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組織專業化的中國實踐：慈弘基金會的探索

張 婧

現代公益型社會組織是市場經濟的產物。為平衡市場經濟帶來的社會分化、道德滑坡、環境破壞等諸多社會問題，社會組織作為社會自發出現的保護性力量應運而生。社會組織的公益行為與國家權力主導的行政行為、營利驅動的市場行為相互補充，也正因如此，“專業化”是社會組織從其誕生之日起一直面對的課題，社會組織必須依靠專業化能力才能提供有效的公共服務，解決社會問題。

社會組織的公益行為與國家權力主導的行政行為、營利驅動的市場行為相互補充，也正因如此，“專業化”是社會組織從其誕生之日起一直面對的課題。

最早且最具影響力的專業化實踐是美國的科學公益運動。科學公益的倡導者認為，傳統慈善的直接救濟往往是無效的修補和緩解，不能有效解決社會問題，因而需要通過理性規劃、確立長期的社會議題，在更深層意義上清除社會的痼疾。美國社會崇尚大規模、高效率的工業文化是科學公益生根發芽的基礎，其具體表現為：用科學的知識生產方式對社會問題做出診斷，采取科學的方式找尋解決問題的方案，借鑒商業的管理主義與組織效能付諸實踐。資金體量龐大、網羅社會精英的大型公益基金會是美國科學公益的載體。[1]

在中國，最早的專業化探索與社會組織的出現是同步的。20世紀80～90年代，中國改革進程初啟，國際發展援助組織開始在華開展工作，帶動了中國社會組織尤其是組織化的志愿團體的興起。國際發展援助組織承襲著西方組織化慈善的經驗，加之戰后三十年持續在后發國家開展援助實踐，形成了一套涵括價值觀、發展模式、操作技術的專業化知識。這些知識為早期中國公益組織的專業化發展提供了基本路徑。但由于這些早期組織，尤其是志愿者團體多偏重理念，組織化程度不高，此時的專業化探索更多地體現為對外來專業化知識的學習與應用。進入21世紀，國際發展援助組織逐漸淡出，中國本土公益組織數量激增，同步出現的現象包括：公益參與者的構成人群愈加廣泛，由知識分子擴展至中產階級與新興社會階層；以宗教、地方社會共同體為基礎的傳統慈善再度復興，公益創投等借助商業手段推動的新的公益形態興起；各級政府開始通過購買社會組織的公共服務等手段，將社會組織納為社會治理的有機組成部分。在這一脈絡下，社會組織進行專業化建設的重要性日益凸顯。一批著力于社會組織能力建設的支持型社會組織應運而生，更出現一批實踐型的社會組織，他們有意識地將專業化發展納入自身的發展議程，并取得了不俗的成績。這一部分本土組織的專業化探索經驗無疑更值得關注與借鑒。帶著這樣的問題，我們注意到創立僅十余年卻斬獲頗多公益獎項的北京慈弘慈善基金會（本文簡稱“慈弘基金會”）。

一、慈弘基金會及其發展史

慈弘基金會創建于2010年9月。2008年突發的汶川地震及災后重建牽扯著全體國人的心，中國的公益型社會組織正是從那一時點開始，忽然進入公眾視野，并邁入井噴期。慈弘基金會就是在這一股潮流中創立的。其創始人丁立國、趙靜夫婦此前已有十余年的公益捐贈經驗，當時成立基金會，就是力圖以更具規模化、組織化的方式進行更為專業化的社會救助。

2008年突發的汶川地震及災后重建牽扯著全體國人的心，中國的公益型社會組織正是從那一時點開始，忽然進入公眾視野，并邁入井噴期。

基金會在創立伊始，經過調研與討論，確定聚焦鄉村教育開展工作，幫助貧困學生完成學業，針對鄉村教育顯現的問題提供解決方案。初期，慈弘基金會主要從兩個方面開展工作：第一，資助貧困學生，即“一對一助學”項目；第二，針對鄉村學校極低的優質圖書保有量、學生缺乏課外閱讀的問題，捐助圖書，以班級為單位設立“班級圖書角”，并開展閱讀活動。其后，“圖書角”項目在執行過程中進一步完善、擴展，成為多層級、多方參與、多人受惠的“悅讀成長計劃”項目體系。經過多年在鄉村學校與鄉村教師共同工作，慈弘基金會更深入地認識到，盡管鄉村教育的基礎設施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和國家社會各界的資源投入有了很大改善，但仍然存在學生缺乏情感支持、教師缺乏專業能力發展途徑等突出問題，因而專門設計了“鄉村師生賦能計劃”，為學生開設“幸福課”，通過課程體系、交流平臺為教師職業成長提供支持，開闊師生視野。這一項目一直運作至今。

隨著社會組織迅速發展，進行專業化建設的重要性日益凸顯

創立之初，慈弘基金會作為一家非公募基金會，主要的活動資金來自創始人的企業捐贈。2014年起，伴隨互聯網公共募款的興起，慈弘基金會也開始通過互聯網公共募款平臺面向社會募集資金。由于其項目新穎、執行有效、全過程公開透明，在通過互聯網募款的第三年，互聯網籌款額就突破了1000萬元。2019年，慈弘基金會正式取得公募資格。此后，慈弘基金會開始承擔更多的公共使命，不僅參與到新冠疫情、河南洪災等重大突發事件的救援、捐助與重建行動之中，同時也帶領其他伙伴公益機構在公募平臺上進行籌資。

值得注意的是，慈弘基金會自創立以來，在參與過的兩次社會組織評估中都被評定為5A級基金會，并獲得一系列嘉獎。作為一個非“國字頭”、創立僅十余年的民間公益基金會，它為何能取得上述一系列成績？

二、慈弘基金會的專業化路徑探索

（一）理性的基因

慈弘基金會倡導“理性公益”。在社會組織初現規模、進入大眾視野的2008年前后，公益作為社會相對邊緣的聲音，主要功能體現在扶助弱勢群體，啟蒙民眾參與公共生活。“參與式發展”“公民社會”“社會性別”“環境主義”等國際NGO在2000年前后帶入的國際發展領域流行的理念與技術，深深地影響著彼時的民間公益組織。少部分公益組織通過學習與轉化，其公益項目產生了較好的社會效果，但整體而言，公益領域仍停留于“眼淚”公益的階段，即希望通過喚起同情心，推動人們關心相應的社會問題，而不是通過公益項目的執行產生切實的社會效果。慈弘基金會倡導的“理性公益”正是針對上述問題提出的，這意味著擱置個人情感，以實證的方式發現實際社會問題并找到有效的解決方案。在實際操作中，慈弘基金會將“理性公益”的理念轉化為專業化的發展目標，在公益機構的組織架構、項目組織方式、項目能力建設等多個方面邁上了探索本土專業化的道路。

不同于相當一部分基金會的命名，慈弘既沒有使用企業的名稱，也沒有使用創始人的名字。這從某個側面反映出基金會既不是企業社會責任部門，也不是呈現企業社會捐贈的窗口。

基金會在初創期謹慎地確定了自己的定位。創始人丁立國雖是頗有成就的企業家，但在基金會創立之時明確要將基金會業務與企業經營徹底分開。這一點部分呈現在慈弘基金會的命名方式上：不同于相當一部分基金會的命名，慈弘既沒有使用企業的名稱，也沒有使用創始人的名字。這從某個側面反映出基金會既不是企業社會責任部門，也不是呈現企業社會捐贈的窗口。慈弘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均通過社會招募而來，多有非營利領域的工作背景，在人事關系上獨立于企業。基金會理事會的治理結構中，教育領域專家、非營利組織專家成為主體，企業背景的理事會成員只有一位。這些安排為基金會進行社會化、專業化運作，而非走行政化、企業化道路提供了基本條件。

慈弘基金會創始人丁立國、趙靜夫婦與班級圖書角的孩子們

從基金會的創建到項目的選擇，慈弘基金會的創始團隊選擇了一條相對務實的道路。初期，為聚焦工作領域、確定基金會的項目，創始團隊進行了大量調研。2010年，精準扶貧政策尚未出臺，西北、西南等貧困地區仍有大量需要幫助的鄉村學校以及眾多難以繼續學業的貧困學生。通過團隊內部反復討論、走訪國內相關專家、研究政策，找尋并學習國際國內對標的公益組織的組織結構、項目運作模式、資金來源、依靠力量、志愿者組織方式，綜合考慮自身的基礎能力與政策條件，慈弘基金會排除了養老助困與環境保護等選項，最終聚焦于鄉村教育展開具體工作，為鄉村的學生與教師提供服務。自此，它一直致力于為所關注的目標人群與核心議題帶來積極的改變。

自此，社會調查成為慈弘基金會最重要的工作方法。現實走訪，而非道聽途說或觀念推演，確保了項目面對的是真實存在的社會問題。

對一個剛剛起步的公益機構來說，最關鍵的是找到解決問題的現實途徑，必須通過扎實的實地調研，才能確立項目的實行方式。慈弘基金會的工作團隊在西部農村做了大量調查，他們去鄉村學校訪談校長、與教師座談，去學生家中進行家訪，到縣級教育局訪談相關官員，從不同的側面了解鄉村基礎教育的現實困境，從而確立了慈弘早期的項目：圖書角項目、資助項目。其中，資助項目又包括直接資助（獎學金或學費）與間接資助（補貼伙食、提供冬季取暖衣物、學習需要使用的詞典）。自此，社會調查成為慈弘基金會最重要的工作方法。現實走訪，而非道聽途說或觀念推演，確保了項目面對的是真實存在的社會問題。在設計項目與選擇項目地點時，慈弘的工作人員去往當地，通過對上千名學生進行問卷調查、對部分學生和老師做深度訪談，了解縣域的經濟、社會發展情況、當地教育狀況和實際需求；調查結束后，根據結果形成調研報告，是項目順利立項的基本材料；立項之后，調研的相關觀察構成了對項目進行量體裁衣設計的基礎；項目結束之后，工作人員繼續通過在地調查了解項目的實際推進情況，確定下一步行動方案。

（二）組織能力的專業化探索

在確定初步的項目模式后，慈弘基金會首先于2010年在3所學校進行項目試點；2011年，其服務的學校數目增至15所；2012年，項目規模進一步擴展至85所學校。較同類型組織而言，這樣的擴張速度可以說是相當保守的。慈弘基金會認識到，規模化擴張必須以組織的規范化運作為依托。為此，在基金會成立后的前三年，慈弘首先將工作重點定為組織能力的提升。首先是確立流程化管理模式，通過梳理項目完整流程，確定每一環節的活動內容、相關產出、時間節點與需要收集的數據，由此初步實現內部管理的標準化和流程化。其后，基金會進一步發展出數字管理平臺（ERP系統），實現了決策、管理、審批全部流程化，項目與財務實時對接。自此，基金會的數據管理與分析成為可能，基金會可從多個側面掌握項目進展，大大降低了人工操作的工作量和差錯率。與此同步，基金會做了大量的制度建設工作，尤其是流程管理的制度，先是于2011年制定了項目流程、風險管控、項目反饋、財務管理等基本制度文件，確保基金會項目工作有規可依；后于2013年制定了項目的執行手冊、義工培訓手冊和基金管理辦法等文件，全面涵蓋基金會運作的各個部分。為了確保項目落實，慈弘基金會又設計了兩套責任制度：一是項目責任人制度，確保每個環節的落實、執行都有專人負責，強化了對項目各個環節的把控；二是片區責任制，由片區負責人負責在每一區域落實項目，片區負責人與項目負責人形成雙重立體管理，確保項目落實到位。在其后的工作中，慈弘基金會多次“查漏補缺”，進一步細化項目落實的相關工作，包括增加對捐贈物品的后續維護等環節，確保項目真正扎根當地。

常規意義上，基金會需要公開的信息包括年度報告、募捐收入、項目信息和資金使用情況，慈弘則走得更遠，經過數年的努力，構筑了全過程的信息公示體系。

組織能力的提升給信任體系的構筑奠定了基礎。作為一家基金會，慈弘從創立之日起就力求做到嚴謹、公開、透明。常規意義上，基金會需要公開的信息包括年度報告、募捐收入、項目信息和資金使用情況，慈弘則走得更遠，經過數年的努力，構筑了全過程的信息公示體系。項目立項的憑據是實地調研報告，立項順利通過后，公眾可以看到立項書、項目執行流程、各個環節的責任人、項目預算及項目款捐贈來源。項目出現的采購信息、采購渠道，項目落地通過驗收之后的驗收報告、項目決算等信息也都會公示出來。每個月的10號，基金會都會將上一個月的全部財務信息進行全面公示，其中包含每一筆支出與收入。通過全面、全程的公示，捐助人及社會公眾可以清晰地看到捐助款項的來源與去向，對公益項目的整體執行情況進行全過程監督。這一透明體系的構筑極大地提升了慈弘基金會的公信力，是慈弘在公眾募款中表現不俗的制度保障。

慈弘基金會的項目散布于中西部多個貧困地區，由于慈弘本身的全職工作人員有限，大量的工作依靠志愿者完成，尤其在規模化擴展過程中，志愿者隊伍隨之擴增，志愿者的管理與維護、確保志愿工作的效率自然成為基金會工作的一部分。基金會在成立的第二年制定了志愿者登記管理辦法，依照志愿者自身的特長和意愿，分入項目、捐助、檔案、專業四類職能組，更有效地發揮每人所長。項目部通過項目跟蹤反饋、風險控制等各環節流程，將每一位志愿者的責任明確到位，使志愿者真正成為慈弘基金會的項目扎根各地的主要力量。

這一系列組織管理方面的探索，使得慈弘基金會的綜合組織能力大幅提升。在突發性的新冠疫情救援工作中，這種組織資源和沉淀多年的規范化的流程管理經驗賦予了慈弘基金會強有力的行動能力。應對重點危機和變化，社會組織需要快速反應，調動外部資源，在眾多無效信息中篩選有效信息并做出判斷。因此，受專業能力與資源調動能力的限制，在疫情中以物資捐贈的方式參與行動的社會組織數目極少。在湖北疫情處于最緊張的時期，慈弘基金會有效動員各層志愿者，對接政府與社會資源，在一片混雜的信息中梳理出清晰的采購—捐贈條線與核心的節點、掌握真實的實時物資需求，形成了采購、申報入關、物資交接、后續反饋的捐贈鏈條，精準將防護服、口罩等急需物品與救護車投放到抗疫一線；又在國際疫情大流行之時，走出國門，展開海外捐贈，同樣通過快速疏通渠道的方式，將物資送往眾多第三世界國家。

（三）項目能力的專業化探索

一個公益組織的專業性不僅體現在機構的組織、管理層面，更重要的是組織提供的服務具有專業含量。項目是公益服務的承載體，項目內容、運作模式、項目與所牽涉人群發生關系的方式，無一不體現出公益組織對其服務領域和社會議題的認識程度、對受助人群的真實態度，是公益組織價值觀的全面呈現。

項目是公益服務的承載體，項目內容、運作模式、項目與所牽涉人群發生關系的方式，無一不體現出公益組織對其服務領域和社會議題的認識程度、對受助人群的真實態度，是公益組織價值觀的全面呈現。

慈弘工作人員在甘肅省靖遠縣劉梁小學調研當地師生狀況

項目設計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項目的專業性。社會組織為解決社會問題而生，一個專業的公益項目首先需要真正洞察社會問題，有力回應受助方的實際需求。這也是慈弘基金會將細致且深入的社會調查作為項目設計基礎工作的原因，不只是為了解項目所在地具體的社會經濟情況，因地制宜地設計項目，更重要的是通過第一手資料分析受助方的真實需求，明確項目目標。

由于項目內容往往涉及某個具體的專業領域，因而打造項目的專業性，意味著基金會必須建立自己的專業知識庫。慈弘基金會的做法是，針對具體的社會議題，調動該領域的專家學者，將他們納入項目團隊，借助專家的研究與經驗積累，建立關于該領域的基本認識。以圖書角項目為例，圖書角捐贈中很重要的一個環節是選書。因此，慈弘基金會請國內少兒閱讀領域的專家與專業書評人組成選書團隊，篩選分級閱讀書目，每年定期召開研討會，探討適合各個年級的書籍與版本，并以年級為單位制定專業書目。不過，依靠專家不等于依賴專家。基金會在實踐過程中不斷根據自己的經驗和相關方的意見反饋，積累關于這一議題的實踐知識。基金會每年都會根據當年收集的閱讀反饋，對書目進行調整，更將各地開展閱讀活動的經驗記錄下來，集結成冊。經過十余年的持續耕耘，慈弘基金會建立了一套關于少兒閱讀領域的系統知識，并將這些知識分享給伙伴組織。

在今天，公益性不僅僅意味著簡單的物資遞送，更指向在公益項目的實施過程中，通過調動更廣泛的社會力量參與其中，帶來人的改變。

圖書角由學生自主管理，充分調動起其參與感和責任意識

專業性的另一重要表現是公益理念及其落實方式。在今天，公益性不僅僅意味著簡單的物資遞送，更指向在公益項目的實施過程中，通過調動更廣泛的社會力量參與其中，帶來人的改變。慈弘基金會沒有單純將圖書角項目視為物資捐贈，而是通過項目設計，發動了包括教育局、學校教師、學生在內的各個層級相關人員共同參與到圖書角建設中。為此，慈弘專門設計制作了隨書配發的項目執行手冊，手冊將“建圖書角”的工程分為十步。參與人依照項目手冊的說明，可以逐步建起圖書角直至順利啟用。這樣的整體設計充分考慮到各個環節之間的融合，有意識地將參與者納入不同階段。考慮到項目的核心受益人群是學生，項目專門設計了這樣一個環節：書到達班級后，學生按照項目執行手冊，安裝圖書角，召開公益主題班會，共同商定一套圖書角的自主管理機制，由此正式啟用圖書角。這樣做的顯在好處是，項目實現了全過程本地化，基金會只需要做好管理和協調工作，大大節約了勞動力；更重要的是，項目將完整的項目分解為若干小任務，調動多方以簡單且高效的方式參與其中，使各方獲得參與感、提升責任意識。

這一設計借鑒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際援助領域流行的“參與式發展”的理念。通常來說，“參與式發展”針對自上而下的援助工作而提出，強調讓受助人群參與到項目之中，在項目的方向、實施方法上充分聽取其意見，促使受助人群的能力增長。對于社會組織而言，重要的是在設計項目時，盡可能充分、全面地梳理項目目標，通過項目設計，將自身的項目理念貫穿其中。同樣，基金會在所有項目中都設計了激勵性體系，以“小浪花計劃”為代表，給有志于職業發展的鄉村教師以直接展示的平臺，促成其持續成長，在深層意義上激活了項目自身的活力，使項目真正具有可持續性。

慈弘基金會在項目設計中始終遵循這樣一條原則：服務不同利益方的需求，以項目受助方利益為先。舉例來說，慈弘基金會刻意沒有將捐助人的參與設計到圖書館項目的早期，而是設計到項目結束的驗收時期。捐助人看到項目的實地運作方式與所發揮的作用，會產生更多的參與感，強化其捐助意愿，但倘若這一步出現在項目前期調研和落地執行階段，捐助人可能會提出想法，改變項目的專業設計框架。

不同于組織能力的專業化探索，項目能力的專業化追求沒有終點。對公益基金會來說，打造自身的專業性，必須通過持之以恒地浸淫于服務領域，跟進最新動態，不斷地聽取反饋、整理經驗，更新自身的知識積累與項目設計。慈弘基金會的圖書角項目盡管在實踐三年后受到多方好評并斬獲了相關的公益獎項，但它沒有固守于既定的模式，而是不斷根據項目中涌現出的需求，持續深化項目以及對議題的專業理解，將圖書角項目擴展為“閱讀成長計劃”項目體系，賦予圖書角以更多的公益性要素，推動班級與學校自主設計、舉辦多種多樣的閱讀活動，讓書真正發揮效用。正是因為上述獨具匠心的設計，慈弘基金會的圖書角項目從未陷入書送出卻無人拆封的困境，得到受助學生與教師的一致好評。

對公益基金會來說，打造自身的專業性，必須通過持之以恒地浸淫于服務領域，跟進最新動態，不斷地聽取反饋、整理經驗，更新自身的知識積累與項目設計。

與此同時，在推進圖書角項目的過程中，通過與大量鄉村教師一同工作，慈弘基金會認識到，不少鄉村教師對工作抱有熱情，但苦于缺少專業進階的途徑，因此，基金會設計“鄉村師生賦能計劃”，專注于鄉村教師的專業進階發展；逐步梳理教師的專業成長路徑，分析教師的實際需求和所需的專業能力。經過數年準備，鄉村教師的能力建設也逐漸成為慈弘基金會的核心業務。

三、慈弘專業化路徑探索的啟發

經過上文的考察、分析，我們可以將慈弘基金會的專業化發展路徑總結為：同時重視組織建設和項目建設；不斷通過調查、學習，深化對社會議題的理解，明晰自身的價值觀，并將以上兩者落實于項目、組織的設計之中；從其他領域借鑒有益資源，進行化用或改良，以適用于中國的社會經濟情況與公益場景。

專業化是一個體系性的追求，組織建設和項目能力建設互為表里，缺一不可。組織制度建設是組織高效運轉的基礎，也是項目順利開展的根本保障，而項目能力則是社會組織的具體服務能力，在根本上決定著組織的可持續性，更為基礎。社會組織的專業化建設需要同時兼顧兩者，僅注重任何一個方面都不能真正促成組織的專業建設。不同之處在于，組織層面的專業化建設是階段性的，隨著項目基本條塊的明晰，組織建設的經驗也將轉化為組織切實的行動能力；而項目方面的專業性建設永無止境，對于一個負責任的社會組織而言，探索其所致力于服務的領域是組織使命的一部分，是其終生的課題。

專業化知識的生成，一方面來自對議題的探索過程，這一探索經驗本身構成一種緘默的知識，可以轉化為組織內在的組織力與駕馭議題的行動力；另一方面，其他領域的知識，凡有助于社會組織發展的，無論源自中西、出自商界精英還是草莽，皆可以作為專業化發展的資源為我所用。關鍵在于，對于以解決社會問題為自身使命的社會組織而言，人是第一位的，受助者的真實需求是第一位的。在此基礎上，更具建設性的方式是對可以利用的資源進行轉化。教條地搬運資源，強行改造社會組織與服務對象，只會適得其反；用商業組織邏輯改造公益的激進化行動更是對社會組織使命的背叛。

教條地搬運資源，強行改造社會組織與服務對象，只會適得其反；用商業組織邏輯改造公益的激進化行動更是對社會組織使命的背叛。

那么，究竟應該如何理解社會組織的定位？通過對美國“科學公益”后興起的大型基金會的觀察，我們可以發現，那些組織往往以龐大的資金流，設立有競爭力的人才庫，專力于特定的社會議題，其社會影響力不僅覆蓋美國，更輻射至全世界。而中國的社會組織，發展時間短、資源量相對有限、與社會組織發展相匹配的本土知識準備也不足。為此，我們或許需要根據當前的發展階段設定“專業化”的意涵：它可能意味著社會組織通過第一手的調查、研究，建立對社會議題最為深入的了解，通過對組織體系的建設，承擔起協調者的身份，協調各種社會資源共同行動，促成社會問題的有效解決。

注釋：

[1]牛可：《美國國家構建過程中的科學公益》，載《文化縱橫》202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