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松挽
01
夏日雨夜,父母加班未歸,林現抱著一桶炸雞正享受著自由放縱的快樂,冷不丁地,手機鈴聲突然響了。
她被嚇了一跳,轉頭看向身后沙發上的手機,發現是一通陌生來電。
她遲疑地按下接聽,疑惑地“喂”了一聲。一秒、兩秒,對面沒有應答。電視上播放的綜藝節目被按了暫停,一時間房間里只有雨滴不停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幾部雨夜驚悚片的畫面從她腦海里一閃而過。
她又虛張聲勢地“喂”了一聲,正準備掛斷,忽然發覺屏幕上這串手機號碼有點眼熟。
2725、2725,某個瞬間,靈光一現,她想了起來。這不是跟她冷戰許久,被她一氣之下刪掉好友的青梅竹馬靳然的手機號嗎?兩人幾個月沒有聯系過,他為什么突然打來電話,還不出聲?
惡作劇、手滑打錯了,還是……來跟她講和?
以他謹慎嚴肅的性格來看,后者的可能性比較大。想到這兒,林現得意地咬著嘴唇,轉了轉眼珠子,想著沒他拌嘴的假期都單調起來,而且以前跟父母吵完架可以跑到他家去吃飯,偶爾還可以指派他幫她取快遞,跟他冷戰這么久,她也有一點后悔,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又拉不下臉,所以才一直跟他僵持著。
現下,既然他都主動打來電話了,她也應該有所表示。
于是,林現輕咳一聲,高高地揚起頭,對著聽筒喊了一聲:“靳然。”
蟄伏在對面的人突然有了動靜,他說:“高考分數前兩天出來了,我英語考得還行,差兩分滿分,語文比預估的高了近十分,理綜……”
才被父母罵過,但好歹過了一本線的林現的笑容開始凝固,等他依次報出各科成績,最后又念出一個無論她聽過幾遍都有點羨慕的總分數后,她眨眨眼,下意識地問:“你是來跟我炫耀的嗎?”
“對啊。”靳然說完,就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林現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手機屏幕,又看了看四周,發現她剛剛經歷的一幕居然是真的,她冷笑一聲,對著空氣罵道:“幼稚!”
和好是什么,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她以后跟靳然勢不兩立!
半個小時后,林現還是氣得牙癢癢。
恰好她的小姐妹蔣和趁夜深發來了一段燒烤小視頻饞她,她吞了吞口水,依舊無法轉移注意力,于是忍無可忍地跟蔣和抱怨了這件事,并憤憤地表示下次見到靳然,一定要揍他。
蔣和聽完,同仇敵愾道:“等什么下次?這個仇必須報,現在馬上給他打電話,炫耀回去!”
林現也想,但是她忍不住問:“可是,我跟他炫耀什么?我媽和他媽媽三天兩頭碰面,肯定早就泄露了我的成績?!?/p>
蔣和沉吟一秒,想起什么來,說:“你不是還有隱藏才藝嗎?上次參加的什么繪畫比賽不是得獎了,有獎金嗎?我不管,你就算是編也要給我炫耀回去。”
林現恍然:“對啊,你等我的好消息?!?/p>
繪畫比賽這個事,林媽媽都不知道,靳然當然也不會知道,所以林現計劃把獎勵夸大,讓獎品聽起來誘人一些??傊?,無論如何,她必須得向靳然證明,在沒有他的日子里,她也過得很好。
為了顯得有底氣一點,林現像寫演講稿一樣,非常認真地把炫耀內容一字一句地寫到草稿紙上,斟酌用詞的同時,還默念了好幾遍,就為了到時候臨危不亂,流暢地講完,絕不給靳然一絲一毫反擊的機會。
林現精心準備許久,就連當晚睡前都在默誦演講稿。
翌日,她特意挑了讓人放松的午后,給靳然打了電話。心跳在等待電話被接通的時候忽然開始加速,怦怦怦,但她仍倔強地昂著頭,看也不看面前放著的草稿紙。
隨著時間的流逝,心跳逐漸恢復平穩,因為電話遲遲沒人接。
林現一鼓作氣,又打了兩次,開始沒人接,后面就傳出忙音,好像打不通了,靳然是不是把她拉黑了?太可惡了!
林現怒火中燒,抓起一件外套就要沖出去找靳然算賬,結果甫一開門,就看到她爸爸搬著一個大紙箱從低一層的樓道間拐上來,見到她,林爸爸便使喚道:“剛好,下去幫你媽一起抬箱子,不想抬就讓你媽也別動?!?/p>
“哦?!?/p>
林現嗒嗒嗒地跑到二樓,看到她媽媽抱著同樣大的一個紙箱,正吃力地邁上臺階。她伸手分擔一邊,重量壓下來時,覺得自己的手臂和小腿都開始發抖。
好不容易將紙箱搬上樓,林現往沙發上一倒,覺得全身只剩下五官還能活動,只得暫時將找靳然算賬的事擱置。
一日,兩日,林現再想起來時,突然覺得也沒什么大不了,靳然擺明了就是故意的,她才不跟他一般見識。雖然有時候,尤其是獨自在家吃外賣時,林現會忍不住想,看在他擅長做紅燒肉、水煮魚的份上,自己妥協一次,大不了之后再反悔?
但翌日醒來,她又是一個百折不撓的鋼鐵女俠。
向靳然低頭,絕無可能。
02
林現這么抗拒的主要原因,其實不是拉不下臉,也不是在計較當初誰對誰錯,而是討厭情緒被拉扯著,卻什么都做不了的無力感。
高三下學期,她因為分心,在一次月考中考了有史以來的最低分,幾門學科的分數非常平均,全都在及格線附近徘徊。
林父林母平日忙著工作,加上林現表現得還算乖順,成績也一直還湊合,所以他們很少查問她的功課。
雖然卷子發下來,林現也覺得這個分數不太光彩,但并沒有將卷子藏起來。
她隨手放在角落里的試卷被父母無意間看到,他們才開始重視起她的成績。然而,他們實在太忙,即便休假也隨時有可能被一通電話叫走。這個時候,靳然就被推了出來。
林、靳兩家住得近,父母又是同事。雖然靳然蟬聯年級第一,但因為林家家風開放,林現并沒有被一路比較著長大,所以除了性格不合,偶爾見面互嗆以外,她跟靳然其實沒有太大矛盾。
從月初的一個周末開始,林現就按照靳然制訂的復習計劃學習。
她臉皮厚歸厚,為了自尊心,也認真地配合過幾天,但惰性卷土重來,沒過多久她就對每日定時定點、重復枯燥的復習過程感到厭煩了。
仗著靳然并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樣,林現軟磨硬泡,傍晚假裝眼睛疼,晚上說頭好暈,將任務往后推了一天又一天。最后,她就被父母斷了零花錢。
靳然這個小人,居然告狀。
林現記仇,隱約記得靳然有個不剩飯的習慣。有一次,趁兩家假期聚餐,她以感激他為由,拼命往他的碗里夾肉。料峭春夜,她站在窗邊看到他從樓下跑過去,做夢都差點兒笑出聲。
靳然當然也會反擊。
他在監督她復習時越發嚴苛,聽到窗外的嬉鬧聲,還誘惑她,問:“想去玩嗎?做完作業就可以去了?!?/p>
林現很有骨氣地冷哼了一聲。
過了會兒,靳然檢查完她的作業,不解地道:“你還在氣什么?我都沒生氣。你的耐性這么差,不把你釘在座位上,一天都看不完一頁。而且,你現在不是已經改掉了拖延的習慣,還能保持專注了嗎?”
林現剜他一眼,生氣的理由早就過期了,現在是條件反射,純粹看他不順眼,看他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不順眼,看他監督她時的嚴苛模樣也不順眼,更看不慣他事事有條理。
前兩天,課間時,她在書包里翻了很久也沒找到下節課要講的卷子,下意識地起身往隔壁班跑,跑到隔壁班門口才想起來,她因為生氣,已經不再把東西交給靳然保管了,那么很大可能就是她又把卷子落在了家里。
她泄氣地往教室里瞥了一眼,靳然坐在人群中間,正笑著跟旁邊的兩人說著什么,看起來絲毫沒有受到她的影響,這讓她更生氣了。
靳然站在桌前,又問:“怪我沒放水?”
林現利落地收拾好面前的半邊桌面,頭也不回地道:“誰要你放水?”
她連續好幾個周末都沒出過門,今天難得早早地完成了學習任務,迫不及待想去江邊兜兜風。她把自行車推出樓道時,靳然忽然攔住她,問:“想不想去吃小龍蝦?”
“不跟你去。”林現板著臉說。
靳然站著沒動,勸道:“我請你,吃別的也行,隨你挑。”
又是這招。林現當然知道這是和好的信號,但心里依舊有些不情愿,于是嘴硬道:“這算什么?賠償嗎?”
“不是?!苯粨u頭,“可以算作獎勵?!?/p>
心中的天平微微傾斜,林現抬起下巴道:“上來吧,我載你。”
礙于這是兩人關系破冰的關鍵時期,靳然沒有推辭。
不過林現的車技如何,他最清楚不過。路上所有的坑洼、減速帶,沒有林現看不上的,她的車把仿佛就是為了跟她較勁而存在,更別說再加上一個他。這注定是一段多災多難的路程。
靳然以為經此一役,兩人的關系好歹會有所改善,但林現吃完小龍蝦,翻臉不認人,翌日看到他又板起了臉。
“你這樣合適嗎?”靳然敲著桌子問。
林現一臉無辜:“現在是學習時間,不要打擾我。”
靳然從她故作冷漠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輕笑一聲,翻了翻堆在她手邊的資料,問:“你的數學作業本呢?”
林現想了想,恍然道:“哦,在我后桌那里?!?/p>
靳然不動聲色地拿起筆,問:“為什么在他那里?”
“他說要看看解題步驟,我忘記要回來了?!?/p>
靳然挑眉:“看你的解題步驟?”
林現聽出他語氣里的懷疑,朝他翻了個白眼,學霸就可以看不起人?。?/p>
03
天氣越來越熱,學校里莫名出現了一陣剪短發的熱潮。
班里很多人也都換了新發型,林現想不注意都難。有一次,她跟后桌借彩色記號筆,乍一回頭險些沒認出對方,一支筆放也不是,拿也不是,直到他開口:“發什么愣?你傻了?”
“你剪完頭發像換了個人?!彼@嘆道。
之后,林現再看人,就會先審視一番,到了靳然這里也不例外。打鬧歸打鬧,她發現她其實很久沒仔細看過靳然的五官。
雖然他沒有剪頭發,但也跟她印象里的單薄模樣有些不同。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像每天都會見到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悄然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看什么?”靳然問。
林現好奇地問:“你有發現我跟以前不一樣了嗎?”
靳然狐疑地打量了她幾眼,最后對上她期待的視線,一句“沒有”居然有些說不出口。他看著她,兩秒后,率先敗下陣來,端起桌邊的水杯,掩飾道:“長胖了?”
林現忍著掀桌的沖動瞪他一眼,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只說:“到了夏天,我們班很多同學換了發型,我后桌也是,平日里沒察覺,仔細一打量突然發現他好看了很多?!?/p>
她剛說完,就發現靳然拿著的水杯是她的。
怎么回事?雖然小時候她偷懶,懶得帶水杯時也常常喝他的,但隨著年歲漸長,加上總被他警告,這種事情就再也沒發生過。而且,她杯子里裝的是他戒了很久的碳酸飲料。
可靳然喝了兩口放下,神色如常,好像根本沒察覺到不對勁。
林現忍不住想探頭看看,是不是她記錯了,這個水杯其實不是她的?
這時,手機突然響了一聲,林現看一眼消息,然后在書里翻找一通,末了,問拿著她一本書的靳然:“你那本書里有沒有夾著一張字條?”
靳然聞言抖了抖書,但什么也沒掉下來。
“寫的什么?”他問。
林現心虛地道:“沒什么,不要緊。”
不過是準備找時間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一趟而已。
整個晚上,林現數次把手伸向桌子上的水杯,每次剛剛碰到又瞬間收回手,直到那杯碳酸飲料里的氣泡不再跳動,最后變成一杯平平無奇的糖水。
熟悉的相處,似乎又處處透著別扭。
后來,靳然在一堆草稿紙里看到了那張字條,他看了一眼內容,隨手揣進校服的兜里。
晚上放學后,他去七班門口等林現,不經意間看到教室里湊在一起的兩個人,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林現扭轉著上半身,一只胳膊放在后桌高高壘起的書本上,正眉飛色舞地講著什么。靳然這才發現,她總提到的后桌同學,他居然有印象,那人似乎總跟她待在一起。
新一輪的月考即將來臨,靳然對復習計劃做了一些調整。他遞給林現看的時候,象征性地問:“有意見嗎?”
“沒有,沒有?!绷脂F說。
“真的沒有?”
林現抬眸看他一眼,肯定地道:“真的?!?/p>
靳然幾乎信以為真,但說著沒意見的人周日下午就不見了蹤影。在他追問她的蹤跡時,她只心虛地丟下一條“臨時有事,很快就回去”的消息。
很快有多快?
靳然心不在焉地做完兩張卷子,又背了一會兒單詞,后來收拾好桌面去陽臺澆花的時候才看到林現的身影。
第一眼,靳然看到的不是她,而是騎車載著她的后桌同學。
“我回來了……我今天加班加點也會完成復習任務的!”林現說前半句時還有些心虛,說到后面聲音倒鏗鏘有力起來。
見靳然堵在門口,沒有讓開的意思,她轉了轉眼珠子,討好地道:“我知道現在是關鍵時期,不該分心,放你鴿子也是我不對,我保證絕對沒有下次!”
他還是沒有讓開。
林現猜到他在等她解釋,但剛剛去做了什么,她想暫時保密。
她正苦思冥想對策時,靳然掏出一個紙團,在她面前攤開。是那張紙條,上面是她和另外一個人的對話,兩人約好今天下午兩點半在某個地鐵口見。
靳然再度開口,聲音里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之前無意間發現的,后來我跟你確認過時間,你記得自己的回答嗎?這個赴約就這么重要?”
林現瞄紙條一眼,又瞄他一眼,最后低頭說:“記得,我騙了你,但是赴約也很重要?!?/p>
“就這么重要?”他追問。
“嗯,我喜歡,我想試試……”
她還沒說完,靳然驀地黑了臉,將一直拿在手中的她落下的兩本書扔到她懷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林現隔著門徒勞地喊了幾聲,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自知有愧,被他看到了紙條,那么在放他鴿子的基礎上,還要加一條欺騙。她當時盲目樂觀,以為厚著臉皮纏著他,再誠懇地認個錯就行了。
她沒料到,一向很好說話的靳然這次很生氣,任她賴皮、討好、不斷道歉,他都無動于衷。
某一次,看到他大步走遠的背影后,林現突然泄了勁,隨即也開始計較起他這些天的冷漠。
自此,林現單方面和靳然展開了一場莫名其妙的“誰更生氣”的較量。
看到他整理的筆記突然出現在桌面上時,她以為自己會贏;自己的成績穩步上升時,她也以為自己會贏;翻看她之前發給他的大段大段討好文字卻沒得到回應,一氣之下刪掉了他的微信和手號碼,但轉瞬就開始后悔的她發覺好像不會再有輸贏。
這場賭氣的后果就是,直到那通電話響起之前,他們再沒講過一句話。
04
沒有作業的暑假最好消磨。
半夜,突然發覺每日吃了睡有些浪費的林現產生了獨自出游的想法。她向出游多日的蔣和咨詢時,蔣和告訴她:“你知道嗎,你那位青梅竹馬的鄰居差兩分錯失高考狀元,雖然大概率也可以隨便選學校,但還是有點可惜。”
林現想起來他特意給她打電話炫耀分數的事,哼哼唧唧地道:“那得放煙花慶祝一下。”
她在微信對話框里發送了幾個煙花炮竹的表情,看著屏幕上四散的煙花和彩色小彩帶,又說:“再給他點播一首《好日子》?!?/p>
蔣和看不慣她這副無處報仇,所以沒出息找安慰的樣子,慫恿道:“你干脆跑到他跟前唱好了,我支援你兩根煙花棒?!?/p>
林現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你這個想法雖然缺德,但是聽起來很解氣,我明天就去?!?/p>
“別忘了給我直播?!?/p>
林現雖然嘴上這么說,其實是沒有這個膽量的,且不說靳然之前幫她輔導過功課,就他們兩家的關系,她敢這么做,父母會第一個跳出來打斷她的腿,所以她只是嘴上過過癮罷了。
林現待在家里好幾天沒下樓,大概父母看不過去,傍晚突然給她打電話,喊她出去吃飯。
林現隨手抓了一件寬松的T恤套上,穿著睡褲就出了門。
到了樓下,她看著幾米外那道身影,心想怎么有些眼熟,隨即忍不住瞇起眼睛仔細看。說起來荒唐,整個高三她的近視度數都沒漲,放了假后卻一直蹭蹭蹭地漲。
所以,她認出那道身影憑借的不是視力,而是記憶。
轉頭就跑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誰知道靳然這時候站在這里干嗎,但她沒跑出幾米,就被他攔住了去路。
“你跑什么,去買煙花嗎?”他沒頭沒尾地問。
林現愣怔了一秒,倏然想起昨晚跟蔣和的對話。
有內鬼!
“對啊?!彼煊驳?。
乍然見到他,其實她內心是有點開心的,但她不想承認,畢竟是他先不理她的。
靳然嗤笑一聲:“走,我帶你去?!?/p>
“不要。”
靳然恍若未聞,想要伸手抓她,林現退無可退,倏地蹲了下去,身處弱勢還挑釁地仰頭看著他。
靳然笑道:“你自己老實地跟我走,還是讓我動手?”
林現冷哼一聲,扭開頭。不打招呼就出現,憑什么你說了算?
靳然頓了一下,突然退后兩步,說:“不鬧了,走吧,去吃飯?!?/p>
林現還是不動。學霸什么的,最是詭計多端。
靳然跟她僵持幾秒,看出了她抵死不從的決心,隨后走到她身邊,頓了一下,伸手將她整個人端了起來。
身體忽然騰空,林現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喊道:“綁架啦!”
靳然的輕笑聲在她耳邊響起,帶著點“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理你”的輕蔑。林現馬上服軟:“哥、哥,靳然哥哥,我錯了,我胡說的。”
靳然原本也沒想把她怎樣,將她搬離原地就放了下來,發覺她這副心虛模樣很有趣,裝腔作勢地站到她面前,道:“晚了?!?/p>
林現一噎:“那你想怎么樣?”
“邊走邊說?”靳然歪頭示意。
林現知道跑不掉,其實也不太想跑,只好跟在他身后。過了會兒,她忍不住問:“去哪兒?”
靳然沒有回答,林現就漫無邊際地胡亂猜測:“你不會是打算就這么一直走下去,然后累死我吧?
“我雖然口無遮攔,但也只是說說,并不是真的幸災樂禍,也沒想嘲笑你。
“再說了,不就差兩分嗎,如果你實在計較,我帶你去周邊城市走走逛逛,散散心怎么樣?”
不是靳然不回答,是他沒找到開口的機會。他覺得如果沒有人阻止,林現可以一直這樣自說自話。明明幾分鐘前她還在生氣,這會兒倒是忘得干凈。
很奇怪,他聽到她熟悉的前言不搭后語的話,居然有些慶幸,慶幸她用三言兩語就打破了僵持狀態,慶幸她還是和以前一樣。
“可以?!苯幻闇蕰r機,快速應了一聲。
“那你想去哪里?揚城?閔城?還是都去逛逛?”
“……”
林現走到餐館門口,突然想起來,她父母喊她出來吃飯來著,地址在哪兒?
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哦,就是面前這家餐館??吹絻杉业募议L坐在包間里時,她瞪了靳然一眼,所以他出現在樓下,其實是在等她一起來吃飯,并不是來抓她泄憤的。
怪她做壞事心虛,才會棋差一著。
好在她也沒有損失什么,還順便撿回了他。
也不虧。
06
真到出行時,林現才發覺自己還是吃虧了。
試問,誰家出游買早上七點的車票?她一上車就歪倒在座位上,還不忘追問:“你是不是故意的?”
靳然瞥她一眼,無奈地道:“你以為暑假的車票這么好買?”
好吧,日期是她選的,林現認命了,閉上眼睛補覺。半夢半醒間,好像有什么東西忽然落到了頭上,她實在太困,睜眼瞄了一下,發現是一團黑影,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是靳然的帽子。
光線被帽檐遮擋,她頭一歪,在靳然的肩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很快沉沉地睡了過去。
林現還沒有和同齡人一起出游的經歷,所以她看什么都覺得新鮮。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現覺得冷戰事件過后,她跟靳然相處似乎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大概是以前對她太嚴厲,靳然現在對她好像有些縱容?
她在園林里跑來跑去,走到一處臨湖的水榭時,她狐疑地問:“我們剛剛是不是來過這里?”
靳然懶洋洋地點點頭:“對,五分鐘前來過?!?/p>
林現詫異地瞥他一眼,靳然習慣把游覽路線提前規劃好,從一處到另一處,從一個景點到另一個景點,都走最短的那條路。以前她跟他一起逛公園,會不知不覺把計劃打亂,然后被他拎回預定的路線。
走出園林后,她轉了轉眼珠子,試探性地問道:“坐游覽車好不好?”
靳然應了一聲,轉身就去買車票。他以前明明很嫌棄坐游覽車走馬觀花地賞景。
他這么反常,林現不得不重新審視他。
靳然再次站到她面前時,她從經年累月形成的刻板印象里將他剝離了出來。他從前那張漫不經心的,偶爾看起來很欠揍的臉,也在時間和距離的作用下,擁有了一種游刃有余的從容。
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變成了人群中最矚目的那一個。
橘色天空下,靳然突然回頭,笑著沖她招了招手,她心里一動,抬腿跑了過去。
……
歸期不斷往后推,兩人流連于大大小小的城鎮,在漫長到似乎沒有盡頭的夏日里縱情流浪。
西山的月,古鎮的雨,質樸的寺廟周圍的螢火,他們都一起看過。在坐船趕往下一個古鎮的途中,林現得知,往后四年她要跟靳然在同一座城市度過,突然覺得遠離家鄉,去另外一座城市讀書、生活,好像也沒有那么令人無措。
“你前幾天給我打電話,是想說什么?”靳然突然問。
坐在船頭、衣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少女回頭,眼睛亮晶晶地說:“想說我在前段時間獲得了繪畫比賽的獎項,我也超棒的!你知道我考低分那次吧,那段時間一直忙著畫畫,時間不夠用,所以才考得不好?!?/p>
靳然點點頭,由衷地夸贊道:“厲害。”
林現本來不想提的,但既然他開口了,她便開始翻舊賬:“那你呢,你為什么不接我的電話?”
靳然看著她笑:“想讓你過來找我?!?/p>
她突然不再理直氣壯。
林現倏地移開目光,心底像此刻的湖面一樣,也有輕舟劃過,泛起層層波紋,將她牢牢包裹在其中。
“那你怎么沒有過來?”靳然追問。
林現口是心非地道:“因為我看穿了你的詭計。”
靳然笑著看她,過了會兒才說:“那下次換我去找你?!?/p>
林現想起他生氣的事情來,不解地問:“你之前為什么那么生氣?。俊?/p>
靳然也覺得詫異,他當初怎么會看走了眼,她分明還沒開竅。
“你那天去做了什么?”他轉移了話題。
林現往后仰,雙手撐著身體:“偷偷提交作品唄。怕丟臉,就不想跟人說。其實本來我都放棄了,是我后桌看到我手機里的圖,才慫恿我去試一試。唉,他居然跟蔣和考到一所學校了,對了,蔣和……”
雖然一早就猜測有其他可能,但靳然沒想到會是這樣。他不由得想,那段時間自己是否過于心急,想看到她有所進步,所以忽略了很多其他可能。
回過神后,靳然解釋:“蔣和以前偶爾會問我問題,所以我們一直有聯系。她聲稱,將你們前兩天關于買鞭炮慶祝我以兩分之差錯失高考狀元的對話截圖發給我是一時手滑。”
才怪。
不過,即便沒有那張截圖,他原本也準備去找她。
他猶豫要不要再補充些什么,但林現的注意力已經落到了別處。
“快到岸了吧?”
“想喝綠豆薄荷水,加桂花的糖粥也不錯。”
“星星真好看。”
“……”
靳然聽著她自言自語,時不時回頭看她兩眼,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晃蕩著兩條腿,一副愜意自由的模樣。
生活那么瑣碎,試卷、題海、三餐,日復一日,沒有任何波瀾。他偶爾回望,發現能記起的事情全都跟她有關。說不清心動始于什么時候,是漫長夏日里,涼風吹動她裙擺的那個瞬間;是放學路上,她從見到他起就一直咕咕唧唧,恨不得將一整天的經歷都講給他聽;是窗外蟬鳴陣陣,她趴在桌上,想偷懶,故意讓他再講一遍。
看星星的人忽然挪到他身邊,沒心沒肺地道:“晚風吹著好舒服,不如以后每年夏天我們都一起去旅行吧?!?/p>
他突然想起曾經看到的一段話:“宇宙中最驚人的奇跡不是恒星,不是行星,也不是星系,甚至根本不是一個物質,而是時間里的一瞬間,那個瞬間,就是現在?!?/p>
宇宙的奇跡是現在,是這一刻,是她。
(編輯: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