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馬路天使 編輯/周一澤

一直以來,“空姐”在人們眼里就是年輕貌美的代名詞,“她們身上既有少女的嬌羞,又有成熟女性的沉著和穩重”,她們曾經是《花花公子》雜志創始人海夫納口中的“鄰家女孩”,或者是電影《春嬌與志明》中的風情辣妹。
如今,空姐們再也不用非得穿短裙、高跟鞋,她們的制服變成了更方便工作的褲裝和平底鞋,她們甚至被允許不化妝上班。空姐,似乎不必再性感了。

《春嬌與志明》劇照,楊冪(左)在影片中扮演一名風情熱辣的空姐

第一名“空姐”艾倫?切奇 資料圖
當你第一次乘坐歐美國家航空公司的飛機,可能會對眼前笑容可掬的“空嫂”甚至奶奶級空乘感到不可思議。
人們印象中的空姐往往有著年輕美貌、風情萬種的標簽,這令她們被“凝視”,變成男性的性幻想對象,類似“我和空姐的故事”腳本出現在形形色色的影視、文學作品中。也正因為如此,空姐也長時間面臨著被性騷擾。知名播客“隨機波動”的女主持人曾在一次飛行中看見坐在安全出口位置的中年男性,對著與他不到半米之隔端坐著的女性空乘的裙子拍攝了多張照片。
不過,這樣的情況從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在全世界范圍內慢慢得到了改善,美國、新西蘭、澳大利亞、英國等不少國家的航空公司,開始取消空姐招募的年齡限制,同時也逐漸放棄了對空姐的性感營銷。特別是近兩年來,國外不少航空公司為了減少疫情影響,留住人才,展示包容和多元性,放寬了對空中服務員的服飾要求,掀起了一陣“制服松綁”浪潮。
1930年,一名叫做艾倫?切奇(Ellen Church)的女孩給美國波音運輸公司的經理斯蒂芬?斯廷普森(Stephen Stimpson)寫了一封信,她提議航空公司應該聘請護士擔任空中乘務員。
彼時25歲的艾倫不僅是一名訓練有素的護士,還通過了飛行考試,拿到了飛行員證。即便如此,對那時候的女性來說,即便有了飛行證,想上天空依然不可能。
在給斯蒂芬的信里,她寫道:“想象一下,聘請護士當乘務員,我們可以獲得一次絕好的宣傳機會,也可以更好地照顧到乘客。”斯蒂芬一開始拒絕了,他擔心女孩會干擾飛機上的紀律。不過,最后斯蒂芬還是答應了艾倫,給了她三個月的試用期。
他的如意算盤是:聘請護士當乘務員,可以讓乘客相信飛機即便是墜落在玉米田里,也可以得到及時搶救。要知道,當時乘坐飛機旅行仍然是一件冒險的事情。

1939年,畢業于美國芝加哥的美國航空公司空姐學院的實習空姐的合影 圖/視覺中國
就這樣,艾倫帶著她精心挑選的另外7名護士登上了波音飛機,成了世界上第一批天空女孩。
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最早期的飛機客艙都是敞開的,連安全帶都沒有。作為一名“空姐”,艾倫們要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清潔飛機、幫助給飛機加油、幫助將飛機推進機庫、用扳手和螺絲刀將乘客的藤椅固定在機艙地板上、拍蒼蠅、禁止乘客將煙頭扔出打開的窗戶、在飛機顛簸時安撫乘客等。
那時候,她們的制服就是護士服的改版,一件相對保守的白襯衫和一頂小帽子。美聯航空的空姐還穿著一個旋轉的斗篷,專門用于放置各種類似扳手和螺絲刀一樣的工具。
此外,她們還負責陪百無聊賴的乘客聊天。從1940年開始招募空姐的達美航空要求,空姐不僅需要是護士,還要風度、個性,“了解時事并能進行睿智的對話。緊跟棒球比賽資訊,是一個加分項”。
對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美國女性來說,一個年輕女孩除了成為家庭主婦沒有什么其他選擇。即便她們有事業心,能找到的工作也只有秘書、電梯小姐、老師、護士、打字員等一些“適合女孩”的工作。因此,這些“天空女孩”成了美國大蕭條時代女孩們最羨慕的職業。隨著飛機客運開始趕超鐵路,中產女孩為了擺脫無聊人生,令空姐成了當時搶手的時髦職業。
當然,航空公司也對空姐提出了更高,甚至稱得上苛刻的要求。比如,彼時波音公司規定空姐必須是單身女性。最初波音公司給的理由是,一名空姐的丈夫會在妻子航班延誤不能及時回家的時候不斷打電話騷擾航空公司,后來,單身甚至成了航空公司招聘的明文要求。一些航空公司還要求空姐簽署“入職后18個月內不結婚”的協議,如果結婚的話,就只能辭職。
另外,作為空姐,年輕漂亮是必須的。正如1936年《紐約時報》一篇文章所描述的那樣:“有資格擔任空姐的女孩必須身材嬌小;體重100至118磅(約45kg~53kg);身高5英尺至5英尺4英寸(1.52m~1.64m);年齡20至26歲。”當然,只有白人女孩可以申請這份工作。
大多數航空公司都希望候選人接受過大學教育。不僅如此,在入選后,她們還要接受禮儀、化妝等課程。一旦入選,空姐每次飛行前都必須稱重,體重不達標就不能上飛機。

布蘭尼夫國際航空公司的女服務員穿著埃米利奧?璞琪設計的制服

123 埃米利奧?璞琪為布蘭尼夫國際航空公司設計的其中一套空乘制服
如果說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前,乘坐飛機是一種冒險,那么“二戰”之后,隨著機艙增壓等軍事技術應用到了商用客機上,乘飛機變成了一種更快、更舒適的高檔體驗。類似洛克希德公司的C-69、波音707和道格拉斯DC-8等噴氣式客機的發明使用,為飛機旅行創造了新的想象力。
當然,飛機旅行這種奢華體驗只屬于有錢人。以今天的物價來看,一張從紐約到舊金山的標準經濟艙票價需要1500美元。于是,為了更好地吸引男性商務乘客,航空公司開始在營銷空姐的方向上動起了腦筋。
首先受到航空公司重視的是空姐的制服設計。他們花重金請雷蒙德?洛威(Raymond Loewy)、埃米利奧?璞琪(Emilio Pucci)和亞歷山大?考爾德(Alexander Calder)等著名設計師和藝術家來設計空姐的制服。
太平洋西南航空公司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為空姐定制了五顏六色的迷你裙和性感靴子,有些航空公司甚至規定空姐必須穿高跟鞋和熱褲、超短裙上飛機。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后期開始,航空公司對空姐的物化變得更加明目張膽。埃米利奧?璞琪為布蘭尼夫國際航空公司設計了5種不同的制服。這些制服充滿未來感,有一款甚至配備透明太空頭盔,像一個塑料泡泡,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在服務期間,空姐們可以脫掉制服上的一些東西,露出制服的不同層次和外觀,比如脫掉外面的裙子,就可以展示里面的熱褲。
環球航空公司于1968年首次推出紙質的空姐制服,這四款制服分別叫做“英國妞”“法式雞尾酒”“羅馬長袍”和“曼哈頓閣樓睡衣”,以代表客艙上供應的各地區美食。
隨之,還誕生了一些更具備性挑逗意味的廣告宣傳。在布蘭尼夫國際航空公司的一款海報中,穿著超短裙的空姐拿著托盤為男性精英提供晚餐和雞尾酒,海報寫著醒目的文字:你妻子知道你和我們一起飛嗎?
前泛美空姐帕特里夏?愛爾蘭在她的回憶錄中寫道,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在她的培訓期間,她們不斷被告知“這份工作為今后的婚姻生活做了很好的準備……你要做的是學習如何讓你的丈夫感到舒適、如何在與新老板一起吃晚餐時優雅地談話”。
在航空公司的密集宣傳下,空姐幾乎成了一種男性的集體性幻想。1969年,在美國熱映的軟色情片《空姐》以2500萬美元的收入,成為美國當時影史最賺錢的3D電影。
1970年,最懂美國宅男心的《花花公子》雜志創辦者休?海夫納斥資550萬美元購入了一架加長型DC-9飛機,并將其命名為“兔女郎”。飛機上十幾名空姐,都是曾在芝加哥和洛杉磯的花花公子俱樂部工作過的兔女郎,后在專業的空姐學校接受了培訓,她們戴著兔女郎的頭飾,穿著暴露的泳裝,將強加在空姐身上的性意味演繹得淋漓盡致。
然而,當空姐形象被高度色情化營銷的同時,真實的空姐群體們正在遭受醉酒乘客,甚至是飛機工作人員的性騷擾。
空姐特魯迪?貝克(Trudy Baker)寫了一本叫做《咖啡、茶還是我?》的回憶錄。里面記載了這樣一件事,飛機在緊急降落時,她遭到了一位乘客的性騷擾。當她向主管投訴的時候,卻被告知:“你知道嗎?特魯迪,我們無法接受一個不開心、不會笑的空姐為我們尊貴的旅客服務。”
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所有廣告、書籍和色情電影似乎都在告訴人們,任何航空公司的空姐都是機上正當娛樂的一部分。
1971年,美國國家航空公司推出了一個新口號:“Fly me”。在這個平面廣告中,充滿了空姐謝麗爾?菲奧拉萬特(Cheryl Fioravante)的特寫鏡頭。“Fly me” 幾乎一語雙關,把乘坐飛機的賣點直接聚焦到美麗的空姐身上。一名美國航空公司的前空姐表示,在“Fly me”運動之后,男性乘客對空姐的“捏和拍”的騷擾動作明顯增加。
不過,航空公司的性感營銷并沒有持續多久。1976年,隨著美國對航空業放松管制,新的廉價航空公司加入市場,機票的價格下降,飛機旅行變得普及,成了比火車甚至長途大巴更經濟的出行選擇。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后期,女性乘客或者全家出行的旅客比例大幅度上升,飛機不再是男性商務人士的專屬,對著女性和全家老小營銷性感空姐,不管用了。
另一方面,不少空姐也因頻繁被性騷擾,對性感空姐的營銷及空姐招募的性別歧視忍無可忍。在整個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美國婦女權益組織(NOW)便針對這些問題,向美國就業機會委員會提起訴訟。
1972年,兩位東方航空公司的空姐簡?福松(Jan Fulsom)和桑德拉?賈雷爾(Sandra Jarrell)創辦了空姐女性權益組織,她們都曾經在飛機上遭遇到多次性騷擾,最終決定為這個行業做點什么。她們建議空乘人員應該提高自我防護意識,反抗和抵制航空公司和媒體對女性的物化。另外,她們也對航空業采取了持續的法律行動。
所有這些努力有了回報。美國航空公司解除了對空姐在年齡、容貌等方面的限制,而至于空姐的制服,也從以前令人眼花繚亂的性感變成了高雅與專業。
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空姐的制服,變成了寬肩墊和寬松連衣裙或者是過膝蓋的裙子,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澳洲航空制服了。圣羅蘭創始人伊夫?圣?羅蘭(Yves Saint Laurent)為澳洲航空公司設計了一套令人眼前一亮的制服:它有著加寬的翻領、墊起的雙肩及做窄的腰圍。加上澳洲袋鼠元素,成了無法復刻的經典。
在美國,空姐制服幾乎都變成了清一色的海軍藍,專業又嚴肅。而現在,在不少航班你都可以看到由不同類型女性擔任的空姐,年輕的、中年的、老年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統統都有。
隨著轟轟烈烈的女性運動,“空姐(stewardess)”一詞,也逐漸被人們拋棄,因為它承載著長年以來整個社會對女性空乘人員的性化想象,已經變成了一個令人厭惡的詞匯。隨著空中乘務工作越來越多地對男性開放,對空姐取而代之的稱呼是“乘務員(attendant)”。
近些年來,除了美國、澳大利亞、新西蘭等西方國家,越來越多國家加入了制服松綁計劃。不久前,韓國廉航Aero K便規定,不論是空中服務員還是機師,都可以穿著長褲和運動鞋,而烏克蘭Sky Up航空公司也在去年將空乘人員的制服改成更專業的西裝和褲子。
在把空姐和性文化解綁的浪潮中,不乏一些人的抱怨,有人對“不再性感”的空姐大感失望,也有人認為現在空姐的制服保守又乏味。
可那又如何呢?為了擺脫職場性騷擾,她們已經努力了很久。

空姐的制服開始變得寬松,彰顯出他們的高雅與專業 圖/ Qantas

一些空乘制服已改為褲裝和平底鞋 圖/ Sky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