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meta、雨葭 圖:受訪者提供
為了進入藝術家的思想和情緒當中去,此次采訪到撰稿,足足花了20多天的時間,這個過程會驚訝于姚磊對作品思想性的執著,以及他對歷史人文的廣泛涉獵,乃至上升到時空、哲學層面的思考。姚磊的創作深邃得有些“燒腦”。
無論是借進壁畫形質所營造的時間厚度,還是假托神話、藝術經典所重構的圖式,姚磊就像在操控時空之門,在二維的平面上,把觀者拉進他創作的時空漩渦中。

《復辟或重建(一)》155cm × 195cm 亞麻丙烯 2020
作為一個北方人,在南方長時間的生活與創作,姚磊不可避免會受到一些地緣、文化上的沖擊,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有夾層感。但藝術家是不會讓任何一個適合創作的地方暴殄天物。
姚磊身上散發出一股實驗精神,從不同時期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將水墨、版畫、雕塑等不同技法串聯起來,進行綜合性的探索。比如把彩鉛截斷、剖開,嵌入整塊的顏料中,將凝固的顏料變成基底如油畫布和板材……單是材料媒介的開放性,就足以讓一個觀看者暗自沸騰。
在姚磊的作品中,色彩、肌理、圖像常交織出濃厚的壁畫感,讓人過目難忘,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幻覺。
姚磊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一直著迷于壁畫,他走訪了國內各大石窟、國外諸多古跡,他關注的焦點不僅是壁畫上畫了什么,也并非從中借鑒某些繪畫元素,而是關注壁畫圖像與材料之間的時空關系。姚磊認為,兩者是矛盾而共生的。“像油畫,人們總是關注畫面里的內容,很容易忽略它背后的材料與物質性,陷入畫面營造出來的虛幻的精神世界,而壁畫則不同,它的材料很容易吸引人的關注,畫面內容甚至與材料的風化、龜裂、漫漶、塵化不斷發生變化,是一種從有序到無序的熵變。因此,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一幅壁畫,而是畫面在時間維度下不斷變化的過程,你能感受到更長的時空跨度,里面蘊藏的信息與體驗感也更豐富。”姚磊這樣解釋。
在2013 年前后,他嘗試在畫面上制作出壁畫的古舊感,甚至如文物一般,通過顏色的暈染、清洗、再染,最大程度上追求壁畫的質感。但這不僅僅是一幅有壁畫既視感的作品,還加入藝術家對歷史的思考、對哲理的感悟。
如《普羅米修斯的茴香枝》,將染塵、污漬濺到壁畫上的“塵封效果”營造出來,畫面上,以茴香枝作為儲藏火種的材料,暗含著火的生成與消亡,同時也是故事本身的內涵。而普羅米修斯作為用黏土按自己的身體造出人類的神明,每一位觀者都對它有不一樣的解讀,通過這些圖像,與觀眾建立一種互動關系,就像歷史的發展進程,一代又一代人對歷史的文本,不斷作出自己的解讀,從而被卷入一個巨大的漩渦中來。

《說書》110cm×150cm 亞麻丙烯 2020

《野燒西苔島,再覓新田園》120cm×170cm 亞麻丙烯 2015
除了視覺上的“壁畫感”,姚磊的繪畫還總能感受到彌漫其中的浪漫性。而浪漫性也與姚磊關注的時空維度密切相關。
在他看來,歷史的進程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浪漫性推動的。他認為浪漫是中性的、無序的,既具有很強的激發性,也擁有很強的破壞力。所以,浪漫就是一種“盲目的希望”,它高于現實,如同一個夢,總是在推動著人們向前走。但隨著科技的進步,人類對自然改造的不斷深入,很多原先人們對未知的浪漫想象也隨之破滅,被神話統治的世界,被知識與科技奪回。就好比隨著天文技術的進步,月亮上關于嫦娥與廣寒宮的故事蕩然無存;隨著定位技術的進步,當生活坐標變得非常具體時,我們不再相信遠方還有桃花源……
但即使如此,姚磊仍然堅信浪漫性有存在的意義,即使眼前的事物不再神秘,但在未知的領域,我們仍然可以心懷浪漫,對未知保持著神秘的向往與想象。而浪漫性就像火一樣,既有熊熊燃燒的大火,也有藏在灰燼中的微弱小苗,而姚磊的創作就像在不斷給觀者埋下浪漫的火種,只待輕輕一拂,便能再次燃起。

《克里斯蒂娜的世界》155cm×195cm 亞麻丙烯 2020

《普羅米修斯的茴香枝(一)》 200cm×150cm 亞麻丙烯 2019

《迷失的地丁(一)》 200cm×150cm 亞麻丙烯 2014

《未盡狀態》 195cm×315cm 亞麻丙烯 2016
作品《野燒西苔島,再覓新田園》就是帶著這樣浪漫性的作品。姚磊在畫面上再現華托經典《舟發西苔島》中的場景。西苔島在西方人的想象中,是一處無憂無慮的愛情樂園,是千百年來人們追求精神自由之地。畫中的人物就像劇場的演員。一位天使舉著火,場景在煙霧彌漫的氣氛下成為舞臺的帷幕。姚磊借用這個圖式傳遞一種當下的危情。從《野燒西苔島,再覓新田園》也可以暢想,即使西苔島的幻想破滅,我們依然可以保留浪漫火種再出發,也許遙遠的星球上也有一片未知的樂園。
姚磊的浪漫詩性并非單純感性的釋放,也有深刻而理性的思考。他把觀念與頓悟結合重構的圖式,融入對時空的探討,甚至上升至哲學層面,耐人尋味。在長期的探索中,姚磊悟出“景深止于平面”,即平面繪畫在建立空間感后,景深關系最終消失在一堵無法逾越的墻上,任何人也無法跳過那堵墻看到后面的世界。
“我們看到的世界理論上來說是三維的,但看起來就是一幅幅二維的平面圖景,而平面背后是未知的世界,就像我們無法跳脫出現在的宇宙時空,去獲知宇宙之外的世界一樣。”姚磊把自己對景深的理解、發現、探索,化作荒涼、無意義的虛無感、虛幻感,就如壁畫,看起來是一幅畫,實際上人觸碰到的仍然是一堵墻。
作品《未盡狀態》中,姚磊對認知保持懷疑,他說,如果把認知抽掉,所有的物質將失去一切依托,就像戈壁灘上的石子,失去載體,如同漂浮的隕石帶,全都被入“無”的背景之下,三維空間最后化為二維平面,也就是止于那堵無法逾越的墻。
“藝術家創作真正的狀態在于能夠進入思考的境地 ,在自己的世界里冒險,而創作還是依賴于直覺,宛如一個閑散的人在曠野當中游走,但也不是意識流。總歸冥冥之中有種投射的狀態,一直在引導著你,對那個未知無限地逼近和追問,形成一個行動力或者想表達的沖動。”姚磊的作品如同一個開放式的巨大迷宮,充滿著對個體和宇宙,當今和歷史,材料與精神之關系的思考和探索,將觀看者吸入其中,自行擇路,去尋覓,去解謎。
藝術家都是善于獨立思考的,并且能不畏別人的眼光去做一些很自我的事情,這種執念常會讓他們陷入孤獨,不過,當你剝開畫面營造的迷霧,一步步深入藝術家的思緒與情景,那份精神共鳴往往直擊心靈最深處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