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一時之間,平津告急、華北告急,整個中華民族告急。當此局勢,民國教育部8月中旬決定在長沙成立臨時大學(西南聯合大學前身),號召清華、北大、南開三校南遷長沙,并通知全國各地北大、清華、南開的師生校友迅速向長沙集中。10月,三校1600多名師生經過長途跋涉,陸續抵達長沙。此后,他們賡續文化,弦歌不輟,書寫了中國教育史上的奇跡。
物質生活的“黃金時代”
1937年10月4日下午,清華大學經濟系蔡孝敏和同學從天津輾轉抵達長沙。久居華北,初到魚米之鄉,一切都讓他感到新奇。下了火車,找好旅館,二人就去吃飯。
在一家館子里,茶房伙計建議他們兩人吃一份“中盤”肉絲炒面就夠了,這讓兩個來自北方的大漢幾乎感到了侮辱,決定點兩個“大盤”。等炒面端上來,他們傻眼了:一份“大盤”足有三人份那么多。為了給北方人挽回顏面,他們硬是把兩盤面塞進了肚子。當日如何“捧腹”而去的細節,蔡孝敏已經忘了,但他記得,反正這天沒吃晚飯,第二天也沒吃早飯。
北大政治系大四學生張起鈞也在到長沙的第一頓飯里受到震撼。那天他要了一碗米飯,一碗豆腐湯,懷中掏出自帶的一個咸鴨蛋,就算對付了。正在此時,一個拉洋車的把車往門前一放,坐在他旁邊,除了也叫了米飯和豆腐湯外,還叫了一碗炒臘肉,一盤炒韭菜,“看得我目瞪口呆”。他感嘆,在北方農村,財主都沒有這么豪華的。
和抗戰后期相比,張起鈞把臨大這一時期稱為物質生活的“黃金時代”,“那時旅館的通價,是一人一間房,燈、水使用一切在內,還要大魚大肉的開三餐飯,一天的價錢是四角錢,這在平津是絕對辦不到的”。又有一次,他們八個同學去一家名叫“泗海春”的餐館吃飯,叫了一塊錢的合菜,“菜是四大盤,一個粉蒸肉,扣在那里像半個籃球,還沒有墊菜,全是肉。一個紅燒牛肉,足有兩斤多。一個冬筍炒豬肝,光是豬肝恐怕就有一斤。再一大盤炒白菜,還有一大碗湯,八員大將白飯隨你吃”。
校址在今湖南省政府二院內
11月1日,長沙臨時大學正式開學。校址租用韭菜園1號(今湖南省政府二院三號辦公樓)的圣經學院,這是整個長沙除了國貨陳列館外最講究的建筑,其主體是一座坐北朝南的紫紅色三層大樓。
聞一多是開學前一周到長沙的,他在湖北老家的年假本已開始,10月20日,收到清華校長梅貽琦的信,說中文系教授南下者不多,請他延緩休假一年,前往臨大任課。聞一多接信后,即動身前往長沙。
湖南省體育場和岳麓書院都曾作為宿舍
長沙臨時大學男生宿舍更早之前是清朝軍隊四十九標營房(今湖南省體育場),曾國藩曾在這里訓練“湘勇”。到1937年,營房已非常陳舊,中央警官學校讓出部分給臨時大學,校方派人接收后即加以整修,增添學生們盥漱的設備,男生陸續搬入,見面都互相調侃“入標了沒有”。
四十九標幾乎都是二層木屋,“走起路來地板與樓梯都是顫巍巍地亂抖”,樓下光線欠佳,且比較潮濕,非有床不可,樓上干燥些,學生們就睡在地板上。張起鈞說,臥房內一片通倉,只鋪草席,大家席地而坐,互說國家大事和自己逃難經過,倒也怡然自樂。不過睡在二樓也有缺點,湖南秋冬季多陰雨,老房子時有漏雨,好在長沙出產的菲菲傘和油布非常有名,南開政治系大四學生湯衍瑞說,遇到雨天,同學們在睡覺前先在被窩上蓋好油布,再在枕頭上張開一把菲菲傘,一夜睡到大天亮。
和四十九標比起來,湘江對岸臨大工學院的條件似乎要好一些,圖書和儀器都可以借用湖南大學的,宿舍和食堂甚至就在岳麓書院里頭。工學院離長沙城區較遠,如果因事進城,返校時錯過開飯時間,還可以到廚房要一碗米漿,就著免費供應的豆豉炒辣椒下飯。清華機械系大一學生吳大昌一直對這些豆豉念念不忘,他說,后來學校搬到了昆明,條件越來越艱苦,有時候一整個學期吃不上肉,連續許多頓都吃鹽水煮白蘿卜,這時他就特別饞豆豉,“那全都是油啊!”
三位校長的一件“軼事”
11月18日那次校常委會,是為數不多的三校校長都出席的會議,湯衍瑞回憶的一件“軼事”很可能就發生在這個日子前后。“在男同學搬進四十九標宿舍不久,有一天上午三位校務委員——北大校長蔣夢麟、清華校長梅貽琦、南開校長張伯苓,由楊振聲秘書長陪同前來宿舍實地巡視。巡視完畢,蔣委員認為宿舍過于陳舊,影響同學身心,不宜居住。張委員則認為際此大敵當前,政府在極度困難中仍能顧及青年學子的學業,實屬難能可貴,何況青年們正應接受鍛煉,現在能有這樣完善的宿舍應當滿意了。梅委員因為從前是南開中學畢業的學生,是張委員的學生晚輩,所以未便表示意見。蔣委員聽了張委員的意見后便接著說,‘假若是我的孩子,我就不要他住在這宿舍里’,張委員很不高興地說,‘假若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他住在這宿舍里’。”
此類記錄西南聯合大學三校間摩擦的史料不多——但或許正是這類偶發時刻,以及人們各自的選擇(隱忍、承擔等),最終促成了聯大往后的奇跡。(摘自《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驛道上尋找西南聯大》 楊瀟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