濕楝花,南風樹樹熟枇杷?!痹谔圃姟⑺卧~、明清小說、古典繪畫之中,枇杷的身影處處可見。枇杷原為珍稀之果,如今卻是尋常之物,走進了千家萬戶。二三兩好茶,四五顆枇杷,七八頁閑書,九十分歡喜,也是很多人的日常好日子。
葛取兵: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岳陽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在《人民日報》等報刊發表文學作品近百萬字,著作七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