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大數據的浙江省特色小鎮人口活力測度與評價*

□ 張蔚文 黃 杉 卓何佳 湯勁松

內容提要 特色小鎮自2015年發端于浙江以來已遍布全國，如何客觀、科學地評價特色小鎮建設情況成為各地政府面臨的一個難題。本研究與中國移動通信集團浙江有限公司大數據中心合作，以脫敏后的手機信令數據為基礎，構造以人口活力為核心的指標體系，并考察浙江省前三批公布的、共計114 個省級創建類特色小鎮的人口活力，同時根據評價結果進一步探討特色小鎮人口活力的影響因素。研究發現，浙江省特色小鎮在各類人口規模和集聚度上均有不同程度的提升，但不同產業類型的小鎮發展情況存在差異。其中，時尚類、數字經濟類和金融類等小鎮在人口吸引力上有不錯的表現，而歷史經典類和旅游類特色小鎮表現不盡人意，人口規模相對較小。同時，回歸結果顯示，主導產業特征、小鎮建設時長、當地社會經濟基礎及產業基礎等因素，會顯著影響特色小鎮的人口活力。總體而言，特色小鎮的發展符合客觀經濟規律，其成功的關鍵并不在于數量、規模、創建時間、初始發展條件等因素，而是取決于是否選擇與當地社會經濟條件和未來發展規劃最為匹配的主導產業。

一、引言

自2015年浙江省出臺《關于加快特色小鎮規劃建設的指導意見》，并于同年6月公布首批37個省級特色小鎮創建名單以來，特色小鎮發展大致經歷了“地方探索——中央認可——全國推廣”的過程（Zou & Zhao，2018）。2016年由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牽頭啟動后，特色小鎮建設工作在全國范圍內迅速鋪開。截至2019年底，超過150 個地級市出臺獨立文件以支持特色小鎮建設；①至2021年上半年，全國已經建成超過1600 個特色小鎮。②在相關配套制度尚未建立與完善的情況下，如此大規模的特色小鎮建設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如千鎮一面、重形輕魂、房地產化等問題，這引起了以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以下簡稱為國家發改委）為主的中央部門的重視。于是，從2017年開始，國家發改委聯合相關主管部門先后出臺了《關于規范推進特色小鎮和特色小城鎮建設的若干意見》、《關于建立特色小鎮和特色小城鎮高質量發展機制的通知》、《關于公布特色小鎮典型經驗和警示案例的通知》等政策文件，并組織各地相關部門領導赴典型小鎮實地考察與學習。自此，對已建成或已命名的特色小鎮進行定期評估、動態調整，成為各級政府在特色小鎮建設中的常態化管理工作。

政策文件顯示，各地政府普遍設置了三到五年的特色小鎮動態考核周期。到2021年，多數特色小鎮已經度過第一輪考核期。2021年9月30日，國家發展改革委、自然資源部、生態環境部等十部門聯合印發《關于印發全國特色小鎮規范健康發展導則的通知》，③在總結2017年以來全國范圍內特色小鎮建設工作的基礎上，明確了特色小鎮未來發展的方向，并圍繞特色小鎮發展定位、空間布局、質量效益、管理方式和底線約束等做出了普適性、操作性的基本指引。由此，特色小鎮進入全新的發展階段，如何客觀評價上一階段特色小鎮建設成果，以及此前的考核標準是否依然適用，成為新發展階段中各級政府積極討論與探索的熱點話題。其中，建立科學有效的特色小鎮評價考核機制是實現特色小鎮的關鍵。

然而，如何構建適用于特色小鎮的評價體系，無論是對學術界還是地方政府來說，都是一個棘手的問題（衛龍寶和史新杰，2016；張蔚文，2016）。一方面，特色小鎮是“非鎮非區”的新型產業載體，而非傳統意義上的統計單元，現有官方統計數據難以直接滿足特色小鎮的考核需求。雖然有學者會使用特色小鎮所在區縣的統計數據間接考察特色小鎮的發展成效，但難以準確識別特色小鎮自身的發展情況。類似的問題也存在于如產業園區、創意街區等小微型產業載體的發展評價中。另一方面，區別于傳統的產業園區，特色小鎮是融合產業、文化、旅游、社區等多功能的創新創業發展平臺（周魯耀和周功滿，2017），以經濟績效為主的傳統指標體系無法滿足特色小鎮建設的實際需求。因此，現有考核體系都相對復雜，既包括固定資產投資規模、專利數量、新增稅收規模、人口規模等“硬性指標”，也涵蓋綠地面積、公共服務設施數量及質量等“軟性指標”。圍繞此類指標體系展開的數據搜集與整理工作，往往會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與財力，且難以避免考核過程中的主觀性。此外，研究顯示，若過分強調特色小鎮考核體系中某一具體指標，易造成政策扭曲，如地方政府過分追求固定資產投資規模的增長，而忽視相關公共服務配套的建設，即產生“重形輕魂”的問題（郁建興等，2017）。

因此，本研究參考城市活力理論，依托脫敏后的移動手機信令數據，基于特色小鎮“三生融合”的設計理念，構造以人口活力為核心的指標體系。一方面，依托大數據的特色小鎮人口活力指標體系具有統計尺度精確、操作簡單、數據更新速度快等特點，能夠彌補傳統考核體系在統計精度、操作流程等方面的不足 （龍瀛和周垠，2016；王德等，2015；鐘煒菁和王德，2019）。另一方面，人口活力是特色小鎮產業發展、生活配套建設、生態環境保護等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是一個涵義廣泛又指向明確的綜合性指標，能夠實時反映特色小鎮運營的實際情況，便于各級政府及時發現小鎮建設與發展中存在的問題，推動特色小鎮健康發展。此外，針對特色小鎮設計的人口活力指標體系同樣適用于產業園區、創意街區等小微型產業平臺，為相關產業平臺建設提供指引。

二、文獻述評

特色小鎮自誕生起便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與討論，全國范圍內大面積建設特色小鎮則進一步掀起了特色小鎮的研究熱潮。目前，學者們從產業空間重構、新型城鎮化發展模式、公共政策創新、區域協同發展等多維度切入，對特色小鎮概念內涵、建設模式、形成機制等展開了研究（方創琳，2019；陸佩等，2020；馬仁鋒等，2019；Miao& Phelps，2019；Zhao & Zou，2021）。其中，特色小鎮評價體系一直都是重要的議題，目前，特色小鎮相關評價體系大致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評價體系以政府為主導。這類評價體系通常以中央、省、市各級政府所出臺的特色小鎮建設指導意見為依據，以官方統計數據為基礎，并輔以實地調研。以浙江省為例，現行的特色小鎮考核體系包括高端要素集聚、推進機制、投入產出、功能融合、特色打造和日常工作等6 個方面43 項指標，并通過當地政府自主申報、專家團隊實地打分、第三方機構參與評估等環節，保證考核結果的真實性和有效性。④作為特色小鎮的發源地，浙江省的特色小鎮考核評價體系是其他地區的重要參照。但在實際操作中，由于特色小鎮并非傳統意義上的統計單元，再加之涉及指標眾多，評價結果的真實性、客觀性難以保障，且繁雜的數據搜集和整理工作在無形中增加了地方官員的工作壓力。

第二類評價體系以企業為主導或政企合作構建，包括特色小鎮發展指數、網絡影響力指數等。這類評價體系通常以傳統社會經濟數據為基礎，加之微博、百度指數、大眾點評等大數據，刻畫人們對具體特色小鎮的關注度。第一類評價體系更關注特色小鎮產生的直接經濟績效，而第二類評價體系則主要反映了特色小鎮的社會影響力與媒體關注度。然而，這類評價體系雖然使用社交媒體、新聞媒體等大數據作為主要數據來源，但具體數據搜集過程和各項指標權重仍然是個“黑箱”，很難核實評價結果的真實性，這也造成不同榜單下特色小鎮發展排名大相徑庭。

第三類評價體系則主要服務于學者們的研究需要。特色小鎮本質上是強調生產、生活、生態相融合，集聚高端要素的綜合發展平臺，而促進產業轉型升級、推動區域社會經濟發展是特色小鎮的主要目標（盛世豪和張偉明，2016）。因此，學者們構建的評價體系多以產業發展為核心。例如，吳一洲等（2016）從浙江省特色小鎮理念的產業、制度、功能、形態等維度出發，構造基本信息、發展績效和特色水平等方面的呈鉆石多邊形結構的特色小鎮評價體系；王宏等（2021）采用序關系分析法，構造包含經濟發展水平、社會保障運行水平、生態環保水平、政策制度完善水平等維度的特色小鎮成熟度評價體系；成家偉（2022）以浙江省為例，運用OLS 協整回歸模型和殘差分析模型，評估特色小鎮政策對產業結構發展的長期和短期效果。但限于數據的可得性，這類研究多以建制鎮或特色小鎮所在區縣為主要研究對象，或僅停留在指標設計層面。

綜上所述，雖然政府、企業和學者們都在積極探索建立符合特色小鎮設計理念和形態特征的評價指標體系，但仍然存在特色小鎮空間與統計單元不吻合、數據搜集難度大、數據真實性和有效性有待考證、數據更新速度慢等問題。因此，本研究以脫敏后的移動手機信令數據為基礎，構造以人口活力為核心的特色小鎮評價體系。該體系的創新之處主要體現為以下兩點：其一，相較于傳統統計數據，移動手機信令數據具有數據量大、覆蓋面廣、時效性高、真實性強等特點（海曉東等，2020；鐘煒菁等，2017），可以有效解決統計數據與統計空間范圍不吻合等問題，深度挖掘人群活動與量化活力；其二，作為生產、生活、生態相融合的新興產業空間，吸引人才、留住人才是特色小鎮建設的重要目標，對特色小鎮人口規模、人群特征、人口活動類型等指標的測度能直觀反映特色小鎮在創造就業機會、促進產業集聚等方面的作用，也能夠有效識別生活和生態功能不足導致的“空心鎮”問題。

三、特色小鎮人口活力指標構建及測度

（一）研究對象概況

作為最早開始特色小鎮創建工作的浙江省，特色小鎮數量較多，發展較為成熟，也得到了中央的高度肯定，因此，本文以浙江省為研究區域。浙江省自2015年公布首批37 個省級特色小鎮創建名單以來，每年公布一批，截止到2021年，合計公布了七批182 個省級創建類特色小鎮。此外，浙江省自2016年起還每年公布省級特色小鎮培育名單，公布了五批，共計90 個小鎮進入培育類名單。2021年十部委《關于印發全國特色小鎮規范健康發展導則的通知》發布之后，各地開始清理整頓工作，對特色小鎮采取清單管理制，即對未納入年度特色小鎮清單的，不得自行冠名“特色小鎮”。2021年12月，浙江省特色小鎮規劃建設工作聯席會辦公室公布了《浙江省2021年特色小鎮清單》，進入該清單內的命名類特色小鎮60 個，創建類特色小鎮91 個，其余小鎮均被淘汰。

考慮到特色小鎮創建需要三到五年的時間，本文選擇浙江省于2015年6月、2016年1月、2017年7月分別公布的114 個省級創建類特色小鎮為研究對象。如圖1所示，這114 個特色小鎮分布于浙江省11 個地級市，其中杭州市擁有的特色小鎮數量最多。這些小鎮的主導行業覆蓋了數字經濟、時尚、旅游、歷史經典、金融、健康、環保、高端裝備制造等，且均已擁有相對成熟的建筑空間和配套設施，對其人口活力及影響因素的分析能夠為尚處于發展階段的其他小鎮提供參考。

圖1 浙江省前三批創建類特色小鎮地區及產業分布圖

（二）數據來源與處理

本文所用數據包括浙江省特色小鎮矢量數據和脫敏后的手機信令數據。首先，本文以特色小鎮規劃圖為基礎，通過手工矢量化方式勾勒特色小鎮矢量數據。同時，本文基于中國移動通信集團浙江有限公司大數據中心（以下簡稱中國移動浙江公司大數據中心） 構建的人口與活力評價模型進一步識別了脫敏后的手機信令數據。⑤經驗證，本文所使用的人口數據月均數據量超500 億，日人均有效信令數120 條以上，采樣時間間隔約10 分鐘，人群覆蓋率超過75%，具有良好的數據表征。

考慮到特色小鎮人口活動存在一定季節性因素，本研究團隊連續觀察了從2015年開始，每年6月和11月的特色小鎮人口變化情況。因篇幅受限，本文主要以2020年11月為具體觀測時間段，探討特色小鎮人口的活動規律及其影響因素。

（三）特色小鎮人口活力指標構建

“活力”一詞最早源于生物學，主要用以衡量某個生態系統能否持久、健康、穩定地運行。20世紀中葉，美國規劃學者Jacobs 首次將活力與城市公共空間相連接，指出“由人與人之間的活動及生活場所相互交織的過程，形成了城市生活的多樣性，使城市獲得了活力”（Jacobs，1961）。而后，學者們基于此概念進一步探討城市活力的構成及其影響因素。例如，蔣滌非和李璟兮（2016）以城市生活為基礎，將城市活力細分為經濟活力、社會活力和文化活力，而Jin et al.（2017）則從城市吸引力、多樣性、便捷性等維度研究城市活力。雖然學者們在城市活力具體構成上尚未達成共識，但基本認可人及其活動是城市活力的核心。隨著現代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利用手機信令、微博、GPS 等數據深度挖掘人群活動、量化空間活力，研究尺度也逐漸細化到街道、公園等更小的公共空間。例如，羅桑扎西和甄峰（2019）基于個體行為、空間活動、空間交互聯系網絡的復合視角，結合手機信令大數據，從重訪性、混合性、網絡交互中心性等三方面評價南京市公園活力；He et al.（2018）利用興趣點密度（POID）、城市功能混合程度（MIX）、位置簽到密度（CIQD）、住房價格（HP） 和人口變化（POPC） 等多源大數據，測度2005—2015年間中國城市新區活力，探討城市擴張類型與城市活力之間的聯系。

特色小鎮是集生產、生活、生態功能為一體的產業空間，其建設目標是實現人口、資金、技術等高端要素的集聚。從本質上而言，特色小鎮的發展理念與城市活力的核心觀點一致，即促進人與人、人與活動場所間的相互交織，從而帶動周圍地區社會經濟的發展。因此，關于城市活力的評價理念同樣適用于特色小鎮。人及其活動是特色小鎮活力的來源，也是其健康發展的表現。相較于以傳統社會經濟指標為基礎的評價體系，人口活力指標是一個綜合性指標，是社會經濟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產物。因此，本文借鑒城市活力相關研究的思路，結合移動手機信令數據，圍繞“人與活動”描述特色小鎮活力，探討影響特色小鎮發展情況的主要因素。

正如Gehl 所強調的“非必要性的選擇性、社交性活動才是城市公共空間活力的來源”（Gehl，2002）。特色小鎮的活力同樣主要來源于社交性活動。根據特色小鎮的設計理念，特色小鎮同時承擔了生產、生態、生活三種功能。據此，在利用手機信令測算活動人口規模的基礎上，本文根據人群活動類型，進一步識別工作人口、居住人口和到訪人口（如表1所示）。

表1 特色小鎮人口類型定義及識別方式

同時，考慮到特色小鎮面積通常為3-5 平方公里，其人口規模及人群活動可能受到周圍其他設施的影響，為了更好地識別特色小鎮活力，本文構建了人口集聚度指標來刻畫特色小鎮對各類人口的吸引力。人口集聚度越高，意味著特色小鎮對人群吸引力越強，人們到訪目的地為特色小鎮，而非所在區域內商場、地鐵站等其他空間。各類人口集聚度計算公式具體如下。

四、結果分析

（一）特色小鎮人口活力現狀分析

人口規模和人口集聚度是考察特色小鎮人口活力的兩個重要維度，單獨考察任何一個維度都可能造成對特色小鎮發展情況的錯誤評價。例如，如果特色小鎮周圍地帶已形成大型商圈，可能會造成特色小鎮人口規模“虛高”。反之，在偏遠地區，設施相對完善的特色小鎮成為大多數人出行“目的地”，但總體人口規模卻相對有限。因此，本研究通過四象限分析法，從人口規模和人口集聚度兩個維度綜合展示特色小鎮的發展活力。其中，位于第一象限的特色小鎮整體發展水平較高，在人口規模和人口集聚度方面都有不錯的表現。位于第二象限的小鎮呈現“低人口規模，高人口集聚”的特點，這些小鎮需要在提高人口規模方面做出更多的努力。與之相反，位于第四象限的小鎮則是“高人口規模，低人口集聚”，這類小鎮需要思考如何更好地借助區位優勢推動自身發展。最后，位于第三象限的小鎮整體表現相對較差。

據測算，浙江省前三批創建類特色小鎮平均活動人口規模為11 萬人，平均人口集聚度為0.32，即特色小鎮及其1 公里輻射范圍內以特色小鎮為目的地的活動人口占比為32%。如圖2所示，特色小鎮人口活力因小鎮產業類型而異。旅游類特色小鎮多位于“低人口規模，高人口集聚”的第二象限。這是由于此類小鎮多位于自然條件優越或歷史資源豐富的地區，但這些地區通常位置較為偏遠，所以人們到訪該地區會選擇在配套設施相對完善的小鎮長時間停留。桐鄉毛衫時尚小鎮、海寧皮革時尚小鎮等時尚類特色小鎮整體表現相對較好，多位于第一象限。時尚類小鎮多以浙江省塊狀經濟為基礎，以促進產業轉型升級為主要目的，通常擁有交易市場、設計師中心、展覽館或工廠等設施，并時常舉辦或承辦展銷會、發布會、招聘會等活動提升當地的活動人口規模。而數字經濟類小鎮則呈現出“高人口規模、低人口集聚”的特點，這主要因為這類小鎮多位于配套設施相對完善的城市價格“洼地”，周圍往來人口密集，這就降低了小鎮的人口集聚度。

圖2 特色小鎮活動人口規模與人口集聚度四象限圖

分人群來看，到訪人口是特色小鎮活動人口最主要的組成部分，工作人口次之。特色小鎮各類人口集聚度分布特征與人口規模類似，到訪人口集聚度最高，工作人口集聚度次之。如圖3所示，在人口規模方面，杭州市、寧波市、舟山市表現較好，這些地區的特色小鎮多分布于城鎮中心或城郊的價格“洼地”，交通也相對便利，因此更容易引起關注和到訪。在人口集聚度方面，舟山市表現尤為突出，這可能是因為當地小鎮外延1 公里范圍包含部分海域，活動人口規模較小。同樣，不同產業類型的特色小鎮在人口活力表現上也有所不同。其中，數字經濟類、金融類及時尚類這三類特色小鎮在創造大量就業機會的同時，也吸引了大量的訪客，而人口規模相對較少的歷史經典類和旅游類特色小鎮則借助相對完善的配套設施成為了當地的“熱門景點”，在人口集聚度上有著不俗的表現。

圖3 浙江省各地市、各產業類型特色小鎮人口活力特征分析圖

（二）工作人口活力及特征分析

生產是特色小鎮的核心功能，工作人口是考察特色小鎮活力的關鍵維度。整體上，浙江省前三批創建類特色小鎮平均吸納工作人口為3700 人，遠高于單個小鎮吸納2700 人的全國平均水平；浙江省特色小鎮平均提供了其1 公里輻射范圍內22%的就業機會，也就是所在區域范圍有超過1/5的人口在特色小鎮就業。其中，勞動密集型的高端裝備制造類和時尚類小鎮為周圍區域提供了相對較多的就業機會。同時，我們也注意到舟山市沈家門漁港小鎮、寧波市杭州灣濱海度假小鎮這兩個旅游類特色小鎮在工作人口規模和集聚度方面也有不錯的表現，這可能是因為二者均位于城區（或中心鎮內），且輻射范圍包含部分水域。

圖4 特色小鎮工作人口規模與人口集聚度四象限圖

為進一步衡量特色小鎮的產業發展情況，我們利用工作人口人群畫像，將工作人口特征也納入考察范圍。人群畫像是指對某類群體性別、年齡、教育、收入等特征的描述（王巖等，2021）。理論上，高學歷、高收入、年輕化的工作人口集聚是產業高端化的表現，也是實現特色小鎮產業轉型升級目標的具體表現。本文借助脫敏后手機信令數據中的人群特征信息，從工作人口的教育水平、收入水平和年齡等維度，比較分析特色小鎮中各類人群占比與其所在區縣平均水平的相對變化情況。整體上，特色小鎮吸引了更多年輕的高學歷工作者，這類人群也有能力獲得較高的工作報酬。如圖5所示，除環保類和時尚類特色小鎮外，其余類型特色小鎮中工作人口受教育水平相對較高，即大學及以上受教育程度的工作人口占比高于所在區縣常住人口的平均水平，高中及以下受教育程度人群占比也相對較低。其中，健康類、金融類、旅游類和數字經濟類小鎮擁有較多的高收入工作者，這與主導產業類型及其產值相關。同時，研究也發現，除環保類小鎮外，其他類別特色小鎮都呈現出勞動力年輕化的趨勢，即擁有更多18—38 歲工作人口。高端裝備制造類、金融類和數字經濟類小鎮工作人口年輕化趨勢尤為明顯，這與這些產業數字化和智能化趨勢息息相關。

圖5 特色小鎮工作人口人群畫像分析圖

（三）居住人口活力及特征分析

不同于開發區、高新區等傳統產業空間，特色小鎮除生產功能外，還具備了一定的社區功能。因此，特色小鎮的居住人口活力也是重要的評價維度。浙江省前三批創建類特色小鎮平均容納了2800 名居住者，集聚度約為0.19。但考慮到特色小鎮規劃建設面積相對較小，且部分產業空間范圍及周圍地區并不適合居住，單一居住人口活力指標并不能充分反映特色小鎮的發展情況。研究表明，餐飲是城市和區域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一些學者曾采用餐飲POI 或者餐飲點評作為評價公共空間活力的重要指標（塔娜等，2020；樊鈞等，2019）。因此，本研究進一步引入高德地圖的餐飲服務業“興趣點”（POI，Point of Interest）數據，將餐飲服務業布局納入對特色小鎮社區功能的考察中，對居住人口活力評估結果進行校準。

圖6 特色小鎮居住人口規模和人口集聚度四象限圖

如圖7所示，隨著特色小鎮的建設與發展，小鎮內的餐飲網點逐漸增加，社區功能也趨于完善。雖然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2020年特色小鎮范圍內的POI 網點數量明顯下降，但在2018年到2019年間，各類小鎮內的POI 數量均有所增加。其中，數字經濟類和金融類小鎮擁有較多數量的餐飲服務網點，社區功能也較為完善。這主要有以下兩方面原因：一是數字經濟類和金融類小鎮多位于交通便利的城市價格“洼地”，初始配套條件較為成熟；二是數字經濟產業和金融業從業者消費水平相對較高，且對工作和生活品質有一定的追求，小鎮也更容易吸引到餐飲業入駐。

圖7 2018—2020年特色小鎮規劃范圍內餐飲類POI 網點變化圖

（四）到訪人口活力及特征分析

到訪人口是特色小鎮活動人口中最大的組成部分，到訪人口規模與集聚度主要展現了特色小鎮的社會影響力。特色小鎮到訪人口越多、人口集聚度越大，這一小鎮的知名度也相對越高。據測算，浙江省前三批創建類特色小鎮平均月度訪客量為31000 人，人口集聚度為0.30。如圖8所示，區位相對偏遠的歷史經典類和旅游類特色小鎮多位于第二象限，即到訪人口規模較小，但集聚度較高。其他類型特色小鎮則多位于第四象限，即特色小鎮的品牌效應相對較低。為進一步了解特色小鎮的到訪人口活力，本研究根據脫敏后手機信令數據機主注冊信息中的戶籍所在地，識別特色小鎮的訪客來源，由于篇幅原因，本研究僅列示特色小鎮省內客源（見圖9），省外客源留存備索。

圖8 特色小鎮到訪人口規模和人口集聚度四象限圖

圖9 不同產業類型特色小鎮到訪人口來源地（浙江省）

結果表明，特色小鎮的省內主要客源為當地居民，平均占比高達87%；而省外訪客多來自于長三角、河南、江西、廣東等地區。其中，高端裝備制造類小鎮借助于龍頭企業或特色產業優勢，吸引了來自全國各地的訪客，而旅游類小鎮的表現卻不盡人意，且以省內客源為主，這一定程度上說明了旅游類小鎮較難形成品牌效應，在全國范圍內知名度較低。

（五）特色小鎮人口活力影響因素分析

正如前文所說，特色小鎮人口活力來自于人及其場所的交織，是多種社會經濟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為了識別特色小鎮人口活力的影響因素，本研究在前述特色小鎮人口活力評價結果的基礎上，利用特色小鎮基本數據和小鎮所在區縣的社會經濟數據進行回歸分析，重點考察小鎮基本特征及初始經濟條件對特色小鎮發展的影響。這里需要說明的是，浙江省不同批次特色小鎮創建時間不一致，所以我們選擇當地特色小鎮進入創建名單前一年的社會經濟變量作為初始發展條件的代理變量。具體變量名稱及解釋如下表2所示。

回歸分析結果如表3所示，特色小鎮基本特征是影響其人口活力的關鍵因素。其中，產業是特色小鎮的靈魂，主導產業直接影響特色小鎮的人口活力。以健康類小鎮為基準，數字經濟類和時尚類小鎮無論是在人口規模還是人口集聚度方面均有不錯的表現。其他產業類型小鎮在提高小鎮人口規模或吸引人口方面均有更為積極的影響，如金融類小鎮在提供了更多就業機會的同時，也容納了更多居住人口。而旅游類或高端裝備制造類小鎮則擁有較高的工作人口集聚度，前者主要是因為自然旅游資源主要分布在較偏遠的地區，基礎設施建設相對落后，配套設施完善的旅游類小鎮自然成為人口的聚集地；而后者則是基于高端裝備制造業勞動密集型的產業特征，為周圍地區群眾提供了較多的就業機會。

同時，回歸結果也表明，除產業類型外，規劃建設面積與建設時長對特色小鎮人口活力也有一定的影響。一方面，特色小鎮規劃建設面積越大，其活動人口規模也越多，但這并不意味著小鎮可以創造更好的經濟社會績效，即擁有更高的人口集聚度。所以，在特色小鎮建設中，政府或開發商不應過分追求小鎮面積大小，“小而精” 才是特色小鎮成功必備要素之一。另一方面，特色小鎮創建時間對人口活力影響并不顯著，僅與居住人口規模和集聚度呈顯著正相關關系。這表明特色小鎮社區功能的形成與發展需要一定時間。隨著特色小鎮的建設與發展，小鎮內部及周圍相關生活配套設施也在逐漸趨于完善，由此也吸引了更多的人在小鎮內或周圍定居。

然而，初始發展條件對特色小鎮人口活力的影響并不如預期顯著。整體上看，特色小鎮初始發展條件僅影響特色小鎮人口規模，這部分驗證了人口集聚度指標設計可以削弱特色小鎮區位條件及歷史因素的影響，更為準確地反映特色小鎮的實際建設成效。具體來說，人均地區生產總值和產業結構均與特色小鎮人口規模呈顯著正相關關系，即經濟越發達、二產占比越高地區的特色小鎮通常能夠吸引更多的活動人口，并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這一發現也符合經濟常識，即擁有更好產業基礎的特色小鎮更容易成功。有意思的是，回歸結果顯示特色小鎮建設初期，所在地區政府的財力狀況對特色小鎮人口活力影響較小，這表明特色小鎮的建設可以為相對落后地區創造新的發展機會。換句話說，特色小鎮的設立可以為部分欠發達地區提供“彎道超車”的機會。

五、結論與討論

本文考察浙江省前三批公布的創建類特色小鎮經過3—5年建設后的發展情況。結果表明，特色小鎮創建工作無論是在提高人口規模還是強化人口集聚方面都有不錯的表現。尤其是在工作人口活力方面，浙江省特色小鎮吸引了更多年輕的高技能勞動者，每個小鎮平均提供了3700 個就業機會，超過了全國平均水平。具體來看，特色小鎮的基本特征，尤其是主導產業類型，是影響特色小鎮人口活力的關鍵因素。浙江省特色小鎮的建設經驗顯示，數字經濟類、金融類及時尚類特色小鎮在人口活力方面表現相對較好，但歷史經典類和旅游類小鎮人口規模相對較少。其中，旅游類小鎮主要借助于自然資源條件或大型IP，但同質化傾向明顯，難以吸引到省外游客或回頭客；而如高端裝備制造業等其他類型小鎮則可以通過差異化競爭，成為行業或者地區的龍頭品牌 （張蔚文等，2018）。因此，因地制宜、選擇合適的主導產業是特色小鎮保持活力的關鍵。

同時，研究也表明創建時長和初始發展條件對特色小鎮人口活力影響并不顯著，對于部分欠發達或亟待轉型的地區來說，特色小鎮是推動產業快速發展、甚至能夠實現“彎道超車”的重要機遇。但特色小鎮能否成功的關鍵仍然在于是否選擇與當地最為適配的產業類型。同時，建設一個特色小鎮需要耗費當地政府及相關企業的大量人力、物力、時間等投入。浙江省特色小鎮建設經驗證明了特色小鎮數量與小鎮成功與否、社會經濟效益規模并沒有明顯關系。所以，各地區政府在特色小鎮建設中不應該盲目跟風，應根據自身社會經濟發展情況，在能力范圍內規劃與建設合適數量和規模的特色小鎮。

最后，特色小鎮是一個復雜的社會生態系統。人口活力只能反映特色小鎮發展的一個維度，其受到了特色小鎮產業類型、配套設施等多種因素的影響。所以，本研究所設計的特色小鎮人口活力評價體系需要利用企業數據、配套設施數據進行進一步的校準。未來，本研究團隊也將把人口數據與工商企業注冊信息數據、高德地圖POI 數據、專利數據等相關數據相結合，充分利用多源大數據，更綜合地評價特色小鎮的發展情況，為相關政策制定提供智力支持和現實依據。此外，人口活力這一指標體系的設計與測度不僅適用于特色小鎮，對創意街區、產業園區等小尺度、非傳統統計單元的小微空間的考核評價也具有參考意義。

致謝：要特別感謝王曉亮、董照櫻子、沈知天、楊博野、麻玉琦、余洪靚、余思宇、劉澤琨、羅笑含對本研究的大力支持和貢獻；李學文、許海萍、余樂、宋海朋、宋陽、王艷俠等在研討中給予了很多有益的建議和啟示，在此一并感謝。

注釋：

①截至2019年12月31日，研究團隊以特色小鎮為關鍵詞，通過北大法寶、地方政府網站、地方新聞等渠道搜集特色小鎮相關文件。據統計，截至2019年12月31日，全國超過150 個城市已經出臺特色小鎮發展指導意見。

②數據來源：《國家發展改革委有關負責人就〈國務院辦公廳轉發國家發展改革委關于促進特色小鎮規范健康發展意見的通知〉答記者問》。

③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關于印發全國特色小鎮規范健康發展導則的通知》https：//www.ndrc.gov.cn/xxgk/zcfb/tz/202109/t20210930_1298529.html?code=&state=123

④浙江省發展和改革委員會：《關于印發浙江省特色小鎮驗收命名辦法（試行）的通知》https：//www.sohu.com/a/169086220_749378

⑤本研究所使用的數據均為不包含個人信息的脫敏數據，原始數據處理過程由中國移動浙江公司大數據中心處理完成，因此本研究不存在任何侵犯個人隱私、數據泄露等問題。

⑥這類人群到訪特色小鎮的目的可能是學習、交流、旅游、洽談業務等，但目前無法有效區分各類到訪人口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