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吳強與蘇中四分區(qū)

陶建明

吳強（1910—1990），當代著名作家，原名汪大同，江蘇漣水人。1933年在上海加入中國左翼作家聯盟。1938年8月，以“吳薔”的名字在皖南參加新四軍，次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先后任新四軍政治部宣傳科科長、文藝科科長等職。在抗日戰(zhàn)爭的烽火硝煙中，他一手拿槍，一手拿筆，創(chuàng)作了反映部隊和根據地戰(zhàn)斗生活的話劇《一條戰(zhàn)線》《丁贊亭》等，其作品在根據地廣泛流傳。1943年初，吳強前往浙東，途經蘇中時被留在四分區(qū)工作。本文敘述的就是他的這段經歷。

為粟裕提供情報

1943年1月，吳強等人從阜寧出發(fā)南下，前往浙東游擊隊工作，在途經蘇中軍區(qū)的時候，被新四軍第一師師長、蘇中軍區(qū)司令員兼政委粟裕留了下來。當時，蘇中四分區(qū)正面臨著緊張的反“清鄉(xiāng)”斗爭形勢，急需抗日人才。吳強留下后，擔任四地委敵工委員會委員、四分區(qū)政治部敵工部副部長，從事統(tǒng)戰(zhàn)等工作。

面對工作“轉行”，吳強愉快接受。他說：“現在是‘咬緊牙關，度過兩年’的關鍵時刻。我年輕，不到最艱苦的斗爭中去，誰去？再說，這也是一個極好的鍛煉自我的機會。”

于是，吳強時而脫下軍裝，改扮成商賈走南闖北;時而潛入敵營，依靠群眾進行偵察、分化、爭取敵軍的工作，干得風生水起。為策反偽軍，他還和吳天石、程葉文等人編繪了對敵宣傳畫《人在曹營心在漢》，投放到偽軍據點。新四軍第一師政治部主任鐘期光逢人就稱贊：“吳強是個作家、畫家，不想他改行做敵軍工作，也蠻在行。”

3月底，敵工部交給吳強一個任務：摸清日偽軍實施“清鄉(xiāng)”的具體時間和行動部署，以便我軍采取相應的對策和措施。于是，吳強喬裝打扮，化裝成商人來到南通金沙鎮(zhèn)東五里廟，找到聯系人瞿大媽。瞿大媽名叫陳茂英，是一名烈屬，她熟悉金沙鎮(zhèn)的地形，經常拄著拐杖、挎著竹籃子到鎮(zhèn)上為新四軍探聽情報。

夜幕降臨，瞿大媽帶著吳強，繞過敵人的崗哨，經過一座小石橋，又拐了幾道彎，順利進入街區(qū)，到了馬復泰雜貨店。店員一見是瞿大媽，急忙招呼其進店。瞿大媽見吳強進入店內與內線對上了暗號，便買了一包火柴回去了。

據內線報告：日軍“清鄉(xiāng)”軍事行動定在4月15日前后。這次“清鄉(xiāng)”將抽調日軍最有經驗的六十一師4個聯隊和3個偽警大隊，分兩路合圍蘇中四分區(qū)：一路從通東的四甲、余東、包場一帶，由西北向東南行進;一路從海門、三廠、悅來、三陽一帶向西向東，采取拉網式行動。還有不少特工配合行動。

探明這一重要情報后，吳強不敢耽誤，當晚在敵人宵禁前離開金沙鎮(zhèn)。他幾經周折，趕到新四軍一師師部駐地騎岸鎮(zhèn)，誰知撲了個空，師部已經轉移。吳強根據自己的判斷，又馬不停蹄朝西北方向走，一直走到次日中午，來到離湯家園不遠的一個三岔路口。他東張西望，盤算著要往哪條路走。誰知，他的一身商人打扮和探頭探腦的動作，引起當地民兵的注意和懷疑，不容吳強辯解，就將他當作日偽特工五花大綁，扭送到東南警衛(wèi)團政委洪澤處。

洪澤一見吳強，連聲說：“你們抓錯人了。”他趕緊為吳強松綁，并將他送到一師師部。吳強迅速向粟裕匯報了獲得的情報。粟裕感到這個情報很重要，當即就起草了一份電文，由吳強核對后，讓機要員馬上發(fā)給各旅和軍分區(qū)。隨后，粟裕率師部連夜轉移到串場河畔，觀察敵人的動靜，相機行事。4月11日，近千名日偽軍突然撲到湯家園一帶進行“清剿”。此時粟裕早已率部跳出包圍圈，在離湯家園幾十里的一個樹林里隱蔽休息。

1943年6月，日偽繼實施“軍事清鄉(xiāng)”后，又開始“政治清鄉(xiāng)”。為粉碎敵人的陰謀，吳強再次深入敵占區(qū)收集敵情。他到茅鎮(zhèn)敵人據點偵察，獲得一份“武裝編保甲”的情報，立即交給東南警衛(wèi)團團長王澄。這份情報在反“武裝編保甲”斗爭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8月，日偽軍由啟東轉向海門進行強化“清鄉(xiāng)”。由于吳強等敵工干部事先提供情報，海啟縣委采取針鋒相對的周密部署，使日偽的“清鄉(xiāng)”行動以失敗而告終。

孤身出入敵營談判

駐扎在蘇中三、四分區(qū)接壤地區(qū)栟茶、李堡、豐利等處的偽軍三十五師，經常對四分區(qū)的邊緣地區(qū)進行騷擾，多次襲擊小洋口、環(huán)港、賁家巷等地。1943年10月21日晚，四分區(qū)集中如皋（東）縣警衛(wèi)團和分區(qū)直屬的特務營，在分區(qū)司令員陶勇的直接指揮下，一舉攻克了偽軍三十五師一三八團的據點李堡，殲滅了該團的4個整連。接著，于22日晚間打下了豐利壩（古壩）、華家庵兩個偽軍據點。31日夜晚，又對偽軍一三八團團部所在的豐利鎮(zhèn)據點展開攻擊，至11月3日上午8時，將守敵1000多人全部殲滅，俘獲偽一三八團團長紀雄。

受到沉重打擊的偽三十五師師長徐容向日軍駐揚州的司令官南部請求派兵對新四軍進行報復性“掃蕩”，結果不但沒有得到同意，反而受到南部的訓斥：“損兵折將，作戰(zhàn)無能！”沒了日軍的援手，徐容轉而向新四軍求和，請求不要攻打他們師部的駐地栟茶。

經過研究，四地委敵工委員會認為應當利用這個形勢，在軍事勝利之后，對該部偽軍開展政治攻勢。11月6日下午，蘇中四地委書記兼四分區(qū)政委吉洛（姬鵬飛）要求吳強再到栟茶去一趟。原來，兩個多月以前，吳強曾以四分區(qū)司令部秘書、陶勇司令員代表的身份去過一趟，那次同他見面談話的是偽三十五師的參謀長，并沒有見到其師長徐容。吉洛交代吳強說：“你對徐容說，接受今后不在豐利再筑據點的條件，我們就把紀雄放回去。”

11月7日下午，吳強身穿一件淺灰色的長衫，頭戴一頂鐵灰色呢帽，坐上一輛獨輪車前往栟茶。黃昏時分，他進入戒備森嚴的栟茶，當面向徐容曉以利害，宣傳我黨我軍堅持抗戰(zhàn)到底的政策。吳強思路縝密、不卑不亢，使徐容不敢小覷，對新四軍提出的條件也表示同意。吳強返回后，到分區(qū)司令部所在的苴鎮(zhèn)劉家園向陶勇、吉洛匯報了這次栟茶之行的情況。聽取匯報后，陶勇、吉洛都贊許吳強勝利完成任務。當天下午，四分區(qū)司令部釋放了紀雄，偽軍從此再也不敢來豐利構筑據點。

譜寫《反“清鄉(xiāng)”斗爭勝利之歌》

1944年夏，經過多年艱苦卓絕的努力，蘇中四分區(qū)300萬軍民終于取得反“清鄉(xiāng)”斗爭的勝利。這場血和火的斗爭，深深地觸動了吳強，也激發(fā)了其創(chuàng)作熱情。他立即創(chuàng)作了鼓舞人心、催人奮進的《反“清鄉(xiāng)”斗爭勝利之歌》歌詞，由石林、陳大熒作曲。該歌曲在四分區(qū)軍民中被廣為傳唱：

苦斗堅持九個月，血灑江海之濱。人人都喊殺，處處都喊打，烽火連天起，草木皆成兵。哪怕它陰謀詭計花樣翻新，哪怕它封鎖燒殺、搶掠奸淫。哪怕它日夜“搜剿”，雞犬不寧，哪怕它據點林立，步步為營。三百萬軍民，如膠如漆一條心，就是一道攻不破的鐵長城。

苦斗堅持九個月，血灑江海之濱。犬牙相交錯，日夜苦糾纏，英雄遍地起，八面動刀兵。我們是同仇敵愾歃血為盟，我們是乘風破浪萬苦千辛。我們在刺刀下面英勇不屈，我們在戰(zhàn)斗之中不怕犧牲。三百萬軍民如膠如漆一條心，就是一支打不敗的常勝軍。

苦斗堅持九個月，血灑江海之濱。人人都喊殺，處處都喊打，烽火連天起，草木皆成兵。你看那日寇漢奸死亡累累，你看那敵寇漢奸膽顫心驚。你看那“清鄉(xiāng)”陰謀全被粉碎，你看那“清鄉(xiāng)”計劃變成灰燼。反“清鄉(xiāng)”空前偉大勝利的光輝，照亮了我們的光明前程。

1943年，經《蘇中報》副總編輯趙家梁介紹，吳強與新安小學校長尹卜甄相識。尹卜甄是陳毅夫人張茜的同學，品貌皆優(yōu)，是吳強心中的“女神”。經過吳強鍥而不舍地追求，兩個心心相印的年輕人終于相戀。由于吳強的化名“吳薔”常常被人誤認為女性，而尹卜甄的名字則被誤認為男的，為了避免“陰差陽錯”，“吳薔”便改名為吳強。

創(chuàng)作小說《堡壘》

蘇中四分區(qū)反“清鄉(xiāng)”斗爭的經歷深深地烙印在吳強心中，他忘不了那些勇往直前、流血犧牲的戰(zhàn)友，也忘不了與自己同生共死、朝夕相處的群眾。1957年，吳強在創(chuàng)作反映孟良崮戰(zhàn)役的長篇小說《紅日》一炮走紅之后，開始準備以蘇中四分區(qū)反“清鄉(xiāng)”斗爭為素材創(chuàng)作小說《堡壘》。

吳強首先將記憶中的當年人和事等生活素材用文字記錄下來;其次，到南通、如東、海門、啟東等地故地重游，重新詳細了解當年反“清鄉(xiāng)”的戰(zhàn)斗歷程;查閱當年出版、印發(fā)的根據地的黨報、黨刊和有關資料、文件以及接管下來的敵偽報刊、檔案等，收集到許多生動、寶貴的材料。為進一步了解、熟悉當地民情風俗，1958年2月，吳強到如東縣惕安鄉(xiāng)擔任鄉(xiāng)黨委副書記，與當地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為創(chuàng)作積累素材。

1960年春天，吳強又3次訪問南通，隨即進入《堡壘》的寫作階段。這年秋天，他繼續(xù)留在南通，在當年領導、參加反“清鄉(xiāng)”斗爭的一些同志熱情支持之下，先后撰寫了25萬字。正想一氣呵成時，卻因工作變故，《堡壘》創(chuàng)作擱淺。

“文化大革命”爆發(fā)后，《堡壘》被誣為“反動的堡壘”，書稿被造反派抄走，吳強也因此遭受迫害。1978年，在粟裕的關懷下，吳強得到了平反，并找回《堡壘》大部分手稿。1979年1月初，吳強終于重新拿起筆，用5個月的時間，完成了40多萬字的《堡壘》（上部）。該書于同年11月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堡壘》（上部）的情節(jié)為：1943年春，日偽對蘇中四分區(qū)抗日民主根據地進行陰險殘酷的“清鄉(xiāng)”，重慶國民黨方面也派遣武裝特務與日偽勾結，結成對付抗日軍民的三角同盟。面對尖銳復雜的形勢，海啟縣黨政軍民不畏強敵，采取靈活的斗爭策略，開展針鋒相對的人民游擊戰(zhàn)爭。書中突出塑造了區(qū)長馬國本（原型為烈士白桐本）、地下黨員余淑和（原型為烈士馬世和）、紅軍老媽媽袁秀蓮、黨支部書記范金生、鄉(xiāng)民兵大隊大隊長孫立祥等人物形象。

晚年的吳強仍筆耕不輟，創(chuàng)作了不少反映時代主旋律的作品，而且開始著手創(chuàng)作《堡壘》下部，計劃寫三四十萬字。可惜這一愿望未能實現，1990年4月，吳強因病離開這個世界，令《堡壘》下部成為永遠的遺憾。（題圖為1961年的吳強） （責任編輯：錢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