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摸北方那蒼涼的山與河[組詩]

■ 巴音博羅

留存的青山，擔憂的空碗。

——卡內蒂

秋天，在岫巖的藥山

這一天呼嘯而過

天空中給我們生命的人在指點

神在瞌睡，秋天的刀子閃著光芒

鷹的影子冷而肅殺

這一天一個銹蝕的詞跌倒了

受了傷，在悄悄向你訴說

而我們在傾聽，秋天將這意味深長的日子

一下子過完，過盡……

一陣看不見的風吹拂著神秘的河山

鋒利的刀子在剔著骨頭

我們的，你們的，還有他們的

就像石崖上野生的牽牛花

正把那微藍的花碗蒙上一層云翳

一個踏上山中之路并攜帶記憶的人

已經不只是那沉寂者……

他在談論修行，而石頭首先啞默了

字跡在這里燃燒，灰燼表達殘魂

一個年代出現旋渦，語言和語言的秘密

還有待深入挖掘！

誰的手翻開了這部奇崛大書，誰的手

讓這一天呼嘯而過，使閱讀增添了難度！

哦，秋天，秋天——百年難遇的焚燒

當絢爛自黑暗中慢慢浮現！

在東港看一幫早年失散的朋友

在東港看一幫早年失散的朋友

喝今夏新釀的酒

聽亙古之海發出的囈語

我發現他們的容貌更像一些魚了

有的像海鲇魚，有的像刀魚，有的

更像烏賊，時不時放出夜晚的謎團……

我先醉了，像當年一樣

我的酒碗被月亮替換

我身邊的女人發出風帆一樣的響聲

我和黃海互換了位置

我說哥兒幾個，趁樓群離岸的一刻

干脆也把灘涂上的舊船，換作鯨魚吧

看明晨漲潮時，它能否

以唇銜來那枚濕淋淋的旭日！

岫巖大洋河畔，我祈禱

沿著乳白色的風走過的印跡

腐爛的祖先們又回來了

腐爛的父親和腐爛的小母親們

又回來了……金色的行星

封鎖住道路

孩子們也收攏翅膀

用粉筆灰充饑

而我用亡靈取暖。我望見大路盡頭

一柱枯瘦的路燈桿形單影只

寂寂地，讀消逝的恐慌

星斗以齒輪隆隆轉動，歌聲飄落如灰屑

我讀成長日記如讀我自己如讀自畫像

看，孩子們緩慢升至半空

群山拉起灰藍窗簾，萬物來到宇宙中心

大地的心臟跳蕩得快要窒息了快要窒息了

花兒在鏡中顫抖著，成為半顆心

王飼養的獸吃完我們，又吃書中的標點……

現在我把書還給大海

白色的頭顱在海面上浮沉

海水呼喊、跌倒，讓每一個卑微的生命

都綻放在太陽的光芒里

陰影是最偉大的詩人

現在我把閱讀還給大海

并引領腐爛的祖先重回地下

他們小于時間，我小于飛逝

我以沙粒現形，以風暴給我的力量

高聲應答！

在沙里寨水文站回憶兒時的故事

有人在一個結實的詞上佇立

而我在一個虛弱的詞上跌倒

我和相愛的人呀只隔著一小塊淚骨

一小塊淚骨的傷口已然開裂

無邊的傷痛會淹沒這塵土和干草

我們整日在原野里挖掘，田鼠和野兔子

在洞里，小蟲在蘋果核里

我的手指彎曲了，身子掏空了

我終于摸到塵土的語詞

我終于摸到了母親的病

而病是一只苦痛的襪子，破著洞

等待一只手來縫補

我說：就讓今年新栽的小蔥帶給你好運吧

你要換一種活法，你要把那沙土做的鞋

穿到豐收的腳上

讓風在死者身上搖

并把一個嬰孩的哭聲，系在青煙里……

新民：柳倌印子的四月

桃樹在咯血，點點咸腥的血

苦澀的幸福在盛開。村莊沉默無語

勤勉的鄉人在勞作，螞蟻在趕路

它們要趕往大海，趕往遙遠的前世！

祖母的嘮叨。牛和羊也是另一個故鄉！

向遠處望，村路其實比村莊更高邈

我也期待把羊群趕到天穹上

像死去的先人們一樣，沿著炊煙越走越高

當古老的太陽再一次掛在村口的榆樹上

當我把土地等同于祖父和父親相遇時的那一聲嗚咽……

去獐子窩村拜訪一戶人家而主人不在

車到無路能行時，只有徒步走了

就像山澗里的溪水，只聞其聲

卻不見其蹤跡。滿川的亂石頭

眨著灰色的眼睛，訴說寂寞

枝頭，鳥兒在測量日光

風為我們推開虛掩的門

滿庭院的靜默，突然起了漣漪……

我沿著青苔的腳步四處搜尋

青苔沿著這首詩的韻律若有所思

一棵晚開的李子樹把這初夏的雪

送給風，風是我的青衫，濕了

又干了……我只好坐下，看那小徑盡頭

一只木亭子展翅欲飛

日光燦燦，如祖母珍藏的金手鐲

戴在她老人家青筋暴突的臂腕上

一根纖細的血脈，隱隱

流水潺潺，歌聲裊裊，夢遙遙

全都隨山下的一聲雞啼消散了

主人至今未回，我不知道是留

還是走

而河水也在隱隱疼痛。河水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