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Totoly

六年前,我突然接到了這樣的命令:“Totoly,你馬上放下手頭的工作,收拾行裝明天一早飛達卡?!崩习迮d沖沖地一面疾走一面沖我說。
我正忙碌上海展會的事宜,正準備明天就飛上海。哪有馬上就能入境的,總得搞個簽證,換些美元吧?我心里嘀咕著……我對達卡事宜一無所知,但事發突然,只能在半天時間內一面了解業務問題,一面了解入境事項。
老板一句“我們的貨出了問題,客戶投訴,你先去了解實情,那里有入境簽”,我天真地理解為:從明天開始,我就是深入調查孟加拉貨源地的“詹姆斯·邦德”了。
從廣州白云機場到達卡大概三個半小時,然而我的第一感受是這一程我飛了50年。我飛到50年前才會有的環境——暗淡的燈光,掉色的粉刷墻,陳舊的地磚,外露的電線、網線,效率低下的過關程序……
承接失落、失望的是不安:長時間等候過關排隊過程中,總有穿著不同制服的人穿梭于人龍,神情和顏悅色,表面上友好地提供幫助甚至優待,實際低聲索要小費。
兩個多小時后我才算走出機場,面對眼前的市容市貌,我覺得更不安。
只見滿眼都是當地人密密麻麻擁擠在出口處,更外圍是汽車、人力車擠在一起動彈不得的馬路。好不容易等來接我的車,那是一輛破舊的日本淘汰汽車。我的車擺脫團團包圍,匯進了浩浩蕩蕩擁擠的車流,緩速前進。打了好幾次瞌睡,我終于到了住所,一看表,離機場出來已經又過了兩個小時。
我人生中遇到最困擾的事情,莫過于堵在達卡唯一的主干道上。無數的國外報廢轎車、廢舊大巴車、大小貨車,還有摩托車、人力車,全擠在這條路上爭相前進,結果是誰都只能龜速前行。
我要到的工廠無非20公里遠,卻慢吞吞地走了5個小時,情緒低落至無奈。如果世上還有比這更令人困擾的,就是我將要每天在這兒穿梭直到任務結束。而如果還有比這更困擾的,那就是沿路看到的臟亂差——上百公里的主干道,路兩旁是連綿的制衣廠,不完全統計有3000多家,最小的有5000名工人,最大的有7萬~8萬人,大部分都做牛仔服飾。
工廠周邊是密集的貧民社區。工廠的工業廢料和生活垃圾一律堆在路旁,一堆又一堆,路到哪兒垃圾堆到哪兒。
流浪狗、流浪豬還有牛在沿路覓食,到處可見男人們隨地小便。往后6年,我常駐孟加拉,這種狀況沒有一點兒改變。
鄙公司的牛仔布還真是出了些問題,完全處理好需要兩個月,我不得不留下來。因為涉及多方面的技術因素,這兩個月內我居然接觸到了孟加拉在紡織和制衣方面最好的技術人員,以及了解到他們解決問題的方式,同時也見識了孟加拉同行的硬件水平。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當地大型紡織廠和制衣廠所使用的機器、設備,全是當今世界最新最先進型號,而且數量多、規模大。孟加拉在紡織制衣方面有其政策傾斜,吸引了全世界資金來孟加拉投資設廠,各大世界品牌和中間商均來此設立分部。他們直接沿用歐美的企業管理體系,企業氛圍也相當國際化。就技術人員來講,他們的專業水平相當出色,技術骨干經驗豐富,而且人都相當精明。因此,質量問題的責任歸屬計較,確實要處處留個心眼兒。
更讓我多長心眼兒的是,做業務的還自帶私貨——涉及訂單、定價環節,必私下跟我商量在合同單價里加上他指定的傭金。
因為立場和利益的關系,我們之間既要解決問題又要厘清各自責任,智商、情商、專業全受考驗。我一個人怎么應付得了那么多高手???怪不得連詹姆斯·邦德都需要個邦女郎分擔。特別指出的是,兩個月里我接觸的孟加拉人,最高層是老板、總經理,中層如總工程師、業務經理、技術骨干,低層如一般工人、業務員,全是男士。5萬多人的制衣廠里,女工占大多數,但全在車間里工作。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那條令人困擾的主干道高速路上一天天地堵,穿梭于幾個制衣廠一天天地熬,我發現,孟加拉規矩很多,但他們是可以通融的,關鍵在于你怎么溝通。
總體來說,與我打交道的孟加拉人都比較熱情友善,樂于幫忙。他們特別喜歡握手——用右手握。而當地的飲食習慣是手抓——用右手抓??о潜匦璧模酝旰罅晳T性地先吮手指再洗。
后來我也偶有機會跟女士打交道,有客戶,也有客戶的家人,她們的英語都不錯,也愿意主動跟我握手,言行舉止都很斯文得體。
第一階段的任務總算告終,我已經又堵在去機場的主干道高速上了。過往無論出國留學還是出國公干,我就像小學生作文結尾那樣必“懷著依依不舍”的心情離開。然而,這次卻是個例外。
我想走的心情特別迫切,尤其當到了機場又擠在進場人龍里,穿制服的人員又在低聲索要小費時??陀^說,我在孟加拉過得并不苦——孟加拉市區的商業可算比較發達,與廣東三線城市不相上下。在購買力充足的前提下,保持與廣東差不多的生活水平并非難事。
關鍵還是衛生環境、生活節奏、飲食習慣、文化氛圍、市容治安等方面,讓我難以長期忍受。不過矛盾可以調和——要時間,要密切溝通,要持續共贏的商務交流,這是后話了。而此刻,我終于登上了飛機,機艙里響起的是《夢里水鄉》。
(摘自微信公眾號“看世界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