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爾
我們回想青春,總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太傻太天真,但那是幼稚鬼的說法,成熟的人只會笑著說:那時候的我們,簡單又純粹,美好又善良。
1
讀初中的時候,我們班有個女生很喜歡方少爺,而我又和她是同桌。晚自習的時候,我倆常腦袋湊一起說悄悄話。就叫她二穎吧。
我慫恿二穎去給方少爺表白。晚自習,二穎懷著忐忑的心情給方傳了張字條。
沒多久字條就被傳了回來。二穎緊張地打開,我八婆地湊過去一看——八個字:“好好學習,遠離早戀。”
2
方少爺讀初中的時候,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大學霸。我學習笨,是老師眼里“死讀書”的典型。初二一次大調座位,我搖身一變,成了方少爺的同桌。
我當時最大的感受就是:好棒,我要近朱者赤,好好學習!然而理想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酷。
方少爺的做題速度和反應能力,完全不是我等凡人所能企及的。那時候我問他一道數學題,通常腦子還沒從第一個步驟中轉過彎來,方已經把筆一扔,問:“懂了嗎?”我只好低眉順眼地央求道:“那個……能再講一遍嗎?你太快了。”
他又驚訝又無語地看了我一眼,強撐著耐心給我講第二遍。“這下明白了嗎?”我只好說:“有點明白了,但還不是特別清楚。”
第三遍結束后,我眼巴巴地看著他,等著他再問我一遍“懂了嗎”,結果他把練習冊一推:“事不過三。”
初中的頭兩年,方少爺是我們班的活招牌,用老班后來的話說就是“那是他最容光煥發的兩年”。
方少爺是開學一個月后轉來的,那時候年級已經結束了第一次月考,我們班成績平平。我清晰地記得老班在方同學轉來那天,不經意間嘆了口氣:“又來了個拉低平均分的。”
但沒多久就到了期中考試。出結果的那天,老班拿著一疊年級排名、單科排名的打印紙,笑得跟朵花似的,走進教室一張嘴,就把年級第三的方同學夸上了天。
我永遠記得那天,老班念出方同學的成績后,我隨著全班齊刷刷的目光轉頭,看見一個少年,青澀的臉,專注的目光,落在學生時代白紙黑字的試卷上。
初一那年,我對方少爺的所有了解,全部來源于柳夏。那時候的她個頭已經很高了,又喜歡坐在最后一排,和方同學做了一個學期的同桌。我倆家住得近,每天放學都結伴而行。印象最深的是,她每天都要在我耳邊吐槽方少爺,翻來覆去就一句話:“那個自恃清高的家伙!”
后來,我問方少爺:“哎,當年老班領著你進教室那天,為什么評價你是來拉低平均分的?是不是因為你那時候的面相透著一股傻勁兒?”
他白了我一眼:“我就算傻,也是十年前的事了。誰像你,一路傻到了現在!”
“那你能告訴我,你當年為什么不愛理人,還自恃清高?”
“我那不叫自恃清高。”
“叫什么?”
“遺世獨立。”
初三的時候,學校開始分班,有“普通班”“重點班”“實驗班”。上帝眷顧,我竟然當了一回鳳尾,和方少爺依舊是同班同學。因為深知實驗班的殘酷,腦子不好使的我,那一年跟安了發條似的,成績篤篤篤地往前沖。也是在那一年,方作為問題學生,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被年級主任當頭痛罵。
有一天,月考成績剛剛出爐,向來不出眾的我因為進步太快被老班當眾表揚。一側頭,年級主任訓斥方同學的畫面,一覽無遺。方同學可是整個年級最受器重的人啊,但他居然因為通宵泡網吧被抓包。
隨著年級主任的訓斥聲越來越大,我不免跟著遺憾起來,大好少年難道就此墮落了?那是我第一次為無關緊要的人憂心忡忡,也是我第一次認真地打量方,很瘦,個子剛開始往上躥,雙手反在身后,背微微躬著,典型的少年駝。
年級主任指著他疾言厲色地吼,他安靜地站著,不反駁,也不認錯。以前我不能準確地看出他的眼里裝著什么,現在回想,應該是年少的不羈吧。
3
彼時,我和方少爺的緣分尚不明朗。直到高二那年,學校舉辦運動會,沒有運動細胞的我樂得清閑,到處給認識的參賽小伙伴喊加油。朋友二怡拉著我去小賣部買了一瓶飲料,又拉著我直奔高二男子組1500米中長跑決賽現場。
我納悶:“我們班沒有人進男子1500米決賽啊?”二怡說:“方某某進了,等他跑完了,我要在賽道終點給他送水。”
方某某?我歪著腦袋回憶了一下。哦,他啊,我們共同的初中同學。初二時,我們做了一個月的同桌,沒什么交情,話也很少說。中考之后,交集更是為零,彼此的印象大概都是腦海里一個冷冰冰的名字,但是二怡和方某某玩得很好。
我跟著二怡一起去看方某某的比賽,運動員們飛馳的身影從我們面前掠過。我當時鬼使神差地沖著跑道大喊:“方某某,加油!”聲音特別興奮高亢。
等他們跑最后一圈時,班委突然有事找二怡,二怡把飲料塞到我手里就走了。
我拿著飲料跑去賽道終點等著,沒多久方某某沖刺到終點線。我跑過去,把水送到他面前說:“方某某,二怡讓我給你的。”他愣了一下,接過水對我說謝謝。
我正要走,他忽然叫住我:“等等。”“什么?”我回頭。他看了我一會兒,然后說:“沒事。”“哦。”我轉身回去了。這是我們高二的重新認識。
運動會之后,我倆的交集莫名多了起來。在停車場開鎖,看到他也在;去小賣部買零食,碰巧他也在;經過籃球場,發現他在那兒打籃球;去辦公室找老師講題,剛好他們班主任正在訓他……一個人的存在感怎么能以坐火箭的速度在另一個人的腦海里飛速上躥呢?大概世界上真的存在緣分這東西吧。
后來我問他是從什么時候決定追我的。他說他壓根就沒追。我順了一口氣接著問:“某人每天送奶茶是怎么回事?某人每天故意在停車場等我是怎么回事?某人還特意通過初中班級群加了我的QQ又是怎么回事?”
他隨口胡謅了一套理論:“男生面對不喜歡自己的女孩子,用盡心思討她的喜歡,是所謂追。至于你,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對我有意思,所以我這不叫追,叫對癥下藥。”
我盡量不發飆:“你哪兒看出來我喜歡你了?”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說:“蠢,你不知道你會臉紅嗎?”
4
從小被我暗戀過的男生,有個共同的特點——學霸。還得加上一個前提,長得好看的學霸。愛情里有個互補定律,我想大概就是因為自己太笨,才無比崇拜腦子好使的人。
高中時,有次放學回家,我問方怎樣能學好數學。他反問我:“上課好好聽講了嗎?”我點頭:“聽了。”他又問:“題練了嗎?”“練了。”“不用問了,你沒法學好數學了。”
數學簡直是我學生生涯中第一大痛。那時候我奉行的一條準則是:殺不死我的只會讓我更強大。數學確實沒有殺死我,但也沒有使我更強大,因為我每天都被折磨成一副要死不死、奄奄一息的樣子。方少爺見我實在痛苦,主動提議周六晚上給我補習。
我樂壞了,各種行賄,給他帶早餐,買禮物,還答應周日下午和他出去約會。到了給我補習的那天,我蒙了。他以強悍的理科思維神速地寫下步驟,然后推給我:“自己看。”
“自己看嗎?”我呆若木雞。他看出我的憤怒:“很細致了,如果還是不懂,可以問我。”
于是我悲哀地得出一個結論:晉升為女友的我,比起當年單純的同桌關系,并沒有得到任何優惠待遇。
5
前些日子,高考公布分數。每年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數年前的自己,那個拿著手機給他打電話哭得撕心裂肺的自己。我說:“我考砸了。”他說:“沒事,想留下還是決定離開,我都陪你。”
我當他是一個發泄桶,一個勁地說“我考砸了我考砸了……”,像一個冷冰冰毫無溫度的復讀機。這個電話打了多久我不記得了,直到心情平復,掛下電話,我才猛然反應過來——他考得怎么樣?
方同學沒考好,他的家人、朋友、老師,包括我,都清楚地明白,那不是他的水平。
填志愿那天,我倆約在網吧見。我問他:“你甘心嗎?”他風輕云淡:“沒什么。”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我又問他:“你真的決定離開嗎?”他一身輕巧:“真沒什么,不想讀了。”
后來他媽媽給我打電話,說:“你幫我勸勸我兒子,這個分數根本配不上他的水平。”她還告訴我,方同學的班主任專門打電話到家里,邀請方同學上他家吃飯,方婉言拒絕了。
很久以后,我問他:“當年你堅決不復讀是不是因為我啊?”因為我才是最不想讀書的那一個。他一時口快:“廢話,要不是……”說完發現自己好像說漏嘴了,又立馬改口轉移了話題。
《匆匆那年》里陳尋為方茴放棄了一道14分的大題,我坐在電影院里笑著罵他太蠢太可笑。
后來我發現,我們何嘗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為此耿耿于懷到現在。我想,如果不是我,他現在的路應該會更坦蕩、更寬闊吧?我問他:“你后悔嗎?”他反問我:“你怎么知道我現在這條路不光明?”
我們回想青春,總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太傻太天真,但那是幼稚鬼的說法,成熟的人只會笑著說:那時候的我們,簡單又純粹,美好又善良。
似乎每個人都曾有一段不堪回首的中二病史,方少爺也不例外。他中二時期最顯著的癥狀,就是他那一頭自以為酷炸天的發型。劉海長到遮眼,寧死也不剪,理由是拉低顏值;校服一年四季不拉拉鏈,理由是影響帥氣;牛仔褲偶爾卷到九分長,理由是顯腿長。
現在的他一點兒都沒當年的可愛了。頭發剪得利落而干凈;在路邊看到男生卷褲腿,他要“嘖嘖嘖”地吐槽一下人家的衣品;在公共場合看到膩膩歪歪的年輕小情侶,他會嫌棄地拉著我走遠。
時光一去不復返,洗去青澀,沉淀下穩重的成熟。我懷念他過去的中二,也珍惜他現在的成熟。
過去的、現在的,還好都是我們的。
九娘摘自《被全世界最好的你喜歡》
(百花洲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