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劇作“穿嫁衣”的人

◎文/索窮、苑云童 圖/索窮、次仁桑珠

話劇《不準出生的人》

A 舞美師和燈光師堪稱是給劇作“穿嫁衣”的人

我們在西藏話劇團的大院里漫無目的地兜來轉去，無非是想找到西藏話劇團成立初期的老一輩藝術家聊聊事業草創期的崢嶸歲月，想不到第一個“撞上”的卻是西藏話劇團的第一批舞美，遠在上海疫區、年近九旬的著名畫家諸有韜先生。諸有韜先生是四川自貢人，擅長油畫、水粉畫、壁畫。1959年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正經的舞美出生。歷任中國美術家協會西藏分會副主席、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等職。

我們單刀直入：“您在話劇團做過舞美嗎？”

“沒有印象了。但是我曾把話劇團《不準出生的人》畫成了當時很時興的連環畫出版，這算不算一種特殊的舞美創作？這個我是有印象的。”

《不準出生的人》是西藏話劇團的保留劇目，長盛不衰。于是，我們決定在電話里對作者諸有韜先生進行簡短的采訪，諸有韜先生高興地說：“很有意思，我大學畢業進藏，第一個工作的地方就是西藏話劇團，編制一直都在那里，可惜的是沒有去成，被臨時借調到西藏歌舞團當美術設計。這在當時的西藏是相當普遍的事情。”

“那您看過這個劇目嗎？”

“我在西藏多次看過電影《農奴》，但《不準出生的人》是話劇，當時受條件所限，平時很難看到，印象中反而在內地演出的次數更多些。”

“文字腳本是誰給您的？”

“這本連環畫《不準出生的人》，文字可能是人民美術出版社找人改編的，他們就請我來畫，但是不是通過西藏話劇團的組織關系找到我，已經忘記了。”

“具體創作過程您還記得嗎？”

“1959年，我們平息了在西藏局部地區發生的武裝叛亂。大概是1963年，西藏軍區組織一批畫家為軍區烈士展覽館集中創作一批新作，記得有位姓艾的畫家畫《解放昌都》，另一位畫家畫《對印自衛反擊戰》，讓我畫《平息叛亂》。為了便于業務交流，我們平時吃住在西藏軍區，工作時間我就回到歌舞團，一邊畫《平息叛亂》，一邊畫這個《不準出生的人》，他們給了我一年的時間，其實不到一年我就完成交稿了。就在我住的小房子里畫的。當時我們歌舞團的駐地是策墨林寺，我原來的住房很不好，光線也差，后來住的很好了，就是為了照顧我的創作，工作需要，給我調了一間很大的房子。但是因為碰上‘文革’，稿子被耽擱下來，等到‘文革’結束以后才得以出版，后來又再版。在我的繪畫生涯中，正規的連環畫書就這一本了，其他就是一些小的故事性的畫作。前些年出版社再版《不準出生的人》，我才認真想起來，也在我上海的家里把它珍藏起來，成為一個特殊的西藏記憶。

八大藏戲之一《蘇吉尼瑪》舞臺設計圖（三場）

全國少數民族文藝會演《多彩哈達》舞臺設計圖

“光之子”次仁桑珠

B “土蕃之光”次仁桑珠

燈光師次仁桑珠得過國家話劇藝術最高獎金獅獎。

“次仁桑珠老師，話劇算是舶來品吧？那西藏的本土劇種是什么呢？”

“就戲劇藝術層面來講應該是，藏戲！”

“聽說你們的很多設計嘗試首先是從本地古老的藏戲開始，又逐漸回歸話劇舞臺是這樣的嗎？互相有一種促進和借鑒，這是一種必然嗎？”

“我覺得是。”

西藏話劇團的國家二級燈光設計師次仁桑珠，出生于拉薩的藝術世家，他的父親叫龍日，退休前是拉薩市歌舞團曲藝隊的元老，母親蒼覺是市歌舞團的舞蹈演員，姐姐、姐夫等也都是文藝工作者。市歌舞團當時經常演出的地方叫東方紅影劇院，次仁桑珠上學的地方是拉薩市實驗小學。從市歌舞團到東方紅影劇院到實驗小學，正好是“三點一線”。他上學到三四年級的時候，開始朦朦朧朧覺得特別喜歡父母所從事的舞臺文藝工作，市歌舞團舞美組經常在東方紅影劇院裝臺，他一放學就混到那里，根本不想離開。“舞美燈光組的哥哥叔叔就會問我你長大后想做什么？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就想做這個！”

話劇《八廓街北院》

話劇《解放，解放！》

話劇《共同家園》

話劇《解放，解放！》

《果熱》《八廓街北院》（第一版）

這位微信名叫“吐蕃之光”的“光之子”告訴我們說：“藏戲，根據古羅馬戲劇理論，從功效上講，屬于娛神性質的廣場表演藝術，剛開始就是用自然光源照明在廣場上演出，對燈光本來是沒有太大要求的，也不太講究。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任何藝術形式和表現方式都會多多少少發生變化。在拉薩，除了自治區藏劇團，還有娘熱、雪巴等民間和業余、半業余性質的基層戲班。有一年，雪巴民間藏戲團要到北京演出，那就不比西藏，你必須根據當地情況做一些舞臺化的處理，包括改進燈光，當時他們請了自治區歌舞團的江村老師為雪巴拉姆劇團的舞臺化導演，組織排練。江村老師找到我說需要做這方面的嘗試，愿不愿意來？我就承擔了這個工作，首次為藏戲藝術團嘗試做舞臺燈光方面的創新。他們后來在大覺寺、中央民族大學等地演出時受到觀眾的歡迎。怎么受歡迎的呢？我舉個具體的例子。在傳統劇目《卓娃桑姆》中有個仙女卓娃桑姆被國王引進宮中的片段中，要出現對哈香堆姆和色瑪熱果兩個反面人物表示憤懣和不滿的場景。從原始劇目角度講，讓她們直接上手打架就是了，但是顯得比較平淡無奇。我就跟導演及團長溝通我們是否可以做些適當的調整和變化？團長問怎么變呢？我就用了電影蒙太奇概念中的‘定格’手法——我們開始用的是國王和妃子在一起的金碧輝煌的喜洋洋的暖色調燈效，但是從這兩個反派角色出來以后，首先要求其他角色靜止不動——定格，只有這兩個反角在動；第二，我設計的燈效瞬間要從金碧輝煌的暖色調漸變為藍紫色的陰森森的冷色調，兩個令人厭惡的反派人物在這陰森的氣氛中在眾角定格的環境里鬼祟行動，用這樣一種方式表現兩個反面人物的內心活動，達到了出奇制勝的效果，很受觀眾喜愛。”

之后，自治區藏劇團團長班典旺久聞訊找到次仁桑珠和他的搭檔舞美占堆，說有個藏戲數字化工程項目，想邀請他們參與到對專業藏戲演出的舞美、燈光設計工作中。“我欣然應允，參與設計《蘇吉尼瑪》《文成公主》等藏戲名劇的舞臺美術工作，嘗試了很多手法，積累了些許經驗，我作為此次創排演出的主創之一，在思量表現形式及立意之初就有了‘以唐卡的概念呈現藏戲的演出’這樣一個設計理念，在經過與導演、舞臺布景設計幾次深入淺出的溝通、探討后，達成共識，布景設計表現手法上借鑒藏族傳統唐卡繪制手法，通過對布面基底材質的堆貼，借鑒唐卡配色概念，用高純度反差色進行二次手繪，再結合燈光色調的整體把握來表現主題。用光區分割來表現時間、空間，嘗試觸及三維之上的空間概念，用藏民族特有的唐卡構架思維來立意，通過唐卡的配色概念來考量燈光設計色彩配比；通過唐卡的構圖意念來考量燈光光位設定；通過唐卡的虛實理念來考量燈光的照度配比；力求為廣大戲劇受眾營造出現代不失傳統，濃烈又不失愉悅，民族又不失國際的藏民族新概念舞臺演劇空間。隨著舞臺版藏戲《蘇吉尼瑪》演出的幕布緩緩落下，臺下觀眾用掌聲、歡呼聲回應這場精彩的演出。從露天到舞臺，表演方式、呈現手法雖有變化，但觀眾的掌聲依舊熱烈，這是藏文化‘活化石’的魅力，也是對西藏藏戲傳承的新嘗試。”

《果熱》《八廓街北院》第一版設計

《共同家園》

“那對于藏戲《文成公主》，我的設計理念又是什么呢？我認為藏戲《文成公主》是現存傳統藏戲中較少涉及神、靈、鬼、怪的一部經典巨作，干凈大氣就成為我此次想要著重構架的燈光設計概念，通過大色塊對時間、空間進行表述，通過大光比對場景、地點進行勾勒。在設備配型上，此次設計，為了達成追求燈具高顯色指數這樣一個設計初衷，我的設想是在主要造型設備上主要使用國產同級別一線廠家的系列燈具產品，在追求高顯色指數這一基本門檻的同時，實現調光曲線、色彩飽和度、燈具照度這幾方面的同步性與一致性，在環境染色照明上使用LED染色燈具。在設計思路上，主要追求燈具的高顯色指數，在用高顯色指數燈具滿足舞臺主體面光基本照度的前提下，以素雅、簡潔、凝練的燈光色調，結合不同的燈光光位與燈具特性對舞臺布景進行雕琢、造型，營造出大唐盛世的恢宏與吐蕃梟雄的彪悍之間的光影關系，著力復原當時當地的民風民俗。”

話題轉到話劇舞臺，次仁桑珠繼續說道：“話劇團是我的老東家，話劇是我的本行，那當然得更要用心了。比如從話劇角度來講，表現十八軍指戰員進藏歷程的《解放，解放！》，對我的觸動是很大的，我們曾用兩三個月的時間，行程上萬公里，帶著這個劇到全國14 個省市巡回演出。就像本劇導演楊昕巍所說：既然舞臺燈光被稱作劇場空間的畫筆，那么這部戲留給燈光設計的空間是十分有繪畫余地的。如此詩情澎湃的戲劇內核會讓燈光‘淡妝濃抹總相宜’，極致的戲劇情境會帶來極致的燈光意境。”

在洛桑仁青、郭杰、白瑪等諸多西藏各個藝術團體的舞臺燈光老前輩的開拓和指引下，西藏話劇團的舞臺燈光事業是一步步在發展的，從傳統設備上需要一個人管一排燈的可控硅到如今一人用手指頭管理所有燈效的編程控制；燈光設備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功能及效果，使用的設備也達到了國家規定的節能減排、低能耗的環保要求。

《不準出生的人》第四版

話劇《解放，解放！》

《共同家園》

《果熱》《八廓街北院》（第一版）

話劇《解放，解放！》

“那么當我們不用過多地為設備操心時，就可以騰出時間把更多功夫用在提升和追求個人的藝術水平上。就我個人而言，這些年來始終堅持做到‘一戲一格’，就是說不要去重復自己過去的老路。比如《解放，解放！》這出劇，以小見大、以點帶面，通過一支小小的進藏后衛連（收容隊）的故事，為觀眾展現了史詩般宏大的畫面，令人們仿佛看到了70 多年前中國人民解放軍和平解放西藏時的浩蕩大軍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奮勇前行的身影。既要表現十八軍官兵進藏的艱難歷史，同時要反映黑暗落后的舊西藏的真實面貌。我的設計思路就是不用雜色，風格硬朗，沒有軟塌塌的東西。這是我和師哥劉曉春共同定的調子，這就像本劇導演楊昕巍所說：青藏高原的地理地貌十分豐富，在劇中我們按照行軍路線設定了不同的戲劇場景。雪峰、戈壁、峭壁、荒原、溫泉、樹林、冰川、草甸、拉薩河邊，印經院、瑪尼堆、布達拉宮，舞臺美術設計要虛實結合，局部寫實整體寫意，強調手筆的大氣和縱橫天地之感，不僅僅要演出場景的艱辛殘酷，更要在視覺上表現出祖國山河的壯美、多姿。舞美要找到一個重要的語匯元素，就是由觀眾席看上去富有縱深感、層次感，象征著一條通向拉薩的路的基礎平臺。在這個基礎上，景片全部用吊景，所有的遷換都是機械吊桿來完成，換景的時間很快，保障演劇的流暢性，整個劇場空間演出過程干凈利索。經典劇目《不準出生的人》，題材有著廣泛的知名度，本身也是一個厚重宏大的題材，所以從舞美和燈光設計角度沒有著力表現藏族題材的民族特色，而著重于從戲的主題人物命運情感所需要的氛圍去打造，用大山型景片展現宏大題材所需的場景，黑山黑云，枯樹亂石，整體給人以壓迫壓抑的感覺。中間主演區用斜坡、不規則圓形轉臺，幫助演員表演和場景道具的調度遷換，山型景片的移動開合，都給本劇情緒氣氛及主題的表達帶來視覺上的沖擊力。而舞美景片的制作也運用紗幕制作，虛實結合，在劇中出現多特殊的燈光效果，是一次很好的材料效果運用。次仁桑珠作為此次《不準出生的人》的舞臺燈光設計師，考慮的是如何在此次經典劇目的復排中使之煥發出新的舞臺藝術魅力。因此在設計之初，設想從光比與照度、色彩與色溫入手，以側光、低位流動光、逆光、側逆光為主光源，淡化以往的概念，進行探索與嘗試。經過與導演、舞美布景設計的反復商榷與推敲，最終達成共識：以黑白理念作為此劇第四次復排的創作主旨，配色就是以單純的黑白為主，連降紅色的僧服都處理為黑色，滿舞臺只有黑白灰三色，舞美設計部門都以此理念為設計方向，服裝、化妝、道具著重強調黑、白、灰，杜絕雜色，直至劇情發展到十八軍到來及西藏民主改革時期才逐步加入色彩，舞臺上第一次出現紅色五角星時琥珀黃的暖色調就出來了，逐漸地，群眾服飾的顏色也越來越鮮艷，越來越鮮艷，人們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整體色調越來越明快。前期黑白主色調，后期逐漸加入色彩。舞臺燈光設計通過高色溫的光在低照度下會使觀劇者感到陰沉昏暗，隨劇情發展逐步降低色溫提升照度會使觀劇者感到愉悅、感到溫暖這一特性，結合舞美設計‘虛實結合、軟硬兼施’的設計思路，充分考慮本劇舞美呈現手法中舞臺投影與舞臺實景、軟景與硬景對光源的不同需求與局限，運用LED 切割圖案燈具，LED 成像燈具對光區、光斑可控這一特性，對演劇空間進行塑形與照明。利用LED 染色燈具照度均勻、顯色指數高這一特性，對演劇空間進行空間渲染與氛圍營造。竭力達到以設計構架思維來立意、來呈現設計初衷，遵循從‘不要臉‘到‘慢慢要臉’的照度遞進過程，力求達到詮釋劇中所要意境與氛圍，渲染及烘托‘舊西藏使人變成鬼，新西藏讓鬼變成人’這一立劇之本。”

《不準出生的人》第四版

《不準出生的人》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