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掀開一角的自然（組詩）

丁友星

大樹

大樹的大是從小里面逐漸長大起來的

長大起來的大樹便把小踩在根下，沿著大

一直不停地往上生長，直至長到四周都是

小，大樹的大才算真正大起來

大樹的大曾被小壓制了許多年，才從石頭縫里

找到大的機會。于是，它顧不得石頭的聯手反對

用大，拼命地去推開石頭的向心力，絲毫不敢

松開自己的懈怠。生怕一松開，便被小又壓在

小里面，再也見不到大的面了

大樹的大時刻不忘繃緊大。它懷揣熊心、豹子膽

全方位地警惕小再次把它縫合在石頭的反撲里

當黎明繞過黑暗來到眼前，嘀嘀噠噠地

把晨曦叫醒的時候，大樹的大便舉出噴薄而起

勇敢地將一切老化的夢囈，都打掃干凈

然后，讓高替代大繼續升起，盡情地傾訴自我

從此，大樹不僅大，還高。它將全部的身心

都傾注到大里，讓大不再小

小，已被石縫的兩面收藏在雙唇上，正在與大

一起參與生長。于是，大樹的大便站在它們中間

把大推升上去，讓高從它挺直的腰間，呼嘯而過

大地

為防止天空的高度突然墜落下來，大地的大

早就在上面裝訂了一顆太陽、一顆月亮

和許多星星，以免它砸痛來不及躲避的

山川、河流和屋宇。一切都已就緒

就連時空的寂靜都在屏住呼吸，等待不測

結果，大地的大大失所望。天空的高度仍然

高高在上，還把時空納入到天地之間，卷成

一方整齊的浩瀚，放在宇宙的博大中，就像

一塊剛疊好的三明治放在碟盤的托起里。其實

大地的大均來自山隆起的突破、水蓄積的涵養

原野打開的遼闊，不像磚頭、瓦片盛不起

一點雨水的責備。推開天空的高遠，大地的

寬厚和萬有，便在因果律的綻放里獲救

都被大地的外表穿在身上。而天空的高遠

則被太陽、月亮和星星，懸掛在一片湛藍的

仰望里，成為大地呼喚的浩瀚、遼闊和深邃

哦，大地的胸懷有多么寬廣就有多少勃發

有多么厚重就有多少承載。當現實把歷史發往

未來時，時間與呼吸便一起站到了大地的大上

讓天空落下來的下

同時展開前所未有的迎接、擁抱和狂歡

大雪

審視地面越走越多的坎坷與骯臟，大雪的大

再也忍不住自己的耐心了，便提起輕盈與飄曳

義憤填膺地從黃昏出發趕往清晨對著嚴冬的寒冷

發力。它繃緊著風與冷，打發自己的飛舞去敲

每一扇門窗。結果，一夜未歸

將所有的翅膀都累死在門外，和沿途的路上

清晨，早起的曙光剛敲醒門窗，將貪婪的睡夢

喚起，滿嘴的哈欠便扯著嗓子走到門后

把嶄新的一天打開。猛然間，日出的驚喜

便捷足先登，迅速地把我平靜的表情都占領了

而此刻，地面的容顏除了突兀猶在

未被一馬平川碾壓下去之外，滿眼的冬色

都被大雪的大收為心腹，寂靜地守候在門外的

潔白上，等待著室內的欣喜與狂歡沖出去檢閱

大雪的身份輕如鴻毛，但，又不是鴻毛

鴻毛總想把飛舞的輕浮吹上天空，而大雪

則總是在輕盈與飄曳中安之若素，并以一身的

潔白，換取地面的坎坷與骯臟，推動春天的

溫暖，沿著生命的方向革命，和煦地將冬天的

寒冷，化作春天的肥料，施灌在萌芽的拔節上

讓一季晴美的春花催開漫山遍野

大雨

大雨的大和云的輕反目成仇，在于它不僅想

把根的深度扎在大地上，還想扎在山林、水面

以及一切表面上。而云只想將一己之輕

飄浮在天空，安享自己的輕盈與游弋

專等大風吹送，前來推動它飄起的方位

大雨的大最不滿的是云卷云舒和風起云涌

制造出來的云山霧罩和云霧繚繞。它們到處

捕捉山水田園和村舍池塘，制造出一堆好高騖遠

它們相互膨脹，開啟高高在上，將一切俯視

都蒙在地面，令其只見鼠目，不見寸光

彼此解除遠近和方向感，分割視野和透明度

讓一個秘密替代另一個秘密，相互活在時空

和方位的排擠里，令行走步履維艱，寸步難行

因此，大雨的大不得不一次次起身離開

云端，去造訪大地、山林、水面，以及

一切表面，聆聽它們積壓在時光和生命里的

委屈。為達目的，大雨的大甚至還動用聲情并茂

讓愛和親臨前去邀請響應和回聲，來洗刷自己的

清白。結果，大雨落幽焉，落下了一地的涕泗

和橫流，把一天的陽光明媚解放在天空的深邃里

大山

無人指使。大山的大堅強不屈地攻破了

地球內心的惶恐，在地平線上找到了自己的

高度。然后，便在高處不停地生長它的高大

和魁梧，讓仰視都沒能看出它的腳步和移動

如何在一馬平川上

不斷地提升它永不停息的巍峨和雄壯

花香獨自開在懸崖和陡峭上

滿足向上的視野從撲鼻里嗅出敏感和靈敏

鳥語群喧于林海的幽靜和美妙里

滿足動人的聽力從敏銳里聽出優美和悅耳

越長越高的大山，離高越近，離低便越遠

迫使暮色低垂更加神情慌張地

聯合低，一起從四面八方合圍大山的大

來抹黑天高云淡，望斷南飛雁。目的是

不讓大山的大能彈起落日的輝煌

把天地間的空曠都彈進它的高升和壯大里

其實，大山的大不僅渴望大，還渴望高

有時它高大起來能超越連綿不絕

能將目光累死在途中和遠方

而從高到大，或者從大到高

都是大山的理想對信念的一種挑戰

促使大山的自信橫起來成嶺，側起來成峰

大水

借助地勢與河流，大水的大漫過一瀉千里

無情地將一座破廟的陳舊圍困在垂死掙扎中

落日的渾圓懸掛在鐘樓的塔影上，靜照著落寞的

感傷。這些昔日的狂歡，現在已沉睡到一股潛藏的

力量里，并且正在里面制造暗流涌動，推動著倒塌

一波接一波地趕來，鎮壓水面的倒戈與反抗

整個黃昏，不止我一個人看見

磚瓦在一塊接一塊地逃離破廟的表面，紛紛跳進

大水的浩蕩里，臣服下去，跪請大水的大來收留

墜落與崩潰，讓羞見天日躲進水花，接受大水的

包容。一大片騷動呼叫著落日一起墜入大水

勇敢地將安靜的黃昏推進了四面楚歌

大水的大一邊吃著磚瓦，一邊吐著漣漪

飽餐一夜黑暗的動蕩，終于，在清晨安靜下來

睜開眼睛，我看到嶄新的天地，正被陽光明媚

和碧水連天，喊在遠山的起伏與樹木的高舉里

深情地將一天的明麗和高遠，反喻成靜美的安寧

讓墜落一夜的沉潛躺在磚瓦中回憶往事如煙與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