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秦 李海峰
(華東師范大學 歷史學系,上海 200241)
巫師在古代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生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古埃及存在著數量較多的巫師,現存文獻表明古埃及法老時期的巫師主要有三種類型:國王巫師、祭司巫師以及平民巫師。國王巫師一般由國王兼任,大多出現于宗教、喪葬文獻及贊美詩中,對平民而言他們只是一種精神寄托,在日常生活中并沒有發揮實質性作用。平民巫師來源于普通平民,相關文獻較少,故對他們的具體職責等問題了解不多。祭司巫師則是古埃及社會中存在最廣泛、最常見的巫師,他們在日常生活中通過各種巫術活動為古埃及人提供多種服務。
國外學者對古埃及的巫師群體的研究較多,發表了一些研究成果,如里特內在《古埃及巫術活動的技巧》中認為,古埃及最初的巫師實際上就是在神廟中提供單獨服務的宗教祭司;(1)R. K. Ritner, The Mechanics of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ractice,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93, pp.220-221.布萊爾在《古埃及的巫術》中對古埃及法老時期的巫術活動進行了介紹,并將古埃及的巫師劃分為專業巫師和非專業巫師兩類;(2)B. Brier, Ancient Egyptian Magic, New York: 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 1980, p.34.平奇在《古埃及巫術》中將從事醫療活動者歸入巫師范疇,認為實施治病的驅魔活動實際上包含了很多巫術活動,早期的醫術與巫術相互交織;(3)G. Pinch, Magic in Ancient Egypt, London: British Museum Press, 1994, p.53.薩烏內龍在《古埃及的祭司》中認為祭司屬于巫師,他們在許多方面的職能和作用是統一的。(4)S. Sauneron, The Priests of Ancient Egypt,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0, p.61.國外學者對巫師的研究多側重于巫師的巫術活動,對巫師的來源及承擔的社會責任等方面論述不足。國內學界對古埃及巫師的研究則比較薄弱。為此,本文擬從祭司巫師的來源、內部成員構成、祭司巫師的主要活動及承擔的社會職能等方面進行剖析,以期對古埃及宗教有一個較為全面、深刻的認識。
祭司巫師來源于神廟,但神廟內部區域眾多,關于他們的具體來源地值得探究。在有關祭司巫師來源的故事中曾提到過一個神秘場所:“我結識了一個來自孟菲斯的神圣書吏,他很有智慧,知曉埃及所有的神學知識。他告訴我他曾在‘神殿底下’度過了23年,在那里接受伊西絲的巫術指導。”(5)S. Sauneron, The Priests of Ancient Egypt, pp.62-63.顯然,故事主角歐克拉底所提到的這名來自神廟、接受過巫術教導的神圣書吏以及其生活之地——“神殿底下”則是探索祭司巫師來源的關鍵。
在古埃及神廟中的確存在一些位于神廟內,并藏于地下的“隱窩”。它十分狹小,難以進入,曾被學者們誤認為是神秘儀式的舉辦場地,通常被視作神秘祭司給予預言、存儲貴重物品或具有某種象征意義的地方。(6)R. H. Wilkinson, The Complete Temples of Ancient Egypt, New York: Thames& Hudson, 2000, p.68.實際上這樣的“隱窩”是對神廟中一個十分隱蔽、神秘之地的別稱即“生命之屋”。根據文獻記載,“生命之屋”由神的軀體構建,里面充滿了拉神和托特神的神奇力量,是一個可以使神死而復生的地方。(7)詳見A. H. Gardiner, “The House of Life,” 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 Vol.24, 1938, p.168.最為重要的是“它非常隱蔽也十分龐大,沒有人知道它在哪,也沒有人看得見它,但太陽(8)指太陽神拉。可以看見它的秘密。只有拉的仆人和‘生命之屋’的書吏可以進入其中。……(我們)看不見,也聽不見”。(9)A. H. Gardiner, “The House of Life.” p.168.可見對古埃及的普通民眾而言,“生命之屋”十分神秘,是他們既不能見也不能進入的禁地。
“生命之屋”除了具有隱蔽性外,還具有神秘性和神圣性。古埃及人認為“生命之屋”是諸神為了復活和保護奧西里斯所建,“生命之屋”的神靈和里面的書吏都具有某種特殊能力可以“無時無刻地保護奧西里斯”。(10)A. H. Gardiner, “The House of Life.” p.168.他們所擁有的這種特殊能力不僅可以保護神靈,也可以保護普通人。波斯統治時期,首席醫生烏杰哈內森嫩特被大流士任命去重建“生命之屋”:“我根據他們的技藝為他們提供物品,根據他們之前的本領為他們提供裝備。國王同意我的做法,因為他知道,這些技藝對康復病人、紀念神、供奉神靈、舉辦神的節日……都有用處。”(11)A. H. Gardiner, “The House of Life.” pp.157-158.由此可見,“生命之屋”中存在各種擁有不同技藝的人員,其中有一類人員便擁有“可以使人康復”的技藝,而這門技藝或許便是保護奧西里斯的某種特殊能力。
對于這種“可以使人康復”的特殊能力,可以從奧西里斯的復活神話中一窺究竟:“奧西里斯在被塞特殺害并肢解后,伊西絲歷經千辛找到其被肢解的尸體,將它們拼湊好后,再施展咒語將奧西里斯成功復活”。(12)詳見F. H. Brooksbank, Legends of Ancient Egypt: Stories of Egyptian Gods and Heroes, New York: Thomas Y. Crowell Company Publishers, 2001, pp.129-135.伊西絲在復活奧西里斯時所采用的拼接身體的醫療方式以及施展咒語的巫術方式為古埃及人提供了一種可以借鑒的行為模式,使得位于“生命之屋”、需要“無時無刻保護奧西里斯”的這群人在治療疾病時通過模仿神的活動重現其治療的方法和過程,從而完成對病患的治愈,神的巫術和醫術從此被特定的人群學習和傳承。也正是因為神和里面的人員所擁有的這種能力,無形中為“生命之屋”增添了神秘的色彩,并且也正因如此,即使處于外族統治時期,外國統治者對“生命之屋”也十分重視。
由此可見,盡管“生命之屋”在古埃及人的觀念中既隱蔽又神圣,是遙不可及的虛無之地,但“生命之屋”又真實存在,里面有許多同伊西絲女神一樣既精通巫術也精通醫術的人員,即祭司巫師。他們精通醫術和巫術,利用他們的技藝為神、為人提供服務。在現藏于法國盧浮宮的一座第十三王朝的雕像中,首席誦經祭司那赫塔哈布被稱作“生命之屋”的巫師領導者,(13)A. H. Gardiner, “The House of Life,” p.166.而巫術咒語、儀式、藥水是“生命之屋”所獨有的。(14)R. K. Ritner, The Mechanics of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ractice, p.204.神廟中的“生命之屋”無疑成為古埃及祭司巫師的來源地。
祭司巫師來源于神廟的神秘場所——“生命之屋”,但“生命之屋”作為一個集圖書館、撰寫室、學校為一體的綜合性機構,其功能和成員構成并不單一。(15)G. Pinch, Magic in Ancient Egypt, pp.51-52.當“生命之屋”作為學校時,必然會為其本身以及神廟提供各類祭司巫師,根據現存文獻記載,古埃及的祭司巫師主要包括誦經祭司、“生命之屋”的書吏及塞赫邁特女神(16)古埃及的戰神、破壞之神和治愈之神,是創世神普塔神的妻子,經常以母獅頭的形象出現。的祭司。
古埃及流傳至今的巫師故事多以祭司巫師為主人公,《國王胡夫與魔法師的故事》大概是產生年代最早的巫師故事。(17)該文獻由中埃及語寫成,目前發現的版本書寫于希克索斯王朝。由于這篇文獻的第四個故事中的巫師成功地預言了第五王朝國王們的神奇誕生,因此一些學者認為這篇紙草的原始版本應該書寫于第五王朝,是一篇為第五王朝的建立樹碑立傳的作品。詳見郭丹彤:《古代埃及象形文字文獻譯注》,下卷,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914頁。其中有兩個故事與祭司巫師相關。第一個故事講述了首席誦經祭司威巴奧納利用巫術捉奸:“制作了蠟制的鱷魚雕像以及七個小雕像……他口吐咒語‘如果有人到我的河中洗澡……這個男人。’他將它們交給了他的管家,并且說到‘當這個男人到河中洗澡時’,你將這個鱷魚(蠟像)拋在他身后……管家將這個鱷魚蠟像丟到河中后,這個蠟像迅速變成鱷魚抓住了這個男人……”;(18)W. K. Simpson, The Literature of Ancient Egypt,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3, p.15.第二個故事則講述了首席誦經祭司扎扎姆安赫施展巫術尋找女槳手的發簪:“主祭司扎扎姆安赫念著咒語,把湖中一側的水與另一側的水重疊起來后,他發現垂飾落在一塊陶瓷碎片上。他把它取出并物歸原主。接著他念著咒語,把湖水恢復成原狀。”(19)郭丹彤:《古代埃及象形文字文獻譯注》,下卷,第927頁。埃及象形文字原文為Hry-Hb Hry-tp,首席誦經祭司,該書將其譯為“大祭司”。在這兩個故事中,施巫者都是祭司,并且文獻都稱他們為首席誦經祭司,因此首席誦經祭司是祭司巫師的一員。除首席誦經祭司外,其他誦經祭司也是巫術咒語、儀式的制定者和編撰者,同時也是執行者,因此他們也是祭司巫師。他們不僅在神廟或國家的重大儀式上誦讀咒語、吟唱贊歌,而且也為私人提供驅魔辟邪服務,在喪葬儀式中詠誦贊歌或者咒語。(20)R. K. Ritner, The Mechanics of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ractice, p.220.

除誦經祭司和“生命之屋”的書吏外,還有一類祭司也可以被視作祭司巫師,即塞赫邁特女神的祭司。在故事《人類的罹難》中,由于人類企圖乘太陽神拉年老體弱時謀反,塞赫邁特女神便被拉派去懲罰人類,她嗜血如命,“將城市在頃刻間化為了血紅的汪洋”。(26)郭丹彤:《古代埃及象形文字文獻譯注》,下卷,第940頁。塞赫邁特女神強大的破壞力使她被古埃及人視作瘟疫和疾病的制造者,被古埃及人視為破壞之神。同時她又擅長巫術和醫術,利用其巫術和醫術能力為人類治療疾病,有著“巫術擅長者”(27)R. Masters, The Goddess, Sekhmet: Psycho-spiritual Exercises of The Fifth Way, Minnesota: Llewellyn Publications, 1991, p.44.和“生命女主人”(28)R. O. Faulkner, A Concise Dictionary of Middle Egyptian, Oxford: Griffith Institute, 1962, p.139.的稱號,也被古埃及人視作治愈之神。塞赫邁特破壞和治療的雙重屬性,使得其祭司要平息她在人間散發的怒火。在平息她對人類所造成的傷害時,她的祭司們往往采取醫術和巫術相結合的方式去進行醫治。(29)G. Pinch, Magic in Ancient Egypt, p.53.除原本的“塞赫邁特女神的祭司”這一稱號外,他們還具有巫師或醫生的稱號,如赫瑞什夫那赫特便集“塞赫邁特女神的祭司”“首席巫師”和“法老的醫生”稱號于一身。(30)B. Brier,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55.總之,塞赫邁特女神的祭司也屬于祭司巫師。
祭司巫師并非僅存于古埃及人的故事中,在實際生活中也真實存在,拉美西斯三世統治末期,王妃提伊為了讓自己的兒子登上王位發動了一場宮廷政變。根據《雷洛林紙草》和《內發德紙草》的記載,在這場政變中曾出現過巫術活動的痕跡:“他開始書寫咒語去驅趕、迷惑眾人,制作了許多神和人的蠟像使人的四肢感到無力,……”(31)K. A. Kitchen, Ramesside Inscriptions, Vol. V, Cambridge: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 1993, p.302.“他趁著混亂去了內宮,制作蠟像、書寫咒語……”。(32)K. A. Kitchen, Ramesside Inscriptions, Vol.V, pp.302-303.而《都靈審判紙草》則對參與這次政變的叛亂者進行了審判,被審人員中便有神職人員:“……罪犯梅斯蘇伊,‘生命之屋’的書吏;罪犯普拉卡門尼夫,首席誦經祭司;罪犯伊伊諾伊,塞赫邁特的首席祭司”。(33)K. A. Kitchen, Ramesside Inscriptions, Vol.V, p.300.顯然這些被審判的祭司們都參與了這場政變,并且在前兩份記載巫術活動的紙草中也出現了塞赫邁特女神的祭司以及書吏的身影,(34)K. A. Kitchen, Ramesside Inscriptions, Vol.V, pp.303-305.盡管文獻殘缺較多,但也能推斷出塞赫邁特女神的祭司、書吏或誦經祭司在這次政變中進行了巫術活動。
值得注意的是,這三類祭司巫師作稱號可以同時出現在一人身上,如參與拉美西斯三世宮廷政變的伊伊諾伊,他既是首席誦經祭司,也是塞赫邁特女神的首席祭司。(35)R. K. Ritner, The Mechanics of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ractice, p.213.“生命之屋”的書吏和誦經祭司這兩個稱號在許多情況下也可以相互替換,在《國王胡夫與魔法師的故事》中,巫師扎扎姆安赫時而被稱作首席誦經祭司,時而被稱作首席誦經祭司、書吏,(36)郭丹彤:《古代埃及象形文字文獻譯注》,下卷,第917—919頁。而《塞特奈-哈姆瓦斯和木乃伊的故事》中的哈姆瓦斯在尋找魔法之書前便是一名祭司,但其妻子卻在文中稱其為書吏。對古埃及人而言“生命之屋”的書吏和誦經祭司二者之間的區別并不明顯,在托勒密時期的法令中,甚至將“生命之屋”的書吏直接稱作“祭司”。(37)A. H. Gardiner, “The House of Life,” p.176.總之這三類祭司巫師并非完全獨立或對立,他們可以同時具有多種職責和身份。
當然,古埃及的祭司巫師們并非僅限于這三類,還有可以直接翻譯為巫師的hkзw,(38)A. Erman and H. Grapow, W?rterbuch der Aegyptischen Sprache im auftrage der deutschen akademien, Vol. III, Berlin: Akademin-Verlag, 1971, p.177.但這個稱呼并非祭司巫師專屬,國王在被視作巫師時也會使用這一稱謂。原意為“保護者”但可以被視作巫醫的Sзw,(39)A. Erman and H. Grapow, W?rterbuch der Aegyptischen Sprache im auftrage der deutschen akademien, Vol. III, p.415.經常同其他詞組合成祭司巫師的另一個稱謂。此外,還有其他可以被視作祭司巫師的稱謂,這些巫師同上述提及的三類祭司巫師不同,他并非古埃及祭司巫師的主流,更多的是作為一種稱謂出現。
根據現存的考古材料和文獻記載,可以對祭司巫師在日常生活中所承擔的社會職責進行梳理。在拉美西斯二世葬祭廟附近,曾發掘出一座祭司巫師的墳墓,在這個墳墓內出土了一個木質盒子,里面裝有紙草文獻,其中大部分是巫術卷軸,此外也有醫學文獻和文學著作。(40)B. Brier,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46.從這些紙草文獻中可以看出,這名祭司巫師通曉巫術,對醫術也有所涉及。除此之外,還發掘出了許多巫術用具和人偶小雕像,這些物品都有被使用過的痕跡,并且部分破損嚴重,由此可見,這名祭司巫師不曾吝嗇他的巫術能力,反而將他的巫術能力廣泛地運用在日常生活中。這名祭司巫師以及其他的祭司巫師通過施展巫術能力,承擔著傳承“神的語言”、實施日常巫術、醫治病患和主持喪葬儀式等的社會職責。
由于象形文字的復雜性,在古埃及僅有百分之一的人口接受過教育,甚至在托勒密時期,有識字能力的可能也不足百分之十。(41)D. J. Brewer, D. J. Brewer and E. Teeter, Egypt and the Egyptian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0, p.91.根據現存資料顯示,有能力接受教育的一般都是王室、官僚以及一些富家子弟。一般而言,這些學生最初在學校接受統一的初級教育,在學習各種初級知識和技能后,再根據其后的發展方向進行專業培訓,最終擔任國家的高級行政官員、神廟高級祭司、神廟書吏、軍隊書吏等職位,從而承擔著相應的社會職責。神廟里的祭司巫師作為古埃及為數不多接受過教育的人,還肩負著更為核心的職責:守護和傳承“神的語言”。
“神的語言”指“神的知識”,在巫術文學作品中一般被稱作《魔法之書》。為了不讓普通人看見、避免被人用在邪惡事物上,《魔法之書》往往存放在“生命之屋”中一個極其隱蔽的地方。(42)B. Brier,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42.《塞特奈和西-奧斯拉的冒險故事》便提道:“你進入赫摩坡里斯(43)托特神的崇拜中心。神廟的圖書館,(44)即“生命之屋”的藏書室,詳見S. Sauneron, The Priests of Ancient Egypt, p.133.你將發現一個被鎖著和封印的房間,打開后里面有一個柜子,存放著我親自書寫的卷軸。拿出它,抄寫一份后將它放回原處。它便是《魔法之書》,正是它使我免遭敵人的侵犯,它也將保護法老,將他從努比亞人的巫術中解救出來。”(45)W. K. Simpson, The Literature of Ancient Egypt, p.483.這名祭司巫師在抄寫好由托特神(46)古埃及的書吏之神、智慧之神。親自書寫的《魔法之書》后,聽從托特神的吩咐將這部魔法書籍重新放回至秘密之地,使其他人不能輕易發現,并且在這部魔法書的幫助下成功打敗了努比亞人,顯然他不僅守護著神的巫術知識,也可以繼承神的巫術能力。
從廣義上講,“神的語言”還可以擴大到其他領域,傳言托特神一共書寫了42本書,內容涉及醫學、宗教、占卜等相關學科。(47)B. Brier,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56.其信奉者——“生命之屋”的書吏們也傳承了相關能力,在“生命之屋”內負責撰寫宗教和其他領域的書籍。(48)A. H. Gardiner, “The House of Life,” p.175.他們對破損的書籍進行修復,對書籍的錯誤內容進行修訂,還可以根據自己的學識著書。總之,他們不僅對神的巫術能力,對“神的語言”等其他方面的知識和能力也進行守護和傳承。
在古埃及流傳下來的巫術文獻中,祭司巫師的巫術能力都十分出眾:他們可以制作動物、人乃至神的蠟像來捉捕、迷惑自己的敵人;可以使用巫術劈開河流,尋找物品;可以賦予生物、非生物以生命,使他們聽從自己的命令;也可以在不翻閱書籍和信件的情況下,知曉書籍和信件的具體內容;甚至可以到達西方世界,看到奧西里斯和他的議事會。(49)W. K. Simpson, The Literature of Ancient Egypt, p.473.但這些巫術能力在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實現,他們所能提供的巫術服務必然十分貼近現實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對日常生活產生影響。
祭司巫師每年只有四分之一的時間在神廟中供職,其他時間都賦閑在家,利用自己的巫師身份為民眾解決問題,(50)B. Brier,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46.因此現存的巫術文獻中有許多日常生活咒語,比如保護房屋安全的咒語:“來自……的……保護著窗戶……;來自……的……保護著墻縫……;來自……的……保護著門閂……他保護著自己的地盤、他的房子、他的床。”(51)J. F. Borghouts, Ancient Egyptian Magical Texts, Leiden: E. J. Brill, 1978. p.11.或者是為人驅除噩夢的咒語:“這個咒語需要當這個人在他的地方醒來,他親自得到派森面包,還有一些新鮮的、混著啤酒和沒藥的草藥后,所要背誦的。這個人的臉要涂上它們,之后他所看到噩夢都將被驅除。”(52)劉金虎:《夢的釋義——〈夢之書〉與古埃及的夢》,碩士學位論文,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2年,第50—51頁。或者是幫助人求愛或使人安全渡河等較為日常的咒語。
當然,在具體的巫術活動中并非只有咒語這種單一方式。一般而言,古埃及的巫術活動往往集巫師、咒語和儀式于一體。(53)B. Brier,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11.巫師在開展巫術活動時,通常將咒語同特定的手勢及巫術工具相結合。這些巫術活動不見得真實有效,但可以給信奉者心理安慰與暗示,使一些因為恐懼或無知產生的問題得以解決。
古埃及人的醫術十分高超且分工細致,希羅多德在其著作《歷史》中便曾寫道:“在他們那里,醫術是分工很細的,每一個醫生只治一種病,不治更多的病。國內的醫生是非常多的,有治眼的,有治頭的,有治牙的,有治肚子的,還有治各種隱疾的。”(54)希羅多德:《歷史》,王以鑄譯,北京: 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145頁。在康翁波神廟的一面墻壁上就雕刻了37種包括刀、勺子、壓舌板等在內的醫療工具,而且古埃及人還留下了許多醫學文獻,如拉胡婦科紙草、史密斯外科紙草、埃伯斯醫學紙草、埃爾曼醫學紙草等。
值得注意的是,古埃及的醫術與巫術往往摻雜在一起。在諸多醫學紙草中除去史密斯外科紙草較科學外,其他醫學紙草都充滿著濃厚的巫術意味。(55)G. Pinch, Magic in Ancient Egypt, p.133.祭司巫師往往同醫生一樣擁有醫者身份,甚至一些醫學紙草都由祭司巫師所編寫。《柏林醫學紙草》便明確表明這本書的編撰者是“神圣文字的書吏,首席博學醫生,奈特爾霍特普”。正是鑒于祭司巫師醫者的身份,當外邦向拉美西斯二世請求醫生去治療疾病時,法老派遣的不是一名醫生,而是一名祭司巫師。(56)詳見E. A. W. Budge, Egyptian Magic, Whitefish: Kissinger Publishing, 1901, pp.86-88.
無論是塞赫邁特女神的祭司還是“生命之屋”的書吏或誦經祭司,如果他們知曉疾病的產生緣由,如骨折或動物咬傷,他們會采取醫術或巫醫相結合的方式進行治療;而對于一些不甚清楚的病因,則會采用巫術療法進行醫治。(57)B. Brier,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55.現代醫學意識到內在情感的作用在某些方面比醫學治療更有效,古埃及人也曾意識到這一點。(58)G. Pinch, Magic in Ancient Egypt, p.142.公元前1000年左右,古埃及人便認為在神廟里過夜,在夢中得到神的啟示是一種十分有效的治療手段,(59)G. Pinch, Magic in Ancient Egypt, pp.136-137.這種非醫術的治療方式顯然是一種宗教或巫術行為的心理暗示,祭司巫師們通過這種方式使病患心理得到撫慰,從而在心理上引導病患,使病患相信在經過其治療后可得以康復。
古埃及人相信來世,因而在其死后,后人會為其舉行一些儀式確保他可以得到永生。這些儀式即喪葬儀式,主要包括木乃伊的制作和入葬前的儀式兩部分。其中木乃伊的制作由祭司巫師單獨完成,而入葬前的儀式也可以被稱作開口儀式,需要由祭司巫師以及死者的親屬合作。盡管儀式的主要程序都由祭司巫師完成,但其親屬在儀式中也擔任著某些重要的角色,如扮演伊西絲和奈芙提絲以及荷魯斯的追隨者等角色。(60)B. Brier,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84.
木乃伊的制作是一件十分煩瑣的工作,祭司巫師在制作木乃伊之初要先誦讀一段特定的咒語才可以開始制作木乃伊,而在制作的過程中,他們也會針對不同部位口述不同的咒語,使用具有不同含義的亞麻布,并且將各類護身符以及飾品包裹在死者身上,從而完成木乃伊的制作。(61)也有學者認為包裹身軀是最后一個步驟,詳見B. Brier,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p.82-84.木乃伊制作完成后被放置70天,70天之后舉行入葬前的開口儀式。開口儀式共有17個步驟,(62)B. Brier,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89.在儀式中,祭司巫師一邊念咒語一邊使用各種器物喚醒木乃伊,如用公牛的前腿去觸碰木乃伊的嘴唇,用一個被稱作“偉大的巫術咒語”的木質公羊權杖觸碰木乃伊的眼和嘴各4次,用自己的小手指、紅色的石頭或瑪瑙去觸碰木乃伊的眼和嘴等。(63)詳見B. Brier, Ancient Egyptian Magic, pp.84-88.
無論是制作木乃伊還是施展開口儀式,其活動過程都充滿著強烈的巫術意味,無處不在的咒語、賦予神性的亞麻布、擁有特殊含義和功能的開口儀式工具和各種護身符,都強烈表明承擔這兩項工作的不是單純的祭司人員,而是擁有巫術能力的祭司巫師。
祭司巫師廣泛存在于古埃及,是古埃及社會中最重要的巫師群體。他們隸屬于神廟,來自神廟的“生命之屋”。誦經祭司、“生命之屋”的書吏和塞赫邁特女神的祭司是三類最主要的祭司巫師。由于特殊的社會地位和巫術能力,祭司巫師們擔負的社會職責十分多樣,不僅充當著文字的書寫者,守護和傳承“神的語言”,也充當著社會的日常巫術實施者,為古埃及人解決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各類問題。此外,他們在社會還充當著醫生,為病患醫治疾病。他們甚至還是一名喪葬工作者,為古埃及人的來世做好一切準備。祭司巫師掌管著古埃及人的現世,也掌管著古埃及人的來世,是連接古埃及社會各個階層的橋梁。祭司巫師的巫術活動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古埃及人的日常生活狀況,同時也反映了古埃及人的思維方式以及他們對世界的認知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