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你去遠方

文 周萍

詩人說：要坐著而能馳騁世界。

1

那段時間，學校封閉管理，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正是紫藤花開的時節，宿舍窗外藤花滿架，宗璞說它像紫色的瀑布。那樣噴薄熱烈，連花香都濃郁得像要滴落下來。這時的藤花，隨手一框，便是風景。

有些走讀的學生剛住校還不適應，早晨頂著兩個黑眼圈問我：老師，你睡得好嗎？我回：沒睡好，橫豎睡不著，就在紫藤的花香里胡謅了幾句詩。他們夸張地驚呼，嚷著要看。我讀了幾句給他們聽：“四月的花事/就交給一只蝸牛去敘述/我坐在石上/晨光勾勒出紫藤花的星芒/風寂寂，想起曾經年少的模樣/藏了那么久的秘密啊/就這樣被一只細腰蜂輕輕咬破……”我對他們說：走吧，帶你們去母親河邊遠行。他們笑：母親河就在教室后面，日日走過。

我知道他們心中的“遠行”意味著什么。

2

年輕的時候，也曾幻想著背包走天涯，想去比遠方更遠的地方看風景。讀三毛的《萬水千山走過》，她說，“人生又有多少場華麗在等著？不多的，不多的”。遠行，于我，應該算得上是一場值得期待的華麗了：是喚醒，是點燃，是轉角未知的遇見，是一次精神上的“私奔”。

有一次，學校組織去福建。在鼓浪嶼，看到古老的榕樹，那一綹一綹垂下的氣根，像糾結的發辮；看到“葉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的鳳凰花，火紅火紅的，開在畢業季的別離與期待中；還有木棉樹，“作為樹的形象”，和高大的橡樹比肩而立，“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云里”，紅碩的花朵，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在島上窄窄的巷子里穿行，希望能夠遇見平易隨和的女詩人。其實遇不遇見都不重要了，鼓浪嶼就是我們夢想中的詩和遠方。便是陽光下的那簇三角梅，似乎也與別處不同：抬頭是你/低頭是你/閉上眼睛還是你/即使身在異鄉他水/只要想起日光巖下的三角梅/眼光便柔和如夢/心，不知是悲是喜。

更多的時候，遠方是遙不可及的憧憬和渴望。曾經有人跟我說：什么時候陪你一起回去看看海吧。終究沒能成行。可關于海的記憶卻洶涌而至，久久不能退去。我想起第一次看見大海時的情景。汽車轉過山口，眼前忽然開闊起來，遠處，天空格外的藍，上面竟然還飄著一只小船。我們驚奇地大喊。司機叔叔笑出聲：那不是天，是海。那年我七歲。在海邊生活七八年后，海就成了我常常回望的過去，成了我魂牽夢縈卻又終難重溫的遠方。

3

詩人說：要坐著而能馳騁世界。好吧，坐著。窗外翠色濃郁，氤氳的草木味似一條緩緩流動的河。陽光探頭進來，在指尖跳躍。沿著文字的小徑，慢慢走，走向遠方。《初至西湖記》是這樣說：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溫風如酒，波紋如綾。或廣袤、深邃，或清澈、細膩，那些美好，天涯觸手可及。

一本書，若是能帶著你去遠方，便值得你走出生活的夾縫，隨它來一場說走就走的遠行，就像手邊這本《自然的精靈》。那些隨處可見的小精靈，蝴蝶，蛾子，蟹蛛，黑麗翅蜻，它們的江湖，竟然都是我們不曾到過的遠方。那只綴滿細小露珠、在晨光中閃閃發亮的毛毛蟲，瑰麗奢華，如細碎的鉆石。

慢慢發現，遠方，不只是我心心念念的草原與山野、遼闊與幽深，原來也可以是身邊一處廢棄的園子，是一方長了蓮荷的池塘；是路邊一棵樹，樹上的一朵花；是日日走過的一片草地，草地里蟄伏的小蟲。

所以，我對未諳世事的孩子們說：走吧，帶你們去母親河邊遠行。

4

河邊有一株廣玉蘭，花期已過，它的葉可是初夏最好的綠；荷花玉蘭的花朵開在枝丫的頂端，像漂浮的潔白的荷花，走在樹下，不經意是看不到的；青楓紅楓掩映著參差的岸石，鴨子站在石上，在晨光中練習飛翔；幾只小伯勞在濃密的枝丫間啼唱，白頭翁們則在滴水臺上洗澡，嬉戲。

沿河一圈的紫藤花，呼蜂引蝶。坐在石條凳上，以干凈的天空為背景，疏落虬結的枝干挑起幾串藤花，調好光圈，瞬間的定格，你拍到的便是汪曾祺筆下的那幅《驟雨初晴》：滿紙淋漓，水汽很足，幾乎不辨花形。

操場東北角的草地，疏疏落落長了一些雜草，引得三三兩兩的小黑鳥前來啄食，人一走近，它們便飛起，翅膀展開好看的白條花紋。風在搖它的葉，草在結它的籽，我們坐著，不說話。那種感覺，像是在走向遠方的草原。

想起狄金森的詩句：想要造一片原野/只需要一株四葉草和一只蜜蜂/一株四葉草，和一只蜜蜂/還有白日夢/如果蜜蜂缺席/只要白日夢便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