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做一根“炸不斷的電話線”

本刊記者 付冰冰

忘記過去的苦難可能招致未來的災禍，不要讓戰斗英雄成為和平年代“最熟悉的陌生人”，是新時代青年不可忘卻的紀念與責任。

“者陰山英雄連”“法卡山英雄營”“扣林山戰斗英雄營”……伴隨著雄壯鏗鏘的《鋼鐵洪流進行曲》，一百面戰旗穿越92年軍史，在47個地面方隊中，第十八個從天安門前豪邁通過。歷史不會忘記，2019年10月1日，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的莊嚴時刻，榮列儀仗陣列的一百面戰旗中，九面與我對越自衛反擊戰戰場有淵源的戰旗榮光閃耀、迎風獵獵，再次向祖國報到，繼續守山河安瀾。

“共和國銘記著那段歷史，是我們那一代軍人的榮耀與榮幸。”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95周年前夕，記者采訪了一位老兵，曾是我人民解放軍英雄的西南邊防軍一員的焦煥新。此時的他，幾年前就已從工作崗位退休，在家安享晚年。“回顧歷史，不忘初心。作為當年的一名老兵，個人的故事無須贅述。只是，那段浴血的歷史，希望能夠對后人有所啟示。”焦煥新說。

報國心：留下遺書毅然奔赴前線

1976年，焦煥新投筆從戎。與眾多熱血青年一樣，參軍之前，他們在黃海之濱聽海、在天山大漠牧歌、在珞珈山下讀書、在江南水鄉種茶……在祖國母親溫暖的懷抱中，勤勤懇懇、本本分分地過著十分普通卻非常幸福的生活。參軍之后，他們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革命大熔爐里，“以練為戰”，時刻準備報效祖國。

自1978年起，越南黎筍當局自恃連續打敗法國、美國的入侵，自詡是“世界第三軍事強國”，地緣戰略野心逐漸膨脹，控制老撾，出兵柬埔寨，妄圖稱霸東南亞，對曾經給予他們幾十年大量無私援助的中國，反目成仇，不顧中國政府的再三勸阻和警告，頻頻挑起事端。

“祖國的邊境線不容更改，祖國的主權不容侵犯，我們能做也必須做的就是不惜犧牲，堅決反擊‘犯我邊境、殺我邊民、驅我華僑、辱我同胞’的侵略者。中華神圣，犯我必誅！”

在1979年那場捍衛正義、守護和平的自衛反擊戰中，21歲的焦煥新經歷了不忍回憶卻永生難忘的100天。在陸軍野戰部隊昆明軍區通信團服役的他，與成千上萬的年輕戰士們一起，經歷了血與火的洗禮，經受了生與死的考驗，完成了從一個和平兵到參戰軍人的蛻變。

“保衛祖國，打擊侵略者，我們義不容辭！”那段時間里，戰士們都踴躍寫了請戰書，還在個人打包整理好的行李里留下遺書。焦煥新在請戰書里這樣寫道：“黨育我長大，一切獻國家。愿為人民事，灑血捍中華！”

今人不見當時月，明月曾照戍邊人。面對當年“侵犯我國邊境地段162處，武裝挑釁705次，打死打傷我邊防軍民300多人”的狂妄侵略行徑，英勇的中國邊防于1979年2月17日黎明亮劍出鞘。

師出之日，他們以進死為榮，以退生為辱。此戰，直接粉碎了屢次挑釁我國主權的越南黎筍當局的稱霸野心，后經十年鏖戰護我山河安瀾，并為此后幾十年兩國邊境重返安寧打下堅實基礎。在自衛反擊第一階段，幾十萬中國軍人以生命和熱血書寫了不朽的青春。

戰友情：一個慰問蘋果溫暖“炸不斷的電話線”

現代戰爭，有“打仗，就是打通信”的說法。頭戴的耳機、敲擊的鍵盤、呼叫的電臺、空中的電波、黝黑的電話線、奔馳的汽車，都是通信兵手里捍衛正義的武器。

中越邊境地形復雜、地勢險峻，屬熱帶叢林山地。這里山高、草深、洞多、林密，在悶熱且潮濕的環境里作戰，通信兵更是各級指戰員不可或缺的“千里眼”和“順風耳”。在戰場上，通信兵雖不直接沖鋒陷陣，但軍情傳遞、軍令暢通全靠他們。對于通信兵個體來說，他生命的意義，就是做一根“炸不斷的電話線”，確保整個系統運轉正常，直至戰斗取得勝利。

戰場上，戰士們面對的不只是槍林彈雨，幾米之外看不清人影的熱帶叢林、隨時可能出現的毒蛇猛獸、潮濕悶熱的天氣、擅長游擊偷襲的敵軍、不時打來的冷槍、偽裝的竹簽陷阱，以及水源和空氣投毒等，都是對我軍的嚴峻考驗。

穿著鋼板防刺鞋、帶著急救包的有線連隊通信兵們義無反顧，翻山越嶺放線、接線、查線。一旦線路被炮火炸斷，他們就要穿越槍林彈雨、冒著生命危險修復線路，保證聯絡暢通。而無線連隊則在標定的地域展開無線通信設備，呼叫溝通，有人值機，還得有人警戒放哨。“所幸那時沒有動用導彈，否則，無線通信很容易受到遠程打擊，更危險。”焦煥新說。

戰爭越是殘酷無情，戰地中閃耀的戰友情誼越是燦爛溫暖。一個當年在南方戰場上很難尋到的蘋果令焦煥新看到了純真、普通卻十分珍貴的戰友情誼。

“有一次我從前線回戰區前指執行任務，戰友紀志清拿出一個細心保存的蘋果給我，告訴我是專門留給我的慰問品。戰場上，生死離別是平常事。今天見一面，明天或許就見不到了。不能說出口的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可以再吃蘋果呢。”從那以后，他對蘋果有了一種特殊的親近感。那個戰場上精心保管的蘋果，撫慰了精神高度緊張的作戰環境下，鋼鐵戰士那顆疲憊、孤獨、堅韌、柔軟的心。

兵之勝敗，本在于政。戰爭的勝負，從一開始，便昭示了結果。從1978年12月28日接命令出發，到1979年4月8日凱旋，100天內，通信團的戰士們通力合作，配合自衛反擊戰全軍上下，圓滿完成了“不得不戰”“以戰止戰”“點到為止”“正義班師”四項戰略部署。

在正義之師班師回國之前，焦煥新曾前往戰爭期間被我軍攻克的敵軍核心防御陣地之一——391高地。此前，法國、越南交戰期間，法軍曾8次沖擊這一高地，皆鎩羽而歸。高地仍是那個高地，可這一次，它遇到了英勇的中國邊防軍。

登高遠望，焦煥新目力所及之處，漫山遍野盡是縱橫交叉的壕溝、坍塌的堡壘、狹小潮濕的貓耳洞，遍地彈殼、彈坑、炸斷的樹木、倒伏的竹林……寂靜得瘆人的環境更令他感受到戰爭的無情與殘酷，而在陣地上荷槍警戒的我軍戰士的剛毅身影則昭示著：中國軍人，有壓倒一切敵人的氣概！有戰勝一切敵人的勇氣和能力！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這就是中國軍人！

父母恩：“破洞”地圖讓兒永不迷航

歷史不會忘記，青山有幸長伴忠骨。歷史更應致敬，浴血奮戰、如期歸來的平凡英雄。

戰爭期間，為防止泄密，部隊不允許寫信。撤軍后，戰士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家里報平安。當時，焦煥新就給家里拍了一封加急電報，雖然只有“我還活著”這4個字，卻字字千金。“在平時，平安很普通。可是在戰時，它卻有千斤重。”

對越自衛反擊戰結束后，焦煥新便請假探親。一進家門看到墻上掛著的中國地圖，他的心頓時揪住了。地圖上云南和越南邊界處，一個手指頭大的破洞赫然在目。透過破洞，能清晰地看到墻皮。

原來，在聽不到兒子消息的日子里，他的父母和家人只能通過廣播聽戰況，然后在地圖上用手反復輕輕地撫摸云南方向自衛反擊戰的大概地點。幾個月下來，地圖上中國云南與越南邊界處竟被戳出了洞。兒行千里母擔憂，何況兒子還是在戰場打仗呢，可憐天下父母心。

“在家那幾天，我時常怔怔地看那幅地圖。我覺得，我應該就在那個破洞里，我就在那個破洞里。在前方打仗的兒子們，牽去了多少父母的心！而那些堅忍的父母們，又給了兒子們多么巨大的支持啊！”

此后在他心中，似乎永遠都掛著一幅中國地圖。“有了這幅地圖，人生前進的道路上，我永遠也不會迷航。”透過那個地圖上的破洞，焦煥新仿佛隨時都能看到父母慈祥的笑容，看到他們的殷切希望和深情真摯的愛。而無數個這樣的大愛，又讓多少英勇的解放軍戰士們義無反顧，踏上報效祖國的榮光之路！

一顆報國心，在祖國需要時甘灑熱血。一段戰友情，在并肩戰斗中生死相依。一生父母恩，在忠孝兩難全中報國為先。聚為戰旗紅，散為國安寧，他們守護山河安瀾，只為歲月靜好。“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滿天星星雖不著一言，卻在自己的位置上，始終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