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宅掘土

裴利洋

話說在那舊天津衛，有個終日挑著扁擔、靠賣力氣挑貨搬貨為生的漢子。此人姓李，其貌不揚，卻手大、腳大、個頭大，被人起個外號叫“大李”。大李從小秉性沉悶，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

這天，碼頭上貨少，大李忙活半天也沒掙到多少錢，對付了兩個窩窩頭，趕忙回家。半路上，有說書的站在街面上說著最近發生的飛賊入室盜寶的故事，他沒心思聽，只想回家倒頭就睡，好過醒著挨餓。

這一睡，就出了事。

大李正在夢里大口啃醬肘子，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摸自己的臉。揉揉眼睛一看，只見四面八方漆黑一片，屋子里好似藏著什么盯著他的活物。大李勉強壯起膽子，發出一聲喊，卻聽原本閂上的門“咣當”一聲打開，一陣陰風“呼啦啦”吹過。這陣陰風吹到身上，大李頓時寒毛豎起，涼意鉆心透背。打眼一看，屋外晦暗的月光下，一個面色慘白如紙、七竅流血的女鬼正死死地盯著自己！

這一看，大李險些背過氣去，他捂著眼，怎么都不敢看了，但捂眼睛不是掩耳盜鈴嗎？陰風吹過，這女鬼飛了進來，大李閉著眼求女鬼道：“姑奶奶，饒我一命吧！”

女鬼冷冷一笑：“你這賣苦力的粗漢皮糙肉厚，哪有童男童女肉嫩？本仙家今天來，是與你有緣，送你一場大富貴，你可想要？”

大李心中是暗暗叫苦，他不傻，知道這女鬼必有所求，今天不順著她說，怕是要橫死當場，只好結巴著說：“當、當然想，不知仙家要俺干啥？”

女鬼那好似九幽地獄傳來的聲音直鉆大李的耳朵：“我要你助我修行！從明日開始，你每天子時在董家宅子后院墻角的槐樹下挖夠一筐土，運到郊外亂葬崗子扔下。為你小命著想，挖土時，你要黑布蒙面，只管往里挖，挖到人骨也得往筐里裝。如此三天，我保你一場大富貴。如有違我命，我必將你生吞活剝！”

大李聽在耳中，那是怕在心里，董家宅子是天津有名的兇宅，曾有過滅門慘案。就算白天路過那兒，大李也是膽戰心驚，哪里敢深夜子時過去？可現在，他不敢說一個“不”字，只怕那女鬼取他心肝。無奈之下，大李便應了這差事。

女鬼疾步向前，朝大李身上一抓，“咯咯”笑道：“先取你一魂一魄，等三天后你取完土，自會還你。”旋即，她便消失不見了。

大李又氣又急，不由得又發出一聲喊，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映著窗外的月光，他看見桌子上放著一塊碎銀，旁邊還有一個干了的血字：“三”。

直到天光大亮，大李仍躺在床上，烙餅般翻來覆去，始終下不了進兇宅的決心。可想想被那女鬼勾走的魂魄，他又煎熬萬分。思來想去間，日落西山，天漸漸黑了下來。大李終于橫下心來，與其躺著等死，不如搏他一搏！

不料大李剛一出門，就碰上了崔老道。這崔老道是個天師道人，年輕時走過江湖，老來定居于此，因熟稔江湖門路，嘴皮子利索，靠擺攤兒算卦糊口。他住得離大李挺近，算個鄰居熟人，平常遇到了也要給個笑臉。可今天大李心事重重只顧埋頭走路，根本沒搭理崔老道。

沒想到崔老道一把攔住了大李。大李抬頭一看，見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崔老道眉頭緊鎖，不由得一怔。只聽崔老道劈頭一句話砸來：“你這是趕著去送死嗎？”

大李沒想到，平時只會耍嘴皮子的崔老道，一眼看破自己的險境，登時呆住。而后他竹筒倒豆子般把昨晚經歷的事全說了出來，只求崔老道救自己一命。

崔老道搖搖頭：“我看你眉間陰氣繚繞，氣血不足，恐怕是遇到了不得了的邪物。現在看來，那是個想借兇宅槐樹下的陰土修煉的厲鬼。老道我法力低微，也是奈何不了！”說罷，他轉身就想走。

大李哪里肯依，抱住崔老道的雙腿不撒手。崔老道一甩拂塵，道：“你記住，挖土時必須黑布蒙面，不然恐有性命之憂。附耳過來，老道我教你一個法子。”

大李自是全盤答應，仔細聽老道叮囑。崔老道說完，遞給他一張折起的平安符，便飄然而去。

大李貼身放好平安符，按崔老道所說，用女鬼給的碎銀買下一只聲尖、眼亮、雞冠長的大公雞，取了公雞的雞冠血涂在太陽穴上，便一路忐忑直奔董家兇宅。那大宅之內，處處寂靜陰森，令人心驚膽戰。

將近子時，大李戰戰兢兢地來到后院槐樹下，黑布蒙面，挖了一筐土，也不管挖進去什么磚瓦碎片、殘破骨頭，一股腦兒地裝好，扔到亂葬崗子上。回家一看，只見桌子上又多出一塊碎銀，血字“三”已變作“二”。

第二天，大李如法炮制，桌上的血字變成了“一”。

到了最后一天，大李掘完陰土，直接把平安符吞下了肚。到了亂葬崗子，大李照舊把陰土扔下，左等右等，不見鬼影，心中稍安。子時已過，看來這三天是挨過去了，不說大富大貴，好歹保住了小命。

正當大李想要離開時，只聽厲鬼那抓人心肝的笑聲在耳邊響起。他心中一涼，轉頭一看，只見月光之下，厲鬼揮著尖利的爪子，伴著一股黑煙迎面襲來。被黑煙一嗆，大李頓時動彈不得，只覺頭重腳輕，當場就被熏趴下了，哪里還能閃躲？

眼看大李就要命喪當場，只聽驟然一聲槍響，正中厲鬼右腿。厲鬼一聲慘叫撲倒在地，臉上面具隨之摔落。原來這“厲鬼”竟是由人假扮而來！

猛然間，四方火光大亮，一眾巡警點亮火把，持槍包圍而來，當中兩人，一個是剛剛開槍的巡警隊長，另一個正是崔老道。

“厲鬼”腿上中槍，逃脫不及，被巡警抓獲。大李回過神來，被笑瞇瞇的崔老道扶了起來。

崔老道念一聲“無量天尊”，向大李解釋了來龍去脈。

原來，這“厲鬼”是由外號“飛天蜈蚣”的飛賊所假扮。

前幾日，這飛賊潛入赫赫有名的大商人白二爺家中盜走大筆金銀細軟，不巧被起夜的下人撞見。下人被抹了脖子，飛賊也暴露了行蹤，被巡警一路追捕。

飛賊為求脫身，不得不把大部分累贅的金條銀塊倒出，胡亂埋到董家鬼宅樹下，打算等風頭過了再去拿。沒承想，忍不下這口氣的白二爺出了五千大洋的賞格，再加上死了人，巡警隊也極為重視，大批人馬出動，到處找他。他實在找不到機會進城，又舍不得那筆財富，便想出裝鬼的點子，利用迷藥，欺騙老實的大李取出倉促埋下的金銀。

沒想到崔老道睡眠不深，聽見了鄰居大李的一聲喊，悄悄起床后，看到了有人裝神弄鬼。第二天，熟悉江湖伎倆的崔老道又看出大李中了迷藥，從大李口中知道了“厲鬼”的要求，便將計就計，找巡警隊長設了這么一個局，想把飛賊和贓物人贓并獲。

之前他們怕打草驚蛇，因此等到最后一天才動手。那雞冠血，其實是為了留下氣味，能讓狗聞著一路跟蹤，平安符里裝的是緩解迷藥的藥物。

大李聽了這番話，真是如夢方醒。他這才知道，那樹下土中散碎的“人骨”，竟是金條銀塊！

自己真是被蒙在了鼓里，被人利用了。再想來，也真是邪不壓正，那飛賊挖空心思裝鬼求財，終究還是被人贓并獲。

此后，大李領到了失主白二爺的豐厚賞錢，做起了小買賣，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是不愁溫飽。

這兇宅掘土、捉“鬼”發財的故事，也就流傳了下來。

選自《故事會》2022.5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