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奇 by Li Qi

題名:【佛引福來】 石種:冰彩瑪瑙
本文講的“性”是一個社會學和哲學的概念,不是生理學的概念。筆者謹在關于人性認識的基礎上,企望將玩石與療(養)性結合起來,由玩石而療(養)人之性。
1994年,顧森先生在《物性·靈性·品性·情性》一文(刊于《文藝研究》1994年第3期)中,由人類之用石、崇石、賞石、玩石,將“中國石文化的認識演進”歸結為“物性、靈性、品性、情性”,根本點都是一個“性”字。人之于石,對應于賞和玩的是人的品性和情性。筆者于本文想要“療”的,就定位在這里。石性有的只是物性,而人之于石的賞、玩,卻可以療人的品性和情性。
我們翻開歷史來看看是不是這么一回事。顧森先生曾有這樣的表述:“唐代玩石之風大盛……如白居易、李德裕、牛僧孺都是玩石名家。其中牛、李二人在政治上是勢不兩立的對手,唐代政壇上有名的牛李之爭,就是由他二人引起。但在玩石這一點上,他們二人又都是白居易的好友。這個例子不能再好地證明中國文化中玩石對精神的凈化作用?!笔|堅,卻能軟化人的性靈,置殘酷的政治斗爭于“風花雪月”之下,卿卿我我之間,這是十分特殊的一種矛盾調和形式!稍曉中國歷史的人都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對抗和矛盾,有什么能超越政治斗爭的形式?有什么媒介能將政敵之間的關系搭建得這樣溫馨?在牛、李之間,白居易其實不是“人”,而是一方“石”。石的這種作用,是玩石者所始料不及的。
米芾癡石而廢公事招致上司楊次公對其進行監察的故事,也是十分地“耐人尋味”。據《宋稗類鈔》記載,“米徑前,以手于左袖取一石,其狀嵌空玲瓏,峰巒洞壑皆具,色極清潤。米舉石宛轉示楊曰:‘如此石安得不愛?’楊殊不顧。乃納入袖。又出一石,疊嶂層巒,奇巧又甚。又納之袖。最后出一石,盡天劃神鏤之巧。又顧楊曰:‘如此石安得不愛?’楊忽曰:‘非獨公愛,我亦愛也!’即就米手攫取之,徑登車去?!睏畲喂珪r為按察使,被石癡“米顛”同化的竟忘了自己的身份。好石之情,消融了森嚴的等級王法,還原了按察使楊次公的本性。顧森評論這是“一件在宋代玩石賞石上非常耐人尋味的事”。我們這里品的只是其中一味。
盛宣懷置石,則將石擬人化了。近代歷史上的盛宣懷,是洋務運動的代表人物,歷史過錯有在“二次革命”后幫助袁世凱鎮壓革命;有在任會辦商約大臣期間,出賣鐵路和礦山利權。這是盛宣懷的社會性的一面,近代史上都寫得明白。我們看盛宣懷,首先看到的也是這些。但在這之后,劉天華《園林美學》(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中曾有這樣的記述:“蘇州留園東部,清末為郵傳部尚書盛宣懷父所購,盛大加整修。據諳熟內情的老人言,冠云樓前的冠云、岫云、瑞云三座湖石峰取的是盛的三個女兒的名字。當時盛之所以要不遺余力地羅置這三塊奇石,其原因之一是見石如見人,為了能和女兒們朝夕相依,內中之愛是很深沉的”。盛宣懷用這三塊湖石,還原了他的自然屬性。視物于斯,當更能引導人們走向廣袤的自然也走向本體的自然。玩石于斯,首先還知道自己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其他可以不要,人性還是要的,而且是這樣的強烈和超凡不俗。明擺著的因素,就是那三塊石頭。

題名:【先哲睿影】 石種:黃河石
當今玩石人推崇備至的一個人物是“救國會七君子”之一的沈鈞儒。沈老為救國而不畏強權,身陷囹圄而臨危不懼,內里的因素之一就是如沈老所言的“吾生尤好石,謂是取其堅”。沈老是將“好石”的情與人生的志緊密結合的典范。身已《與石居》,“安然伴石眠”。可以這樣說,沈老要求的是石的品性,石之“堅”的品性。
由儒家傳統而下,讀書是為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外用,治國齊家;內用,修身養性。石則不能“外用”,如果在“外”,不過“玩物”而已。大千世界,物之多,那就不必要再玩石了。石之特性不好外,好內。石冷,憑觸感,同溫度下似顯更冷些。冷者,不躁也。于是,“多少代的有骨氣的文人都用石的這一貞介、中正之性來表露心懷”。石硬,硬則堅也,且寧折不彎。喻為人事,則處變不驚,堅確不移。這一特性具有了亙古而久遠的時空。石靜,任風吹草動浪掀而不動者,常言就叫做穩如磐石。靜靜地呆著,無欲無求,所以玩石最引以為名言的是陸游的“石不能言最可人”。靜,本是人生追求的一大境界。石之性本是“物性”,玩而賞、賞而玩而至于“情性”,顧森先生演繹為玩石賞石已有的最高境界。所以,玩石賞石,不過就是怡情悅性。至于其他,或者“更高境界”,但愿不與人之情和性違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