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為杰藝術歌曲《老馬》的創作特色

肖 敏

20世紀80年代，經過當代作曲家的潛心創作，藝術歌曲以獨特的魅力賦予音樂藝術新的生機活力，中國藝術歌曲作為一種民族蘊育的藝術生命，要繼承與發揚這種的強大生命力。其中作曲家高為杰豐富的創作和理論研究成果、深厚的音樂修養對當代藝術歌曲的影響，需要新一代作曲家學習和研究。在藝術歌曲中，如何讓音樂表現手法具有傳承性，與傳統音樂文化保持著一脈相承，又能在音樂創作中做到與時俱進，高為杰在藝術歌曲《老馬》中以其獨特的方式展現出來。作品遵循了當代藝術歌曲創作的美學價值，同時《老馬》中詞曲的完美融合，也達到了作曲家們對于藝術歌曲的期待和展望。

1934年，現代詩人臧克家創作了《老馬》這首詩。從表面上看，這首詩講述的是一匹老馬在沉重的負載和鞭子的鞭打下掙扎前行的故事。事實上，它表現的是受苦受難的舊社會的農民。這首詩以它所表現的嚴肅執著的人生態度和樸實常態，意蘊豐厚的風格屹立在歷史的長河中，為詩人的現實主義創作奠基開路，也為不斷發展的中國新詩樹碑紀程。而高為杰先生為這首詩譜曲刻畫了更為深刻的形象，引發廣大音樂同行和音樂愛好者的思考。

一、關于結構局部

高為杰先生認為，在音樂創作中一些規律性的內容被總結歸納出來形成普遍的原則，在這些原則的基礎上形成了程式化的曲式類型。某些曲式類型也許脫離了具體的音樂內容，可以為音樂材料的組織提供有序性和合理性的保障，其本身還不會妨礙音樂風格和內容的創新。高為杰先生在創作中對結構的處理并沒有回避傳統結構。

（一）三部性曲式結構

高為杰的大部分現代音樂作品都使用了一些傳統的音樂結構。例如，在《冬雪》和《別夢》等作品的創作中使用了回旋曲式。他在現代作品中運用傳統曲式，不是完全按照以往的常規方式創作，在傳統結構他加入自己的設計，所以也就是他的作品在傳承過程中依舊會保持創新的特點。曲式結構并不會限定音樂的具體結構形態，每一部具體的音樂作品或多或少會有結構差別。高為杰靈活的運用傳統曲式結構，以滿足他對音樂語言和感情表達的需要。而《老馬》中便使用了傳統的三部性曲式結構。

（二）共性與個性的結構處理方式

1、共性結構處理

《老馬》整個作品是由三部分組成。這與傳統的三部曲式結構沒太大區別。這部作品由三個相對獨立、規模相當的部分組成。第三部分是對第一部分的再現，中間部分與兩端形成對比。以一匹老馬的形象為主，表現出呈示性的特征，其中陳述結構為樂段、樂句、樂節。結束句和落音反映了結尾再現的特點，反映了歌詞和音樂結構的一致性。這一現象體現了高為杰對藝術歌曲內容與形式關系的重視。

2、個性結構處理

《老馬》與傳統三部性的作品有所不同的是，前奏密集樂匯占了整個作品的較大篇幅，第一部分與第二部分的過度句也占了較長篇幅，一般傳統的三部曲式結構很少有龐大的前奏，只有大約幾小節的引子，雖說自由節拍不算具體的小節數，但是引子部分大量樂匯的設計，展現了作曲家在《老馬》曲式結構運用創作中的獨特性。

二、人聲旋律處理

（一）依字行腔

“依字行腔”是民族傳統音樂中重要的聲樂旋律創作手法。在《老馬》中，它基本上是基于普通話聲調系統的聲樂旋律形式。單音詞的聲調處理可以看出四聲的基本處理規律。如《老馬》中第一句的陰平字“車”和“裝”、第二句的去聲字“話”等。

在處理字聲的相鄰關系時，音高上存在相對的高低關系，在連字成句時，遵循了某些字要改變調值與調類的特殊規律。聲調在旋律進行中只能體現一般性，離開了情感的表達和傳遞，音樂就會變得空洞無味。在《老馬》中，高為杰先生給予了旋律較大的活動范圍，在結尾處，“哦”字作了一字多音的處理，兼顧了旋律流動的美感。

（二）依義行腔

“依義行腔”是中國傳統音樂中備受推崇的一種旋律處理方法，指歌詞內容中根據不同的運動形式表達特定的情感和語義。下行的旋律模式通常與感嘆和深沉的音樂情感有關。《老馬》用直白的筆觸描繪了一匹掙扎在重載鞭撲下的苦難深重、希望渺茫的老馬。旋律處理伴隨著慢速和細微的力度變化曲折下行至低音區，生動地表達出感嘆的語調。

《老馬》在人聲旋律技術體現了“中國化”、“技術化”“音樂化”的創作個性，是對社會客觀音樂環境的適應。當代中國對于新音樂接受程度仍然有限，熱愛并有能力演唱新風格的藝術歌曲的人數不多，這也是對藝術歌曲的一種考驗，但是好的作品是能經得起檢驗和熱愛的。

三、鋼琴聲部中的寫作技術

二十世紀作曲新技術的實踐也是高為杰藝術歌曲中的顯著特點。對于藝術歌曲的創新，也許是由于它受詩歌結構長度、人聲特點和聽覺承受力的制約，使得作曲家在作曲技術實踐中更易控制。高為杰先生的創作活動絕非一種無目的性和隨心所欲的偶然現象，而是有著對歌詞深刻理解和體會，有著細膩的創作過程、內在的聯系和統一卻獨到的創作思想。

《老馬》中，鋼琴聲部的寫作技術特點體現在和聲、節奏、對位等方面。并且這些技術常與人聲旋律密不可分，為整首作品的音樂表現服務。

（一）和聲寫作技術

音樂表現是藝術歌曲的重要特性，其中豐富變化的和聲支持，也是藝術歌曲的主要寫作技術之一。興德米特的《作曲技法》書中說到，三個或三個以上不同的音同時發聲即為“和弦”。和弦中含有的音程特征反映出和聲緊張度，將和弦按一定的規律組合所形成的緊張度變化就構成了和聲變化與起伏。這種和聲觀念不受制于和聲功能，因此和聲語言的使用會更加自由，同時增強了作曲技術的縝密性和歌曲內容的表現性。

高為杰先生用“和聲緊張度”來對《老馬》的音樂內容做豐富的和聲變化。《老馬》中因詩詞的內容而表現出和聲緊張感的起伏。“他橫豎不說一句話”一句表達了“老馬”的落寞和孤寂，故和聲主要以五度連續進行表現，而旋律的連續下行二度進行也與音樂內容的表達達到了統一。“它把頭沉重地垂下！”一句表達了殘酷的現實帶來的無助和落魄感，在譜例2中和聲進行幾乎完全是三全音程和含有三全音程的和弦。高為杰先生會根據音樂內容的需要對和聲進行的緊張度做出精確的處理。《老馬》的歌詞內容并沒有激烈的矛盾沖突，因此全曲二度疊置和弦和四五度疊置和弦占絕對優勢。

（二）五聲性特征

高為杰先生的音樂創作具有五聲性音調特征。《老馬》中，作曲家運用兩個二度音程結合的音組，其中兩個二度之間構成了三度音程；大二度和小三度音程結合的音組，其中構成了大二度、小三度和純四度音程，具有典型的五聲性的特征音程；大二度和純四度結合的音組，構成了大二度、純四度和純五度音程，具有較多典型的五聲性的特征音程。

《老馬》中，兩個大二度和一個小三度結合的音組，構成的大三度和純五度具有西方調性特征。以小三度為軸的音組，前后為兩個大二度音程，構成了大二度、大小三度及純四度音程。以上的各類音組都從不同層面表現出五聲性特征，在滿足中國傳統五聲性特征的同時融入了西方傳統調性特征。

（三）現代半音多樣化

在現代音樂作品中，作曲家創作的半音和聲材料是音樂音響中最常用的音高材料。作曲家的美學和音樂美學價值將對其作品中半音化音高材料的使用產生影響。近現代作曲家不再滿足于傳統的調性和聲體系和一般的音高組織結構。他們將根據表演需要和作品的風格特征，開始探索新的音高材料。傳統的三度疊置原則已經被打破，以二度、四五度疊置及混合音程疊置的和弦越來越多的運用到作品中，因此，各類半音化的和音應運而生。作曲家們在擺脫傳統音高組織構成的同時，將個人的藝術追求審美要求滲透到自己的作品中，創造出多種帶有自身風格的半音化和音作品。

《老馬》的鋼琴聲部中半音化特征比較突出，在譜例1和譜例2的聲部進行中可以看到連續下行半音進行。這種半音化的處理會讓整個作品的音響音效與傳統的藝術歌曲所追求的悅耳動聽有所區別，這也是現當代藝術歌曲的創新之處。

（四）節奏寫作技術

相對于音高技術、調性布局、對位等其他技術而言，節奏技術并不是藝術歌曲中最突出的器樂技術因素，但是對于高為杰本人來說卻具有特殊的意義。對于節奏方面的問題，《老馬》中采用了特色節奏和兩種核心節奏，為了不讓規律一成不變，讓音樂不會變得非常機械和呆滯，高為杰在全曲中對這幾類節奏進行變化，在對比處也會引入新的節拍類型，形成拍數變化的混合節拍。由于節拍變化會形成重音的錯位，從而帶來音樂發展的新動力，也讓人不會形成視聽上疲倦感。由于人聲旋律、鋼琴聲部均有各自的節奏規律，因此二者之間形成了不同的節奏、不同重音的線條感，營造出人聲旋律與鋼琴聲部的和諧意境。

譜例1特色節奏

核心節奏Ⅱ

核心節奏Ⅰ

《老馬》中，特色節奏引出主題，營造故事背景氣氛，兩個核心節奏加以豐富和變化拓展貫穿整首樂曲。高為杰對于節奏技術的運用表現在簡單上的另類升華感，所有節奏技術都在為每一句歌詞服務，無論是切分音、切分節奏或是不同休止符的運用都配合著這首歌曲，這種節奏技術意識是作曲家在其他藝術歌曲的創作中所收獲的成功經驗。

（五）調性寫作技術

調性寫作技術在放棄準確樂音音高組織的“新人聲技術”聲樂作品中不再是重要的技術寫作構成。在調性與和聲的處理上，高為杰對于和聲緊張度和調性布局做出了精確的處理，所以高為杰的藝術歌曲仍具有傳統藝術歌曲的歌唱性特征，因為他不單保留了調性寫作技術，還在類型上作了更為廣闊的探索，幾乎涉及到了二十世紀調性發展的所有新方向，比如：擴展調性、多調性、泛調性、甚至無調性和十二音技術。

“擴展調性”保留了傳統調性的主音原則，但它既消除了大小調的區別，又消除了自然音和變化音的區別，可以自由的運用十二個音。《老馬》中，鋼琴聲部中使用的十二音區別于傳統的藝術歌曲。

四、關于音高組織

（一）和聲進行方向——--連續完全五度

可在二重重復結合的四聲部寫作中找到：

譜例2

可在平行和聲中找到：

譜例3

可在伴奏聲部連續進行中找到：

譜例4

在浩瀚的音調素材和音高組織中，五度運用的多種進行方式在創作技法中的作用是很重要的。在二十世紀和聲中，作為進行的和弦音響的一部分，它們并不影響一般結構就能應用。通過各種方法，有助于把五度放到背景中去。連續的五度可放在低聲部，而其他聲部則用反向和斜向進行。五度在上聲部會變得突出，但注意力可因有節奏地運用，輕快的伴奏聲部而轉移。

（二）四度疊置構成的和弦

在高為杰的這首作品中，鋼琴聲部中四度疊置構成的三音和弦的音程安排是，增-完全。在四度和聲的所有類型中，其轉位的出現有助于防止相同音程的和聲的空洞與單調。每一轉位，因為有五度的出現，都能為原有和弦構成增添色彩，作品中出現的四度疊置構成的三音和弦，屬于增四度和完全四度疊置在伴奏聲部與旋律聲部交替出現。

譜例5

譜例5中使用的完全四度音程連續下行進行是曖昧的，因為所有用等距離音高所構成的音程一樣，任何音程中音都能起到根音的作用，這種無根音的和聲在調性上無差別，把確定調性任務放在旋律聲部上，這也是現當代藝術歌曲的創新之處。

譜例6

（三）二度疊置構成的和弦

大小二度兩者都可用于二度構建和弦的建立，增二度音響效果是三度的。

可在引子部分中找到：

譜例7

可在連續二度下行中找到：

譜例8

鋼琴伴奏聲部中也有二度因素的連鎖反應。

（四）四度二度連續進行

譜例9

作曲家高為杰對于現代作曲技法具有高度敏感性和駕馭能力，對于二十世紀和聲的運用更是游刃有余，在創作藝術歌曲中對于和聲的把握也有自己的設計，五度的各種形式，四度與二度的連接等。

結 語

《老馬》這首詩詞內容以“老馬”的形象反映現實的殘酷，詞曲巧妙融合，強調了個人的內心體驗。可以說，這類題材的選取，也一部分反映了高為杰個人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作曲技術上，高為杰具有多樣化與統一性結合的特征，其中以音高組織最有特色，使用了興德米特大的“緊張度”理論，在歌曲中為“老馬”形象塑造服務，為形成音樂內在的張力服務。人聲技巧上，使用男中音，便于作品的聲音實現。

《老馬》中，大量進行的音高技術實驗，借助豐富的技術手段去體現藝術歌曲的藝術性特征，對于追求心靈“自由解放”的作曲家來說，技術指引了一條道路，使他能夠找到對精神的自由駕馭。高為杰追求“表現至上”的音樂觀念，在《老馬》中他肆意地表達現實中豐富深厚的情感。藝術表現可以讓人從現實生活中解脫出來，佇立在世俗之外去審視和感悟人生。高為杰的藝術歌曲創作才華在數量、技術含量和個性化風格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推動了中國藝術歌曲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