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一生

少年的眼眸明亮如星,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里面藏著即將滿溢而出又不自知的愛意。
作者有話說:這個故事我寫得既酣暢又糾結,最后我把所有的心軟都給了瞿烈。
1.天邊的你漂泊在白云外
自從四年前去國外工作之后,她很久沒有回來海城了。
夾在護照里的那張音樂節門票被她在這幾個月里反復松開、攥緊。
門票是瞿烈在三個月之前郵寄給她的。
彼時,顏歡正從金融街的東面跳槽到西面一家更大的投行。終日忙碌工作的她幾乎是在收到門票的下一秒就給瞿烈發微信。
這是他們分手四年后第一次聯系。
“阿烈,音樂節我來不了。”
他回復得很快,好像是一直就在等她的消息。
“可我希望你能來。”
又過了半刻,瞿烈又發來消息。
“如果你工作太忙,那就下次吧。”
“下次也一樣。”
飛機降落在停機坪,顏歡走出機艙的一瞬間,屬于故土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在這一刻才明白,原來她是想念的,比自己以為的想念還要更深刻些。
傅冬在出站口接她。他是瞿烈的大學同學,大學畢業后就做了瞿烈的經紀人。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挺累吧?”傅冬將她的行李放進后備廂,問道。
顏歡一直捏著那張門票,望著車窗外高聳入云的大廈,神色懨懨地回答:“我買票的時候,經濟艙已經沒座了。頭等艙倒是有一個,只是被別人預定了,然后我在機場用高價跟他買了。”她看向傅冬,笑了笑,道“所以也不算太累。
“倒是你們,忙得這些天一定很累了。”
傅冬的黑眼圈很明顯,一臉疲態地道:“你知道瞿烈的個性,但凡與音樂相關的任何事他都吹毛求疵。這是我們第一次專場音樂節,大家都很重視。”
汽車駛離高架進入鬧市區,傅冬看了一眼時間,問:“直接去場館嗎?”
這條街顏歡很熟悉。他們的母校華海中學就在這里。
“不,”顏歡指著前面的路牌說,“十字路口左拐有一家花店,我想先去買束花。”
挑花并不是一件很費心思的事情。她婉拒了店員強推的玫瑰與洋桔梗,在店門邊捧起一盆無人問津的秋海棠,道:“我要它。”
一盆秋海棠二十塊。
在八年前,同一家花店,瞿烈給她買的秋海棠是十元。
當時“家財萬貫”的“瞿總”大手一揮,送了十盆給她。
簡直“壕”無人性。
顏歡抱著花回到車里。
車子開過華海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張望,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希冀瞿烈能穿著校服從大門口跑出來。
她讓傅冬把車子停在路邊。車載電臺里正在播放盧冠廷的《一生所愛》。
“從前現在過去了再不來。
“紅紅落葉常埋塵土里。
“開始終結總是沒改變。
“天邊的你漂泊在白云外。”
…………
顏歡傻傻地等了一會兒,最后合上車窗,自嘲地笑道:“你知道嗎?這一秒我竟然想和瞿烈重新在一起。”
——只要他出現在我身邊。
2.Take Me Home,Country road
瞿烈在華海中學頗為出名。
不僅是因為他長得足夠帥。轉學來的那天,他只背來了一把吉他,連書包的影子都沒看到。
他張牙舞爪地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又不由分說地附和著新同學的起哄。
瞿烈抱著吉他彈唱了一首《Take Me Home,Country road(帶我回家,故鄉的路)》,他低沉的嗓音像深秋飄落的楓葉,猝不及防地落在顏歡平靜無波的心間。
“顏歡。”班主任被鬧得頭疼,急切地打發道,“你趕緊帶著瞿烈去教務處領書、領校服。”
她回過神,恍恍惚惚地拽走了正唱得入迷的瞿烈。
從教務處出來,顏歡抱著一摞書徑直往前走。她看著瞿烈兩袖清風,氣不打一處來。
經過小花園的時候,他也不知道犯什么病,非得看看那花壇里開的是什么花。
他拉過她的衣擺,像牽小孩兒似的說:“是金絲菊和牡丹。”他大概是良心發現,接過她手上抱著的課本,問道,“班長,你不累啊?”
她累啊。
秋老虎南下,天氣悶熱潮濕。烈陽頂在顏歡的頭頂之上,掀起滾滾熱浪。
瞿烈高大寬闊的身軀朝她挪了一步,恰好遮住毒辣的日光。
她鬼使神差地點頭,只希望他可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別再讓她抱那摞書啦。
“班長。”瞿烈索性把書放在花壇邊,口出狂言道“你跑出去過嗎?”
“什么?”顏歡簡直不敢相信。
瞿烈半倚在銀杏樹邊,開始朗朗背誦:“顏歡,高二(2)班班長,校優秀班干部、市優秀學生,前不久剛參加全國物理競賽,獲得高中組第二名的成績。”他睥睨地看向顏歡,輕聲道,“校門口的板報有二分之一的內容都在宣揚你這位校級可心大寶貝。我猜你一定沒有過,對吧?”
她的確沒有過。
顏歡的前十幾年時光里,只懂讀書考試,老師和父母對她說得最多的便是:“顏歡,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要把聰明用對地方,千萬不要跟壞孩子一起學不好。”
瞿烈這個人一定有些蠱惑人心的本事,不然為什么會在他問出“要不要試試?”之后,她竟然會有想答應他的沖動。
就像是心底的那頭野獸,終于按捺不住要沖破所有人給予她的桎梏。
瞿烈能看出顏歡眼底的松動,低頭笑起來,從褲兜里掏出一張一百塊遞給她,說道:“班長,現在午休,所以學校側門開著,你就從那兒走,幫我去旁邊的小賣部買根冰棍。很近的,老師不會發現。”
顏歡從沒見過像瞿烈這樣的學生,去領書會找借口說手腕受傷拿不動,現在又讓她跑腿出校門去買冰棍。
“那你呢?”她不死心地問。
——你要吃的冰棍,你不去嗎?
“我?”瞿烈拍拍花壇邊的灰塵,嫌臟似的拿了兩本英語課本墊在上面,然后坐上去,抬手輕拽她的衣角,道,“班長,我好累啊。”
顏歡怒極反笑,拍掉那雙爪子,說:“我不去。”
“班長,你可能沒有領悟到我的意思。”瞿烈繼續沖她討好地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可愛地道,“我給你的是一百塊,一根冰棍頂多兩塊錢,這剩下的錢我不要,全部給你。你的數學這么好,應該很快就能算明白吧?”
——我算你姥姥的大骨頭腿!
“你這樣的學生怎么會來華海?”顏歡往后退了幾步。她不理解,重點高中怎么會轉進像瞿烈這樣的二世祖?
瞿烈“嘿”了一聲,指著正在動工改造的操場,道:“那邊即將要改建一個標準的排球場,我爸出資。”
顏歡把錢扔回瞿烈的懷里,忍無可忍地罵道:“神經病。”
3.你想聽音樂嗎
瞿烈后來一直像張狗皮膏藥似的黏著顏歡,這中間還有班主任的功勞。
整個班里只有他們申請住校,顏歡的家在附近縣城來回不便,而瞿烈原先就是從另一座城市轉來的。
班主任找到顏歡,開口時還有些為難,但還是道:“瞿烈一個人在海城,顏歡,你作為班長就麻煩多照顧點。”
顏歡好不可思議,卻又突然想起那天瞿烈在花壇邊上的大言不慚。
她特意繞到操場的施工現場,問:“叔叔,這里改造的排球場是一位姓瞿的先生捐助的嗎?”
那人瞪圓了眼,詫異道:“你這孩子瞎說什么呢,我們項目組是和市政府簽的協議,可沒有中間商!”
西曬太陽越發毒辣,顏歡想她一定是全世界最大的白癡。
身后倏地有人發出一連串狂笑,顏歡回頭一看,瞿烈正捧著肚子蹲在地上笑得停不下來。
他笑彎了眼,幸災樂禍的嘴角差點咧到后腦勺,剛巧有一陣風吹過,掀起他覆在額間的劉海和敞懷的校服外套。
顏歡氣憤不已,走上前,對著瞿烈的白色球鞋就踩,罵道:“騙人精。”
瞿烈也不介意弄臟,他的眼珠一轉,停在她垂于雙側的手間。
“喂。”
顏歡感覺手被什么冰了一下,低下頭,發現瞿烈正舉著一支雪糕遞給她。
“請你吃,算我的賠禮道歉。”
“才不用。”她倔強地望著遠處通紅的太陽,道,“君子不受嗟來之食。”
“哎喲,不愧是我家班長。”瞿烈煞有介事地鼓掌道,“看起來你的語文學得也不錯。”
顏歡鬧了個紅臉,再開口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強裝硬氣地道:“什么你家我家?瞿烈,你不要臉!”
“你拿著吃吧。”
瞿烈把雪糕塞進顏歡的手里。
“我不愛吃雪糕。”
“瞎說,那板報上有一條分明寫了你愛吃雪糕。”瞿烈壞笑道,“牛奶味的哦,充分滿足你的嗜好。”
“你到底想干嗎?”她好無奈。
瞿烈見顏歡收下雪糕,心滿意足地拍拍她的腦袋,說:“班長,你想看音樂會嗎?
“很刺激的那種。”
4.曾經的你
瞿烈覺得顏歡是個很有趣的人。
比如此刻,顏歡嘴里念叨著要回去學習,但是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瞿烈逗她說:“班長,我又沒強迫你出來,你現在想回學校也來得及。”
顏歡的腳步一頓,抿起雙唇,思量許久后才不情不愿地開口說道:“老師讓我看著你。”
“哦?”瞿烈輕笑道,“那你可得看好了。”
她看到了瞿烈眼底的戲謔,仿佛是對她說的這句蹩腳的謊話最大的鄙夷。
她跟著瞿烈進了一家地下音樂場,地下通道蜿蜒曲折,又因為常年曬不到陽光,空氣里還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氣味。
瞿烈拉過她沿著墻往里走,隱約傳來的打擊樂和吉他的電音越來越清晰。
顏歡有一秒竟然心跳如擂鼓,甚至比去參加全國競賽還要緊張。
迎面走來一個相仿年紀的男孩子,他對瞿烈打招呼:“烈哥,帶朋友來玩兒啊?”
瞿烈沖人家揚揚下巴,說:“我家班長是我的鐵粉。”
顏歡已經能看到走廊盡頭虛掩著的木門,從縫隙里瀉出的五彩斑斕的光暈,對她來說就像是從未打開過的潘多拉魔盒。
她一直是好孩子,沒像此刻般做出過最出格的事。
而她馬上就要做了。
顏歡的心臟仿佛要從嗓子眼跳出去,節奏蓬勃的樂音伴隨著一聲聲歡呼,前仆后繼地鉆進她的耳朵。
她頭一次感受到身體里的澎湃。她甩開瞿烈的手,推開那扇厚重的門,說:“我才不是你的鐵粉。”
場內早已聚集了不少人,舞臺上絢麗的射燈不停地旋轉、變換。
有人看到了瞿烈,大喊道:“哎,主角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方寸之間。
瞿烈領著顏歡走到看臺正中間,接過旁人遞過來的吉他挎上,又彎下腰,像哄小孩兒似的問她:“想聽什么?”
顏歡平時哪有什么娛樂,一時說不出來,卻也不想被瞿烈看扁。
她不想讓他覺得她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書呆子,更不想再從他的眼里看到對她的嘲笑。
顏歡想起前些天在公交車上聽過的廣播,當時主播正在介紹一位搖滾歌手許巍。
在那之前,她不知道許巍是誰,也從未聽過他的歌。
“許巍。”顏歡顫聲開口道,“我想聽他的歌。”
瞿烈一愣,隨即燦爛地笑起來:“沒問題。”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發,說道,“班長,你聽好了。”
他轉身,瀟灑地跨上舞臺。
片刻后,場館內響起瞿烈略有些沙啞的嗓音。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
他蠱惑般的聲音響徹整個場館,看臺上的觀眾紛紛揚起手中的霓虹棒,隨著悠揚的節拍來回晃蕩。
顏歡看得入迷,有一瞬間,她仿佛在瞿烈的身上看到了星星。
舞臺中央的瞿烈把視線放回到顏歡身上。他笑起來,四目相對的時候,他看到她跟著揮舞的雙手,于是騷包地沖她做了一個眨眼的動作。
顏歡別扭地放下手,一時間,眼睛都不知道該瞟哪里。
身旁有人和顏歡打招呼:“你是烈哥的朋友?”
音樂聲震耳欲聾,她沒太聽清楚,卻聽到了那個人說的最后一句:“烈哥是第一次帶朋友來,你跟他的關系一定很好!”
顏歡又望向沉醉在音樂里的瞿烈,不由自主地跟著笑。
什么關系很好。她想起這些日子的啼笑皆非,呢喃道:“都是孽緣。”
5.我們不一樣
班上的同學都知道一米八五的瞿烈是班長顏歡的跟屁蟲。
以至于任何學科但凡有什么小組活動,大家都會默契地將瞿烈收歸在顏歡的麾下。
這樣的默契一直持續到高三。
周末的時候,瞿烈會帶著顏歡去音樂場看他表演,有時候她準備考試,他也會跟著她去圖書館象征性地復習。
他們的確成了最好的朋友,在海城這座對彼此都很陌生的大城市。
“你喜歡樸樹嗎?”
圖書館里安靜得只剩下翻書聲。
瞿烈將頭枕在練習冊上,百無聊賴地用圓珠筆戳戳顏歡,道:“我挺喜歡的。”
顏歡的雙眼只知道盯著物理卷,一把將他的手拂開,說道:“沒怎么聽過。”
這個月的模擬考顏歡的成績退到了年級二十,原本她穩如磐石的年級前五如今拱手讓給了隔壁班一位突飛猛進的男生。
班主任找她談話,說如果要爭取到雙一流大學的保送名額,接下來的每一場考試成績都十分關鍵。
顏歡不甘心。她從高一開始就苦心經營,該拿的加分、比賽她從不遺漏。可偏偏到臨門一腳的時候,偏偏是這個時候,她出現了問題。
她必須重新回到前五——在下周的月考中。
耳邊,瞿烈還在小聲和她說著話:“班長,等一下不如一起去館里放松下吧?”
“瞿烈,”顏歡手中的筆一直沒有停下,她甚至沒抬眼看他一眼,說,“我們各過各一段時間吧。”
瞿烈眼底的光倏地黯淡下來,問:“什么意思?”
“我們各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不要黏著我了。”
顏歡終于停下一切,把目光瞥向桌上的臺燈,又說:“你去玩兒你的音樂,我去做我的試卷。你別拉我,我也不會攔你。”
“可是每次我拉你去聽音樂會的時候,你明明很開心,你是喜歡的。”
“開心能當飯吃嗎?”顏歡突然轉頭看他,目光里全是決絕,她道,“瞿烈,我們不一樣。”
——你可以不在乎成績,因為你的父母有能力為你安排好一切;而我不行,我必須比所有人都努力,才能掙脫一直以來的桎梏。
“可是我也沒有打擾你!”瞿烈忍不住委屈地道,“每次你說來圖書館,我都不會拒絕。”
他頓了頓,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這些情緒到底意味著什么。他紅了眼眶,呢喃道:“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塊兒。”
顏歡低頭,飛速地收拾自己的課本試卷,一股腦兒全塞進包里。她無法直視瞿烈的情緒,自己是個遇到問題只會逃避的懦夫。
“你的存在就是對我最大的打擾。”顏歡起身要走,“高二你剛來的時候,班主任讓我多照顧你,我聽話做了,也許這對我來說是最大的錯誤。
“瞿烈,我們只是朋友。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需要獨處的空間。
“所以,你別再纏著我了。”
6.海闊天空
瞿烈之后很久都沒有再找顏歡。甚至在兩人狹路相逢的時候,他連個招呼也不會打。
這似乎是對顏歡落荒而逃最好的注解。
轉眼,月考如約而至。
顏歡廢寢忘食的學習卻只拿到了年級十六。這距離她之前的前五相差甚遠。
她越發拼命地做卷子。稱斤買各地密卷,一天就能做掉好幾張。她像一只不知道飽的鴨子,拼命地吃、拼命地吃……只希望在下一次可以達到要求。
第二次模擬的時候,她又倒回了年級二十。
而最后一次,顏歡重重跌落到年級五十之后。班主任找她,說:“顏歡,以你目前的積分來看,想要保送的可能性不太大……”
從辦公室出來,她聽到別的老師評價道:“高三大家都發力沖刺,真正有天賦又肯努力的孩子會像坐火箭似的躥上來,而那些一直只靠努力爭取的孩子就比較乏力、被動。”
顏歡抿著嘴,明白自己就是老師口中“努力的孩子”。
顏歡跑到學校的花園躲懶。
花壇里被花匠種上了幾株合時宜的郁金香,正開得荼蘼。
瞿烈從拿到年級排名冊后就一直在找顏歡。他說不上來為什么會這樣做,只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去找她。
“班長。”時隔幾個月之后瞿烈又重新喊她。
顏歡別過頭,不想讓瞿烈看見現在的自己,問:“你來干什么?”
瞿烈雙手插著褲兜。他最近又長高了,卻還是像剛轉學來的那天一樣,半瞇著眼斜斜地看向她。
“怎么?現在是你出現的地方不能有我是嗎?”他賭氣地說。
“沒有……”
顏歡泄氣。她沒有心情和瞿烈辯論,辯不過他的。
“班長,聽音樂嗎?”
瞿烈雖然問著,但手上的動作十分強勢。他把MP3的耳機塞進顏歡的左耳,頃刻之間,張揚肆意的搖滾樂充斥了她的大腦。
“這是我最喜歡的樂隊。”伴隨著歌聲,瞿烈在她耳邊說,“Beyond,你知道他們吧?”
可這次,早已成“落湯雞”的顏歡不想再偽裝了,什么許巍、樸樹、其實她一點都不了解。她只了解考試題,可如今就連這一點點卑微的長處都不擅長了。
瞿烈好像早就料到顏歡會搖頭。他并不介意地繼續說道:“他們的《海闊天空》是我最喜歡的一首。班長,你有夢想嗎?我的夢想是有一天能成立一個像beyond一樣的樂隊。”
黃家駒特有的沙啞嗓音從耳機里傳出來。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
瞿烈的語氣驀然柔軟還伴著些害羞。他好像說了些什么,顏歡沒仔細聽,好奇地轉過頭用眼神詢問他。
正好又一次聽到瞿烈說:“班長,不能保送也沒關系.我相信北城大學憑你自己也能考進。”
顏歡恍然,原來瞿烈還記得她曾經和他說過,自己想進北城大學。
瞿烈難得不好意思起來,把耳機線繞在手指上,又一圈圈拆下來,躊躇地說:“北城音樂學院藝考我拿到了前十。顏歡,我只要高考過了分數線就能去北城了。”
他沒有再喊她“班長”。
“你和我一起考到北城吧。”
少年的眼眸明亮如星,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里面藏著即將滿溢而出又不自知的愛意。
7.今宵別夢寒
顏歡為了保送付出三年的心血,而最后參加高考也不過是做幾張試卷的事情。
高中三年對她來說漫長得像一場夢,卻一晃而過,驟然夢醒,她又站在畢業的門前。
顏歡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自嘲般地把這三年做過的所有試卷與課本都扔進了垃圾桶。
老師說得果然沒錯,再努力的孩子,如果沒有天賦,就真的如同一只學不會翱翔的鷹。
她沒有被北城大學錄取。她的高考分數距離錄取線只差一分。
一分,就是天南地北。
她填報了與北城大學幾乎齊名的南城大學。這所位于蔥郁南方的大學和北城遙遙相隔千里。
對此,瞿烈看起來比顏歡還要難受,仿佛真正失利的是他一樣。
“待會兒去看音樂會嗎?”顏歡吃下最后一口比薩,看著萎靡不振的瞿烈,笑起來,問道,“你到底在難過什么?”
瞿烈盤中的意面一口沒吃,銀色的叉子對著那顆圣女果戳了又戳。
“你明明知道。”他蹙著眉道,“北城到南城坐飛機要五個小時。”
顏歡拿著水杯的手一顫,凝視著眼前的少年,心底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迅速地生根發芽。
這個話題兩個人都有默契地沒有提起。大學開學前的那個暑假,瞿烈帶著顏歡去看了大大小小十幾場音樂節。
看完最后一場,已經到了八月的尾聲。第二天,她就要提前去南城大學報到。
在瞿烈第一次帶她去的那個地下音樂場里,他彈著吉他,輕唱著《送別》。
“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觀眾們都以為是因為瞿烈要遠赴北城,可只有顏歡知道,這首歌是唱給她的。
顏歡走的時候只拖了一只小小的行李箱。
瞿烈一定要來機場送她,直到截辦了都不肯走。他又長高了一點,肩膀更寬闊了,而劉海萎靡地耷拉在額前,拽著行李箱的那雙手遲遲不愿意松開。
顏歡能感知到,在這一整個暑假里,瞿烈一直都想和她說些什么。他經常會陷入沉思和躊躇,又總是突然叫她的名字,卻始終沒有下文。
顏歡嘆著氣,奪過行李箱,說:“再不進去,我就走不了了。”
行李箱不重,因為屬于她的東西原本就不多,但此刻,她最想擁有的似乎無法帶走。
她失去了很多,沒有獲得保送,沒有考進北城大學,沒有選到心儀的專業,可是她從沒有像這刻一樣慌亂。
到如今,她擁有的好像只剩下手邊的行李箱和眼前的這個少年。
而她想抓住他。
“瞿烈,”她上前抱住他,心臟在胸腔失控地亂跳,她道,“我們在一起吧。”
8.滾滾紅塵
瞿烈時常會感嘆中國交通的發達。
周末他會坐最早一班的飛機跨越千里來到南城,和顏歡度過短暫的兩天之后,又迎著夜色匆匆飛回北城。
他們依然會一起去聽音樂會、看電影、吃美食。
顏歡和瞿烈在一起很快樂。這是她最好的時光。
顏歡很少飛去北城。她被調劑到金融系,有做不完的項目調查和看盤分析。
瞿烈對此并不太在意,只是偶爾在兩人共處的時候,他還是會抱著希冀問:“我下周末有一場演出,你來看嗎?”
瞿烈在大學里如愿以償地組了樂隊,人氣頗高,時常會在學校的小禮堂演出。
顏歡把待辦事項從腦內過一遍,略帶歉意:“阿烈,我下周應該有論壇要參加。”
“那下次吧。”瞿烈會笑著揉她的腦袋,然后在她的額前印上一吻。
這是顏歡在瞿烈那里擁有的無底線的寬宥。
步入大三,瞿烈也忙了起來。他組的樂隊在北城已經非常出名,很多邀約不約而至,他找了室友傅冬做他們的經紀人,來應付一切事務。
顏歡提前到一家金融機構實習,但相比于瞿烈的順風順水,她為金融界復雜糾葛的人際關系心力交瘁。
又一次被同事暗中搶走項目之后,顏歡狼狽地買了飛去北城的機票。
她還記得幾天前瞿烈問過她要不要來看他的演出。
瞿烈已然具備了明日之星的特質。他張揚、帥氣、在音樂中魅力四射。顏歡在角落看完整場演出,悄悄地溜到休息室,想給他一個驚喜。
“下周末電視臺的邀約,你的時間能安排嗎?”
顏歡在門外聽到傅冬與瞿烈的談話。她像做賊一樣,將自己隱藏在陰影里,心卻跳得好快。
“我好久沒去找顏歡了,我選擇女朋友。”
傅冬還想再爭取一下,問道:“你知道這機會多難得嗎?”
顏歡轉身離開了休息室。她走到北城大學的校門口,裝作剛到的模樣,給瞿烈撥去電話,說道:“阿烈,我在你的學校門口。對不起啊,我坐最近的航班過來,也沒趕上你的表演。”
“等我!馬上過來接你!”
顏歡聽到了瞿烈的歡欣和傅冬的氣急敗壞。
她卑微地想:還好她還擁有瞿烈。
大四初始,導師遞給她一張洛杉磯的留學申請。
她拿著申請表,仿佛時間又溯回到高三那年。那一年她失去了保送名額,而如今她得到了留學資格。
誰說努力的孩子永遠學不會飛?總會學會的。
顏歡謹慎地填好所有信息,卻停在最后一步申請簽名上。她猶豫了,這件事還沒有和瞿烈提,如果她去了國外,那他怎么辦?
他們會分手嗎?
她不想和瞿烈分手。
先等等吧。顏歡把申請表夾進書里,起身趕去機場。
瞿烈第二天有演出,晚上就得飛回北城。
他們約好直接去音樂節,但顏歡有資料落在教室,讓瞿烈先去宿舍等她回來。
顏歡跑回宿舍,正要把資料放到書桌上的時候,發現那張被她藏好的申請表露出了一個角。
瞿烈從身后抱她,撒嬌地說:“不去音樂節了吧,我想和你看電影。”
瞿烈說看《滾滾紅塵》吧。
兩個人誰也沒再開口說話,直到影片結束,陳淑樺略帶悲涼的嗓音唱起片尾曲。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
瞿烈要趕去機場了。他背對著顏歡,站在門口,卻遲遲不離開。
終于,他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樣喊她:“班長,”卻沒再看她一眼,只說,“我們分手吧。”
陳淑樺還在唱著,而瞿烈已經離開了。
顏歡獨自跟著哼唱:“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別已不見的我……”
她淚流滿面,終于失去了瞿烈。
9.人海中
傅冬將顏歡送到音樂節場館的時候,正好趕上開始。
這是專屬于瞿烈的音樂節。如果沒有發生意外,他將站在舞臺上肆意演唱十幾首歌曲。
而如今,只剩一支丟失主唱的樂隊和一群祈盼的粉絲。
十八歲的瞿烈說他想成立一支和beyond一樣的樂隊;二十四歲,他在彩排的時候不慎從舞臺跌落昏迷。
他的確成立了一支極具人氣的樂隊,也意外遭遇了和他偶像相同的命運。
粉絲們自發買了白玫瑰獻給舞臺,又一起大喊:“瞿烈,醒過來!”
樂隊敬業地完成了所有曲目的演奏,這是一場不完整的音樂節,直播的鏡頭連接到瞿烈的病房。
大家希望可以通過音樂的呼喚讓他醒過來。
顏歡把那盆紅艷似火的海棠放在白玫瑰中間。瞿烈和粉絲們說他最喜歡白玫瑰,其實真正喜歡白玫瑰的人是她。
他曾經跟她說過,他想把他收到的所有喜歡都與她分享。
最后,大屏上放了瞿烈之前的一段排練視頻。
瞿烈燦爛地對著鏡頭笑:“我唱一首《我終于失去了你》。”他的笑容里帶著些許遺憾與不舍,說道,“送給我愛的班長。”
“我終于讓千百雙手在我面前揮舞。
“我終于擁有了千百個熱情的笑容。
“我終于讓人群被我深深地打動。”
聽過那么多場音樂會,顏歡早已對各種歌曲了如指掌。她淚如雨下,跟唱著:“我終于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海中……”
她發給瞿烈的微信沒有收到任何回復。但她愿意等,這一次換她拿無底線的寬宥去包容瞿烈。
——瞿烈,等你醒來,換我追你好不好?
10.消息
顏歡從國外跳槽回北城的一家投行。老板為她惋惜,而她卻迫不及待地辦完所有交接。
她上班的第一天,助理給她送了一束鮮花。
顏歡覺得很好看,想著下班的時候要帶到醫院放在瞿烈的病床前。
早上十點,開第一個項目會。
手機上,微信“叮咚”一聲,收到一條消息。顏歡以為是助理發來的資料,打開后卻發現是一個好久沒回復她的人。
“好久不見,我的班長。”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