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之舞

陳新/畫 周實/文（長沙）

飄零

又是秋天了，相互眷顧著

依舊像那風吹的飄蓬

痛飲狂歌空度日啊飛揚跋扈為誰雄

曾經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如今無消息，生生長別離

對于那些死去的朋友尚可一哭止于吞聲

或許你已真的死去，再也不能生出雙翼

再也不能飛越山水來和我在夢里相聚

你的魂魄飄來之時，楓林正是一色紫青

你的魂魄離去那刻，關塞已是一片烏青

天上浮云，終日悠悠，你總為那阻滯發愁

匆匆來了，又匆匆去，嘆息：“要來頗不容易”

你就那樣出門去了，搔著你那稀疏的白頭

每根白發都在訴說：平生大志盡已消磨

冠蓋真的滿京華呀你卻斯人獨憔悴

誰說“天道是公平的”，為何到老，身反受累

涼風又起了，近況終如何

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

妙文之緣是窮困呀魑魅正等你路過

不見你已很久了，聽說你已癲狂了

我知你是在佯裝呀我心好痛好悲傷

世人皆曰殺，吾意獨憐才

敏捷詩千首，飄零酒一杯

想著你那稀疏的白發，真盼你能早日歸來

你那故鄉的大匡山上有你少年的讀書臺

飄零 國畫 陳新

青鳥 國畫 陳新

青鳥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鳥巢被風吹干之后，飛掠長空毛羽更輕

宋玉能招屈子魂嗎

腐草只能化作流螢，好花大都開在后庭

高山踏雪，古寺聽鐘

錦瑟為何五十弦呢

一弦，一柱，歲歲年年

羚羊掛角，如同蝶夢

傷心往事，泣血杜鵑

滄海月明，遺珠有淚

藍田日暖，良玉生煙

此情此景不須追憶，當時就已有些惘然

相見時難別亦難呀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那只青鳥又是誰呢？它又要去探看誰

釣雪 國畫 陳新

釣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真是一首絕妙的五絕

山上是雪，路上是雪，岸上是雪，舟上是雪

甚至漁翁的蓑衣上，還有尖尖的斗笠上

也都落滿厚厚的雪。在那雪的世界里

有人卻是一個人，孤獨地釣著寒江雪

問春從此去，幾日到秦原

憑寄還鄉夢，殷勤入故園

詩題寫的雖是早春，卻見春天正在離別

正從這里前往長安，那樣從容，那樣斑斕

于是，你就欲將癡情以及你的還鄉之夢

托它送到你的故園。殷勤二字多么好啊

親切，細膩，潺潺似泉

海天卻是愁思茫茫，狂風驟雨，斜侵古墻

嶺樹重重遮斷望眼，江流彎曲，九轉回腸

春分時刻，半含秋意，人亦難免——傷感，凄涼

紅葉

紅葉題詩，還記得嗎

那日，洛陽，游于苑中，宮里漂出梧葉彤紅

伸手彎腰撈起一片，不意上面竟有詩云——

一入深宮里，年年不見春。聊題一片葉，寄予有情人

讀畢，凝眉，想象，傷感，接著就是思緒紛紛

二三好友，行至上游，也題一葉，放入流中——

花落深宮鶯亦悲，上陽宮女斷腸時

帝城不禁東流水，葉上題詩欲寄誰

后十余日，有人尋春，又于葉上得一詩云——

一葉題詩出禁城，誰人酬和獨含情

自嗟不及波中葉，蕩漾尋春取次行

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投荒十二年

桂嶺瘴來云似墨，洞庭春盡水如天

如何才能化身千億，散向峰頭，看那帆懸

紅葉 國畫 陳新

悲懷

讀君之詩，最難忘的，即是君的《三遣悲懷》

《三遣悲懷》最難忘的就是開頭那一句了——

謝公最小偏憐女——若不稍稍停頓一下

還會覺得是病句呢！最小偏憐什么意思——

原來是偏憐最小的意思

《三遣悲懷》，難以忘懷，難忘百事都不稱懷

為你覓衣，她翻箱倒篋。請你喝酒，她變賣金釵

豆葉當飯，她說好吃。落枝添薪，全靠古槐

待得俸錢超過十萬，只能為她超度施齋

《三遣悲懷》，難以忘懷，難忘往事好似塵埃

昔日戲說的身后之事，如今一一到眼前來

她的衣裳已快送盡，只剩針線包未打開

想起舊情憐惜舊婢，只能借夢給她錢財

生離死別哪個沒有？貧賤夫妻百事傷哀

《三遣悲懷》，為她悲懷，同時也為自己悲懷

即使能夠活到百年，人生也是短促多災

年過半百膝下無子，悼詞好也嗚呼哀哉

死要同穴已經無望，緣結來生更難期待

只能整夜睜著雙眼，看著她那緊鎖的眉黛

中秋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是你的好詞了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也算得是名句吧

你這一生，東飄西蕩，到底為了什么呢

莫唱大江東去了，莫嘆潮連滄海了

蠶欲老，麥半黃，白雨跳珠亂入船

放生魚鱉追逐著爭先恐后浮上來

無主荷花搖曳著這里那里帶露開

順水之舟也知道與那月光共徘徊

活著，抑或還是死去，本是平平常常的事情

不想卻被那個王子弄得苦惱又焦心

橫看成嶺側成峰呀遠近高低各不同

每逢中秋不如意，明月明年何處尋

初次讀你，你已老。再次讀你，你已病

第三次又翻開你時，你已春夢了無痕

誰說水暖鴨先知呢？故人只能賦《招魂》

悲懷 國畫 陳新

中秋 國畫 陳新

江湖

半輩子交往的那些親友全都已經星散了

而且大都永別了，就像東去的滔滔流水

又有幾人建功立業，被繪在那凌煙高閣

而，你，醉了，又如往日，醉死夢生，頭昏腦沉

只剩那川清風明月仍在替你把那憂分

令人斷腸的《陽關三疊》，依舊無影，依舊無聲

即使被人描入畫冊，還是那樣令人揪心

好想托封書信給你，鴻雁又叫——

“不能，不能”——它只能到南岳山峰

桃李春風一杯酒喲江湖夜雨十年燈

這詩可是你的筆下？你可真像寫的那般

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陽樓上對君山

在那滿湖風雨的時候，我曾樓上獨自憑欄

傷嘆此生體弱多病，辜負幾多美色酒香

還記得嗎？當年遠行，你來送我的那番情形

那些曲如羊腸的小路，至今令我膽戰心驚

江湖 國畫 陳新

病起 國畫 陳新

病起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如果你有閑暇的時候，隨時可來我家叫門

但愿那夜月華如水，寒山寺仍半夜敲鐘

你卻騎驢入了劍門，頭頂漫天細雨紛紛

衣上征塵帶著雪意，還說遠游處處消魂

夜里，照舊，病起抒情，病好了也瘦骨嶙峋

既能位卑不忘憂國，蓋棺論定自然由人

三更，燈火，《出師表》前，那光也是閃閃昏昏

閃閃，昏昏，一滅一明，腰間羽箭都已凋零

秋風，回首，肝腸寸斷，雙鬢斑白再難返青

為何還要臥在艙邊聽那歸雁棲落沙汀

只因胸口難受，氣悶，寫詩寫得一生貧窮

心中總有雄兵十萬，埋伏，出擊，殺聲干云

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字字，句句，凄厲傷神，橋下春波，掠過驚鴻

夢斷香消，柳也老了，化作黃土猶吊遺蹤

只聽深巷賣杏花人……一聲……一聲……朦朦朧朧

老夫

回顧此生，少年老成，打小就被老字稱呼

老大，老兄，老哥，老頭，直到現在人已迷糊

左手牽黃，倒是有過，只是那是別人的黃

右手擎蒼，哪里敢想，僅見蒼影天上翱翔

錦帽貂裘，千騎平岡，那個卷字何等飛揚

也曾想過雕弓滿月，也曾以為能射天狼

結果卻是燈火闌珊，明月驚鵲，清風鳴蟬

英雄無覓，歌臺舞榭，斜陽草樹，鷓鴣深山

只能西北望長安，長嘆人間行路難

酒酣，胸膽尚能張否？頭已白，豈無妨

老夫聊發少年狂嗎？老夫只有老年斑

江南

既不捻斷吟須，也不鎖眉哀鳴

十六歲的少時之作，年年歲歲，一枯一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抱膝燈前影伴身

那個深夜，秋意好濃，屋里坐著一位老翁

直到燈滅，才去安睡，睡得好甜，在雨聲中

溫瓶的火已成灰燼，還要添香，暖幾分鐘

曉來天晴，畏寒懶起，滿階霜葉一徑彤紅

祖業已在荒年耗空，弟兄漂泊各自西東

田園戰亂日益寥落，骨肉流離愈發困窮

落單大雁形影相吊，斷根小草飄轉隨風

共看明月應都垂淚，一夜鄉心處處相同

于是，又想所居之鄰，志趣相投，很是相親

隱逸心態，偷閑生活，絕非為了茍且養身

出游還得挑個好伴，安居豈能不擇善鄰

惟愿兩家子孫后代能夠長做隔墻之人

想著，想著，人又恍惚，雜花又漸亂了眼神

湖水平岸，云腳低低，馬蹄掩沒淺草叢中

老夫 國畫 陳新

江南 國畫 陳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