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悶墩兒

盧強波

用我們那地方話說這人是悶墩兒，意思是不愛說話，悶墩兒前面再加一個“石”字，這人就像石頭一塊，啞巴一樣了。

村里有個五畝地大的魚塘，石悶墩兒家剛好在魚塘邊。那年，為爭奪魚塘承包權，村民吵得不可開交，雖然誰都不把石悶墩兒放在眼里，但大家都知道，石悶墩兒占據天時地利，魚塘承包權，是八仙桌上放燈籠——明擺著的事。

沒想到，魚塘承包權最后讓村里的二賴子拿走了。石悶墩兒想不通，找到村長，甕聲甕氣地問：“為啥？”村長眼一瞪，“啪”地一拍桌子，吼道：“二賴子能說會道，人際交往廣，做生意能賺錢……”

石悶墩兒急了，說：“我，我，我……”一連說了十多個我，滿臉憋得通紅，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哇哇地哭起來。

石悶墩兒木訥少言，到了35歲也沒討到老婆。誰知傻人自有傻人福，鄰村有個二十九歲的老姑娘看上了石悶墩兒，央求媒婆來說媒。媒婆三次上門給石悶墩兒提親，石悶墩兒“嘿嘿”干笑一聲，自顧自地低頭抽悶煙，把媒婆晾在一邊，一個字都不愿說。

“好個石悶墩兒，活該打光棍，咒你一輩子討不到老婆……”媒婆氣得罵罵咧咧。

有村民告訴媒婆，石悶墩兒最怕村長，向來村長對石悶墩兒說啥，石悶墩兒絕不敢對村長說個“不”字。只要請得動村長出馬，這件好事就成了，大家只等喝石悶墩兒的喜酒就是。

媒婆找到村長，把老姑娘看上石悶墩兒，央求自己做媒的事說了一遍。最后媒婆說，這是成人之美的好事，求村長成全。

村長對媒婆拍了拍胸口，說這杯喜酒喝定了，帶著媒婆，直奔石悶墩兒家去。

“悶墩兒，我幫你看好了一個媳婦，還幫你看了結婚日期，下月初十是娶親的好日子，準備好酒席，我要來喝喜酒。”村長說完對媒婆說，事辦成了，回去做準備，下月初十我安排人來接新媳婦。

媒婆不相信，低聲說：“石悶墩兒一個字都沒說，沒應呢。”村長說：“石悶墩兒早就應了，那不在‘嘿嘿’傻笑高興嗎？”

石悶墩兒娶了媳婦，第二年媳婦又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石悶墩兒照常“嘿嘿”干笑幾聲。

這年，二賴子跟兒子到城里生活去了，撂下魚塘沒人管理。村長找到石悶墩兒，拿出一大沓合同紙張要石悶墩兒簽字承包魚塘。村長說：“一切手續我幫著辦理，貸款、購買魚苗、請技術指導、成魚銷售都不要石悶墩兒操心。石悶墩兒只管簽字，下功夫養魚就行，年底就等數鈔票。”

石悶墩兒嘴上不說話，心里特明白養魚能賺錢，就簽了字。石悶墩兒開始養魚，天天上山割青草，在家煮玉米、紅薯……把魚兒喂得飽飽的，比伺候自己兒子還盡心，魚兒長得又膘又大。

年底，村長告訴石悶墩兒，魚塘的魚有主了，鄉政府全要，用于扶貧捐贈。果然，鄉里來了一輛大卡車，把魚塘打起來的魚全部拉走。村長遞給石悶墩兒一張欠條，說：“鄉里一下拿不出十萬元錢，這錢先欠著，等春節后再付。”

過了清明，也沒等來鄉里支付十萬塊錢的半點兒音訊。見石悶墩兒天天在家抽悶煙，媳婦就罵：“去問問村長，多久還我們的錢，我們等著這十萬塊錢還貸款，等著購買魚苗呢……我都急出病來了，你倒有心情呆在家里抽煙。這個傻悶墩兒，三腳尖都踢不出一個屁來。”

媳婦罵得急了，石悶墩兒一聲不吭，出了屋，直奔半山腰上的云山寺，跪在大雄寶殿前，三天不起。

云山寺住持聞訊，雙手合十趕來，口念“阿彌陀佛”，問道：“施主有何心事請講。”

石悶墩兒緩緩抬起頭，說：“從小我爹告訴我沉默是金，我家祖訓是‘民不與官斗’。我見到村長和干部心就慌，就害怕，就說不出話……現在，鄉里欠我十萬塊錢不還，我不敢向干部要錢，我害怕。但我急需這十萬塊錢還貸款，家里妻兒還等著買米生活……我沒辦法，來求菩薩了……”

“施主很會說話，你已經把事情表達得清清楚楚。你回去，把干部當成我這個和尚，把你想說的，說出來。不要害怕，干部有法規管著，他們會按規矩還你錢的……去找干部吧，菩薩保佑你，阿彌陀佛。”

石悶墩兒一愣，仿佛睡醒一般，眼睛忽閃出光亮，轉身下了山，朝鄉政府走去……

第二天，石悶墩兒笑瞇瞇地從鄉里拿到了十萬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