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 凱

肖遠與愛人陳叔亮(前排)陳其鋼(后左)與陳濱濱(后右)
(接上期)
在肖遠阿姨的追思會上,陳濱濱和陳其鋼回憶了他們的媽媽,他們講了許許多多肖遠阿姨的故事,最后他們把媽媽的一生歸結為:“媽媽的一生可以用‘灑向人間都是愛’來概括。這句話擱在媽媽身上真是半點兒都不夸張。”
陳其鋼說道:“在我們還很小的時候,我們家有過20歲的孫姓小保姆,她來我們家時一個字都不認識,她來到我們家后,母親就開始考慮這個女孩子的前程,母親決定讓這個女孩子學認字,甩掉文盲的帽子,每天拿出時間教這個女孩子認字,后來又教她算數。小孫會寫會算了,母親又聯系一個理發館,利用在我們家工作的時間去學理發。自然,小孫學會理發后就和她的朋友去開一家理發店。這樣,媽媽在家就沒了幫手,這不僅沒有讓媽媽不高興,反而為小孫的婚事操心,當這一切辦好之后,媽媽一直在為小孫的發達高興。當時,媽媽做的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被媽媽關心過,幫助過,支持過,愛護過,惦記過,操心過的人真是數都數不過來。”
“五十年代,母親自己老師的女兒從杭州來北京,到北京后發現得了精神分裂癥,住院之前找不到地方住,媽媽一點沒有猶豫,馬上就把那個精神分裂癥的女孩子接到家里來住。”
“1962年,母親的一個同事的丈夫得了急病,家里三個孩子沒人照看,媽媽就把三個小淘氣全部接到我們家來住。”
“文革時,我們家大娘(保姆)被趕回了家,媽媽考慮到大娘沒有了工作就沒有了收入,而她家里又有四個小外孫,媽媽就每個月到她家送一次錢,這一送就是六年。大娘去世后,媽媽還出錢幫助大娘的外孫女考取了大學,大學畢業后又幫助這個孩子找工作。”
“母親的一個同學,得了病,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幾年,他的家里人把他送到老人院就很少去看望了。可我們的媽媽卻每隔幾個月就拿著點心水果去探望他,關心他。就在母親自己發病之前她還去看望過這個同學。媽媽的這些故事是講不完的。”
“媽媽教別人學習鋼琴從來是不收學費的。家里的房子一時沒人住了,她會把房子借給需要的人,而且也是不收錢的。誰家的孩子找不到工作,她只要知道,就一通一通的打電話,請朋友幫忙想辦法。”
“一次,一個老熟人在單位受到排擠評不上職稱,她聽了,也要打電話找到那個單位領導進行溝通,了解情況。”
“每年的春節,媽媽更是要準備一些過年的東西,到傳達室或鍋爐房看看不能回家過年的老大爺。她總是對我們說這些人在幫助我們,過年過節不要忘記他們。”
肖遠阿姨的一生實實在在地在忙忙碌碌,到處奔波,她這一輩子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終生樂此不疲地給別人送去溫暖,送去光明,送去力量。她對別人是無私的,慷慨的,而她對自己卻是非常“吝嗇”,她出門基本是坐公共汽車,身上的衣服很少有幾件是高級的,有些毛衣、毛背心甚至是撿父親的。
陳其鋼特別說到了1988年,“中組部按照相關規定給爸爸新增兩間住房,媽媽沒有同意,她把新分配的住房退給了單位,她說單位的住房緊張,她覺得自己再增加兩間住房,住在里面會心里不安寧。”
肖遠阿姨在2000年前后搬家了,聽說是幾個孩子給她買的,是在北京朝陽區大望路附近的一個小區里面。繆天瑞伯伯百歲的生日就是在這個新房子里過的。肖遠阿姨對新房子非常喜歡,印象中,她不停說這個房子好,不停地帶老同學們參觀她的新居。
看到肖遠阿姨這么喜歡她的新居,不得不讓我聯想到她曾經拒絕單位為她調整大一點地房子,我是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肖遠阿姨的精神境界和人格魅力。
陳濱濱和陳其鋼說:“媽媽有一顆寬大的、能包容萬物的大慈大悲之心。”
在肖遠阿姨喜歡的音樂聲中,陳濱濱和陳其鋼講述著他們母親的故事。而我的思緒早已飛到了幾年前。
我特別喜歡參加爸爸媽媽他們的聚會,因為他們這些已經八十歲上下的老人,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顯露出他們學生時代的樣子。學識和溫文爾雅的談吐,年輕時記憶的探討,都會讓我興趣盎然。我有許多黃飛立伯伯、肖遠阿姨、何方阿姨、何云阿姨領導下的朋友,他們在聊起老領導時是由衷的敬佩,同時他們都忘不了被這些老領導循循教導他們的時候。我想,如果他們有機會參加這些老前輩的這種聚會,一定會讓他們產生新的想法。
陳濱濱和陳其鋼說:“我們的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自私與她無緣,貪欲與她無緣,虛榮與她無緣,浮夸與她無緣,因循守舊與她無緣,條條框框與她無緣,消極悲觀都與她統統無緣……。她從不仰視任何人,也從不俯視任何人,她的待人接物永遠是實實在在、慷慨無私、樂觀積極、客觀清醒、開放前瞻、公正仗義、廉潔奉公、熱情溫暖。正因為她是這樣的一個人,她身上有一種常人所不易具備的凝聚力,什么地方只要有她這個人在,這個地方就會變得團結而和諧,就會變成大家抱團的溫暖大家庭。”
“媽媽像是一種催化劑,作為母親,她成就了子女和家里第三代的音樂才能;作為妻子,她成就了父親晚年的事業高峰;作為老師,她催發和成就了許許多多出類拔萃的中堅人才;在她的晚年,她還催發和成就了浙江家鄉建立了浙江省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創建了“陳叔亮書畫館”;作為領導,她是公認的伯樂,她發現和成就了一批中國卓越的青年電影音樂生力軍; 作為一位電影音樂工作者,她為中國電影音樂學會的創建和發展做出了開創性的工作,留下了一筆寶貴財富。”
在肖遠阿姨的生命中,國立福建音樂專科學校見證了她一生中最鮮活的一段青春歲月,肖遠阿姨的一篇發表于一九四三年二月二十七日《閩西日報》的文章被收錄在《弦歌相承》這部國立福建音專紀念文集中。篇章介紹了學校在抗日戰爭期間到福建各地巡回演出,宣傳抗日,豐富群眾音樂生活,加強自身藝術實踐的動人史實。從這篇文章中,我們可以了解肖遠阿姨在這一時期是如何成長的。
二十二日到達龍山已是暮色蒼茫的時候了,這一天雖則只跑了四十里路,可是因為一個月來奔忙著開音樂會,大家的身體實在是夠疲倦的了。吃完了晚飯,就打開鋪蓋鉆進被窩里去了,朦朦地正要睡去的時候,忽然隊長來叫我們下樓去準備開音樂會,因為隊長已經答應了老百姓的請求。這一個突如其來的招呼,使我們有點不大高興。可是,為了服從命令,我們只得懶洋洋地重新穿好了衣服跑下樓來。原來當初見到的冷清清的樣子,現在已擁擠了許多。鄉下老百姓在屋角的一張長方形的桌子上還放滿了柑子和糕餅,大號的洋燭放在每個柱子和桌子的角上,光亮并不亞于煤氣燈。原來這些都是老百姓自己布置好的,他們對于音樂會的誠意與需要,從這些地方已經可以證明了。
音樂會開始了,他們對每一個節目有著不同的反應,聽合唱時他們的面孔表現得很緊張,當各聲部錯綜出現時,好像有點來不及吸收的樣子,弦樂合奏他們的眼睛忙得不得了,顯然對樂器的式樣和奏法有莫大的奇怪和興趣。當獨唱的時候,每一個人的面孔并不會像聽合唱時那么緊張,多數人都是閉上眼睛安適得像要睡熟的樣子。二胡獨奏《空山鳥語》完了時,有許多人搶著要摸二胡,摸二胡的筒子,他們想找出二胡筒里的秘密。音樂會完了,聽眾還是擁擠著不肯散,當我們要求他們亦來唱一些他們的鄉歌時,他們竟偷偷地逃走了,其實,這一次出來我們很想在他們的歌聲里面收獲一些新鮮的資料回去的。這一晚,我們睡得很遲,睡得很熟。
離開龍山,這一天準備趕到河溪去,當我們快要到水潮的時候,后面兩個老百姓氣喘喘地趕來向我們說明了他們是金山鎮的民兵,來請我們都到離水潮十里路遠的鎮上演奏一次。因為這二人我們素不相識,又要我們多走二十里路,在太陽光下,我們正感到悶熱和口渴的時候,我們已沒有精神再接受他們的請求了。到河溪后又聽一位同學說起那里的老百姓特別愛聽音樂,倒使我們都不安起來,我的眼睛前面又似乎看見了那兩位跑得滿頭大汗的代表的影子,我們很想說許多向他們道歉的話。這一晚,雖然睡在很舒服的床上,可是翻來覆去地總不容易睡熟,我腦子里想起了許多事情。我發覺了民眾對于音樂的愛好和需要,我想我們以后一定要多為民眾開音樂會,雖然我們的技巧并不能滿足他們的需要,不過總比關在房間里面專門為自己的學歷學習好一些。我相信在實際的經驗中學習,進步并不會少,而這又可以幫助老百姓對于音樂的了解,使老百姓的生活以更多的內容,實在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待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