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遠倫
老南瓜萎縮自我,減輕體重
和大地對抗
老藤逐漸枯槁
而它不斷提升自己的高度
距離地面越來越遠
懸掛在后院的木架上
它金黃地測試著北風的智力
和冬陽的忍耐力
它對俗世的掙脫,是有效的
而我徒勞
有幾次我都動心,想摘了它
最后都沒敢下手
這個傻瓜,其實一直在炫耀
冬月的那場大雪
都沒能令它垂落,它活得
簡約,內心沒有隨著
成熟而膨脹
和我們同在一個屋檐下
各安天命,各自悲秋
傷春,和自失
它是怎么消失的,我沒看見
問母親,她也沒看見
黃豆雀抖落一身積雪,從荊棘叢振翅飛出
越過中清河,來到人間陷阱
殘冬用諧音詞語捕獲它:仙境歡迎您
家貓的眼瞳深不可測,目睹了瀕死的飛翔
唐代的我,和縣志主編一起
活在“黔中道”的廣袤里
曾經致信柳宗元,敦促他
收回“黔之驢”,重新用和平敦厚的
龐然大物,為我鎮代言
后來主編仙逝,語我:黔,可能是鹽
飛水井的鹽泉可以倒鹿
亦可拯救簡牘野史里的窮困蒼生
我現今析出,為詩歌的納米意象
微咸,不足以瀕臨火焰
而我喜歡一遍一遍地自語
替命運中多次遷徙的,共同的韻母
發出呼救的聲音。這個字
色澤凝重深黑,與鹽的大白
構成我生命的兩極
前次我受邀回鎮參觀剛剛發掘出來的
古代鹽業遺址,突然
像是看清了自己的微末,成分

有時我害怕一語成讖
便把一句話強忍在河流之側
替浪花保管著預言
沒有人知道,那是什么
神靈是微生物,用不可測的方式活著
我們窮盡一生
探聽那無聲的分貝
它的替代者說著三條河流的辭令
主流將支流發回原籍
死亡的宏觀,將誕生的微觀,襁褓一樣包容
終于,我們都最小化了
這才是鉛華盡去,本質的不世之小
我是你的賤仆,在顯微鏡里
為你畫地為牢,貌似在修仙
愛是養成,而生命不是。我們不可見地
互見……無論榮辱,都趨零而去
真理,就是思想對美的苛求
邏輯僅僅是搶劫的
節奏感
男人受困于真理,被寬松的表象迷惑
而女人,在局限中打開極致的遼闊
度過每一次
語言預設的人質危機
所以詩歌簡直是陰謀
我們需要逼仄,用左右結構戀愛和結婚
互不越位,而占據戰略位置
我們在鎮子上取得草木的身份證
標注著各自的科屬母綱種
像山杜鵑,獲得了漢唐文化的安撫
便愈發懂得了低垂之美
去年暖冬的那個夜晚,來到今夜
令時間花瓣一樣靠在一起,微微推開彼此
我們藏身在夕陽余暉的未盡之意里
一直沒有出來,不可互見
不可描述彼此的倦怠。我躺在天臺上
等候去年那枚星辰赴約見我
天穹上海浪的波紋在漾動,令我
嘆服那些我的詩歌未能描繪到的空間
小鎮落在我的后背
透明的炭,落在我的空域
這樣的迷離之夜,只需要進入小段
就夠了,就能在未央,會見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