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核戰略及核威懾的最新發展

吳敏文

2022年2月19日，俄羅斯展開了包括洲際彈道導彈和巡航導彈發射的大規模戰略威懾演習。這是俄羅斯的戰略決心展示，懾止對手和潛在對手對俄羅斯采取行動干涉或危害俄羅斯。這客觀上顯示核力量與核威懾在現代戰爭中仍然具有現實意義。

俄羅斯核戰略與核威懾政策演變的背景

核戰略和核威懾政策一直是俄羅斯國家安全戰略和相關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為適應不斷變化的國際形勢和俄羅斯的安全環境，其核戰略和核威懾政策處在不斷的調整變化之中。綜合考慮國際環境和世界大國特別是主要大國的核戰略和政策變化，可以將這一變化的背景總結如下。

冷戰伴隨著以美國和北約集團為代表的西方國家集團的勝利而結束，美國成為一超獨霸的全球霸主。這使得美國的全球野心急劇膨脹，接連發起海灣戰爭、科索沃戰爭、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等局部戰爭，并迅速取得軍事上的勝利。但是，這種軍事上的勝利并沒有能夠發展成為政治上、經濟上、道義上的勝利，而是迅速消耗了美國的國力和綜合優勢，使自己深陷戰爭泥潭不能自拔。2021年8月底，美國從阿富汗倉皇撤軍，宣告美國已經將冷戰紅利消耗殆盡。

與此同時，隨著中國的崛起和美國為了遏制中國崛起的需要，開始實施以中國為主要對手的所謂“印太戰略”。為此，美國不僅將自身軍力的重心向印太區域部署，而且拉幫結派，組建和利用美英澳三方、美日印澳四方、美英澳新加五方等聯盟，對中國進行戰略圍堵。隨著美國將主要資源和力量轉向印太地區，勢必在世界其他方向逐漸減少資源、降低能力。這必將導致軍事、政治真空和地區力量失衡的產生。例如，在歐洲方向，這種失衡給很久以來被美國和北約打壓的俄羅斯帶來了“舒展筋骨”的機會和空間。

一枚未裝備武器的三叉戟II D5導彈從加州海岸的俄亥俄級彈道導彈潛艇上發射

由于大當量核武器具有的巨大破壞性，其實戰使用受到限制。2018年，特朗普政府推出的《核態勢評估報告》，將發展新型核武器和戰術核武器作為美國核戰略的重點。迄今，美軍的改進型W76-2低當量核彈頭已正式部署，裝載在三叉戟潛射彈道導彈上，由田納西號戰略核潛艇完成作戰部署。另外，爆炸當量在最高17萬噸，中檔1500噸，最低為300噸TNT當量之間進行調節，可用戰術飛機搭載投放的低當量核炸彈的B61-3完成作戰部署。至2020年，美國發展新型核彈頭的數量較此前增加了一倍。2021年3月16日，英國政府宣布將其所擁有的核彈頭總數上限從180枚提高至260枚。這是冷戰后英國首次考慮增加核彈頭數量。對此，俄羅斯方面表示，英國這一決定是對軍控體系的嚴重打擊。這種做法在動機上毫無根據，侵蝕全球安全。

《俄聯邦核遏制基本政策》

與此同時，在核武器使用方面，美國始終拒絕承諾“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特朗普政府的《核態勢評估報告》放寬了核武器使用條件。例如，即便遭遇非核武器攻擊，只要造成大規模死傷，或受攻擊目標為美方網絡和電力供應系統等重要基礎設施，以及核武器部隊及指揮所等，美方即可動用核武器還擊。這是對此前奧巴馬政府明確承諾不對非核攻擊使用核武器進行報復政策的根本顛覆。

在“核戰爭沒有贏家，核大戰打不贏也打不得”這一點上，世界各國特別是聯合國安理會五常之間是具有基本共識的。2022年1月3日，中國、俄羅斯、美國、英國、法國五個核武器國家領導人共同發表《關于防止核戰爭與避免軍備競賽的聯合聲明》，重申不將核武器瞄準彼此或其他任何國家。這是五國領導人首次就核武器問題發表此類聲明，體現了五國防止核戰爭的政治意愿，也發出了維護全球戰略穩定、減少核沖突風險的共同聲音。

然而，美國自特朗普政府以來，接連退出《中導條約》《開放天空條約》等全球軍控和核軍控條約。目前，全球主要核大國美國和俄羅斯之間的核軍控條約僅存《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由于失去《開放天空條約》的支撐，其核查方式和執行力度已經被嚴重削弱。2021年9月15日，美國總統拜登、英國首相約翰遜和澳大利亞總理莫里森共同宣布，成立一個所謂“國防和安全領域新的伙伴關系”的三方機制，該機制的第一個舉措，就是美、英支持澳海軍組建核潛艇部隊，并為其建造8艘核潛艇。

這是對核不擴散機制的嚴重損害。雖然美方狡辯稱核潛艇并非核武器潛艇，澳大利亞無意發展核武器。但是，按照三國達成的協定，美國將向澳大利亞提供核動力潛艇技術，在澳大利亞本土建設核潛艇生產和維修基地，美、英、澳將分享先進的核潛艇制造和維修技術。這已經是赤裸裸的核技術擴散。

由此可見，各方面綜合因素造成的結果是核戰爭風險的增加。針對美國推出新的核戰略和發展新型核武器舉措，美國軍備控制協會裁軍研究處處長芮夫承認：“隨著美國動用核武器可能的增加，將核武器用于實戰的風險也隨之加劇。”

俄羅斯核戰略與核威懾政策演變的趨勢

亞爾斯洲際導彈

俄羅斯雖然繼承了蘇聯的主體部分以及在聯合國安理會的常任理事國地位，但較之蘇聯，軍事力量和綜合國力都大為縮水。特別是在軍事方面，常規軍事能力明顯受到削弱。與此同時，不僅原華約國家加入北約，甚至從蘇聯分離出來的原加盟共和國亦成為北約成員國，北約集團不斷逼近俄羅斯邊界。2021年12月21日，俄羅斯總統普京表示，北約的步步緊逼已使俄羅斯退無可退，如果美國將高超聲速武器部署在烏克蘭，莫斯科即處在其5分鐘射程之內。

常規軍力的削弱和面對威脅的增加，迫使俄羅斯提升核戰略和核威懾的地位，更加依靠核力量維護國家安全。1993年，俄羅斯明確放棄了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承諾。1997年，俄羅斯界定的國家安全概念，明確允許“在俄羅斯聯邦作為一個獨立主權國家的生存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使用核武器。2000年，俄羅斯軍事學說將使用核武器的范圍擴大到“對俄羅斯或其盟友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和“使用常規武器對俄羅斯聯邦進行大規模侵略的情況”。在2010年和2014年俄羅斯發布的軍事學說中，并沒有明確說明俄羅斯在面對軍事威脅時是否會首先使用核武器。

2020年6月2日，俄總統普京批準《俄聯邦核遏制基本政策》。該文件系統闡述了俄羅斯的核戰略和核威懾政策。該文件所明確的俄羅斯可以使用核武器的四個條件，仍被認為是降低了俄羅斯使用核武器的門檻。這四個條件是：收到有關向俄羅斯或其盟國領土發射彈道導彈的可靠信息；敵方在俄羅斯和或其盟國領土上使用核武器或其他類型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敵方對俄羅斯極重要國家設施或軍事設施施加影響（該設施一旦損壞將導致核力量反應行動中斷）；使用常規武器侵略俄羅斯，使國家的生存受到威脅時。與此前俄羅斯使用核武器的條件相比，第一、三條為新增條件，它表明俄羅斯不僅將在遭受核打擊時使用核武器，而且在交通運輸系統、能源系統、通信系統等己方重要基礎設施遭到破壞時也將實施核反擊。

盡管俄羅斯的核戰略和核威懾政策仍著重強調了核武器運用的審慎態度和“核遏制政策具有防御性和威懾性的特點”，但是，總的來說仍然反映出俄羅斯對來自北約的安全威脅和軍事威脅所感到的敏感和緊張，以及更加依賴核力量與核威懾保衛國家安全的趨勢。

圖-95MC

俄羅斯貫徹核戰略與核威懾政策的步驟

面對來自美國和北約的巨大軍事威脅和常規軍力難以應對的現實，俄羅斯被迫借助核威懾以確保國家安全。在制定和貫徹核戰略與核威懾政策的過程中，俄羅斯在加強力量建設、確立威懾對象和使用核威懾手段方面主要采取以下步驟。

核能力是達成核威懾的關鍵物質基礎，失去能力基礎的威懾毫無意義。俄羅斯核武器主要部署在戰略火箭軍部隊、海軍潛艇部隊和空天軍第61戰略集團軍。戰略火箭軍部隊下轄3個導彈集團軍，列裝有先鋒高超聲速導彈、白楊系列、亞爾斯洲際彈道導彈等6類8型戰略導彈。海軍潛艇部隊保持3類5型11艘戰略核潛艇的數量規模。空天軍第61戰略集團軍裝備50余架圖-95MC和10架圖-160戰略轟炸機。此外，俄軍戰術導彈大多具備戰術核彈頭搭載能力。

在戰爭形態日益信息化并向智能化邁進的背景下，對核武器系統指揮控制的現代化水平要求越來越高。首先，通過精確高效的指揮控制，以最大限度縮短發起核打擊的反應時間，即通過提高預警探測能力、提高指揮控制系統的自動化、智能化水平，提高情報偵察、判斷決策、命令傳輸、發射操作的效率等，將戰略核武器的反應時間縮短至幾分鐘甚至幾秒。其次，通過采用多彈頭技術、釋放電子干擾、增強抗干擾能力、強化隱形能力、實行動態變軌等，提高核導彈規避敵偵察、跟蹤和攔截的能力，以提高核武器的突防能力。

宙斯盾艦發射標準-3導彈

在俄羅斯總統普京的嚴格要求和直接督導下，俄羅斯核武器系統的現代化水平不斷提高。截至2020年12月，俄羅斯核力量中現代武器和裝備份額達到86%。在此基礎上，按照普京的要求，至2021年俄羅斯核力量中現代化武器的份額達到88.3%。俄戰略火箭軍司令卡拉卡耶夫表示，至2022年底，該兵種現代化武器占比將達92%，2024年達到100%。

蘇聯解體后，作為新興國家的俄羅斯，為親近西方，曾短暫奉行過“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政策。1997年，北約啟動首輪東擴。迄今，北約已經實施五次東擴。1999年，波蘭、捷克、匈牙利加入北約；2004年，保加利亞、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羅馬尼亞、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亞加入北約；2009年，阿爾巴尼亞和克羅地亞加入北約；2017年，黑山加入北約；2020年，北馬其頓加入北約。這導致北約以俄羅斯為對手的武裝集團北約直抵俄羅斯邊界。不僅如此，美國還在不斷加強在俄周邊地區的軍力部署，如派兵進駐波羅的海三國和波蘭，在羅馬尼亞部署陸基宙斯盾系統，以烏克蘭安全局勢惡化為借口實現對烏克蘭的武裝，以及試圖在烏駐軍常態化等。這些動作在提升對俄預警和打擊能力的同時，也極大地擠壓了俄戰略緩沖空間。

與此同時，美還頻頻針對俄羅斯實施有針對性的軍事行動，如出動B-1B戰略轟炸機闖入鄂霍次克海內海領空、派海軍編隊進入巴倫支海海域、對俄在敘利亞軍事基地實施抵近偵察等，這些都增加了俄美發生正面沖突的可能性。對此，俄羅斯自然不甘忍氣吞聲。俄羅斯發布的《俄聯邦核遏制基本政策》，降低俄羅斯實施核打擊的門檻，目標主要就是針對美國和北約。俄方專家認為，此舉意在對美國和北約發出警告，明確劃定俄戰略“紅線”，從而“使北約國家領導人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

2020年底，在美俄之間僅剩的《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即將到期之際，雖然俄羅斯方面屢屢表示愿意續約，但美國遲遲不予回應。2020年12月9日，俄羅斯發起戰略打擊力量大規模演習。在總統普京的親自指揮下，俄羅斯戰略導彈部隊從陸地發射亞爾斯洲際彈道導彈，核潛艇在巴倫支海水下潛射深藍洲際彈道導彈，戰略轟炸機空射多枚巡航導彈，俄羅斯核打擊力量進行了一次集中展示。隨后，美國拜登政府上任的第一時間，即與俄羅斯達成了將《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續約至2026年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