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你一層

徐嘉青

郭軍有一手扎紙活兒的手藝，他在村子外蓋起一間倉庫，平日里一家人就在這兒扎紙活兒。

這天，郭軍正在倉庫里忙活著，外邊傳來叫門聲。他出去一看，門口站著一個矮小的老頭。郭軍問道：“來訂紙活兒？”

矮老頭點點頭，問：“你這兒寶塔最多能有幾層？”

郭軍回答說：“一般都是九層，這是規矩。”矮老頭一聽，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郭軍笑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矮老頭喜道：“那好咧，你就給我扎一個十層的寶塔。”

郭軍答應一聲，又提醒道：“老人家，可沒有光訂寶塔的，這金童玉女、金山銀山啥的，也得訂呢！”

矮老頭把手一揮，說：“其他的跟我沒關系，我就要訂個十層的寶塔，你給我弄好就行。”

只訂一件紙活兒，這可是頭一次遇到，郭軍有些奇怪。矮老頭像是看透了郭軍的心思，瞪著眼說：“我只訂寶塔，其他的自然有人來訂。一會兒，有個鼻子上長痣的來訂貨，那是我兒子。你記好，寶塔要扎十層的，不然我可不答應。”

郭軍答應著，低頭想找本子記一下，再一抬頭，矮老頭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沒過多大一會兒，果然有人來訂紙活兒，說是給父親三周年忌日訂的。郭軍看來人鼻子上有一顆痣，心里一動，問：“令尊是不是個子矮小、嗓音有點沙啞？”

來人驚訝地問：“老板，你認識我父親？”

郭軍的頭皮“唰”的一下麻了，他搖搖頭，結結巴巴地說：“不、不認識，我、我瞎猜的。”

來人選好紙活兒，其中就包括寶塔。他交過訂金，說了辦事兒的日子，郭軍一一記下，還特意在寶塔后面備注了兩個大字：“十層”。

郭軍這邊剛送走來人，外邊又有人來了。郭軍一看，是一個高個子老頭。進到里面后，高老頭神秘地問：“老板，剛才是不是有個矮老頭來訂寶塔？”

郭軍心里一緊，慌忙點了點頭。高老頭笑著說：“你準備給他扎幾層的寶塔？”

郭軍把兩個食指交叉在一起，哆嗦著說：“十層。”

高老頭說：“咱倆商量個事兒。你給我也扎個十層的寶塔，層數我不讓你為難，每一層你給我高出一寸來，我多給你五百塊錢，咋樣？”說完，高老頭掏出五張百元大鈔，組成扇子面的形狀，遞了過去。

郭軍沒敢接錢，顫著聲音問：“老人家，只訂寶塔呀？”

高老頭說：“其他的我管不了，讓孩兒們給訂。你這人也真是的，多好的掙錢機會，怕啥來著？”

郭軍把錢接了過來，仔細看了看，錢確實是真的。等他再抬頭想說啥，高老頭也不見了。

高老頭離開后不久，又有人來訂紙活兒，也說是給家里老人辦三周年用的。郭軍特意問了一句：“你們村是不是還有辦三周年的？”

那人一聽，笑道：“你們做生意的嗅覺就是靈敏，確實還有一家，和我家是一個日子。”說完這話，那人像是明白了什么，問：“他家也是在你這兒訂的紙活兒吧？”

郭軍點點頭。那人說：“既然這樣，你把我的活兒做漂亮點，到時候錢上咱好說。”

送走了客人，郭軍心里可琢磨開了：這兩家估摸著是不對付，起碼兩家離世的老人愛頂牛，要不然也不會在寶塔上爭個高低。他把高老頭給的五百塊錢掏出來，再次仔細地看了看，錢是真的。既然收人錢財，那就得替人消災，于是他在扎寶塔的時候，每一層高了一寸。

把這兩家的紙活兒都做好后，到了約定的日子，郭軍開上特制的廂貨車，將紙活兒送了過去。

第二天，郭軍正在倉庫里忙著，外邊有人叫門，他出去一看，是矮個子老頭。一見到郭軍，矮老頭就笑著說：“老板，我得好好謝謝你，總算讓我出了口氣。我不會讓你白忙活，這是一千塊錢，你拿著。”

郭軍死活不肯要，矮老頭拉下臉說：“咋了？人家的錢是錢，我的錢就不是錢？”

郭軍只得把錢接了過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對矮老頭說：“老人家，我還有件事兒想求您……”說著，他湊到矮老頭耳邊說了幾句。

矮老頭聽罷“哈哈”一笑，說：“這點小事兒，包在我身上了。”郭軍連連道謝，矮老頭擺擺手就走了。

矮老頭沒走多大一會兒，外邊又響起了叫門聲，來的是高個子老頭。他一見郭軍就劈頭蓋臉地說道：“老板，你這人可不地道，收了我的錢，為啥不替我辦事兒？讓我在大家伙面前丟人現眼！”

郭軍問：“老人家，咋的了？”

高老頭更來氣了，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說：“你甭給我裝聾作啞，我要你每層寶塔高一寸，結果呢，為啥比人家的每層還低一寸？”

郭軍一拍腦袋，說：“老人家，我就是按您的要求給扎的，會不會是送的時候把紙活兒給搞混了？”

高老頭聽了，語氣和緩了一些，說：“我實話跟你說，我跟那老家伙斗了一輩子，他個兒矮吧，其他地方卻處處高我一層。我心想，這次好好找找面子，就狠狠心下了點血本兒，到頭來你又給我搞砸了，你說我心里會好受嗎？”

郭軍連忙把口袋里的一千塊錢拿出來，塞到高個子老頭手里，說：“老人家，這算是我給你的補償，消消氣兒。”

高老頭看了看手里的錢，嘆了口氣，說：“事已至此，看你還算懂事兒，也只能這樣了！”

等高老頭離開后，郭軍不由得笑了。原來，最近有人舉報郭軍私自搭的倉庫是違章建筑，郭軍正犯愁呢。他在送紙活兒之前，找人打聽了一下，矮老頭的子女要比高老頭的子女強多了，有個兒子還是本鄉的鄉長。郭軍靈機一動，就故意送錯了寶塔。剛才，他湊到矮老頭耳邊，就是托他去兒子的夢里說個人情，別拆自家的倉庫……

（發稿編輯：呂? 佳）

（題圖：謝?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