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曄莉
梁星彭著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
經過長久的科學考古,我國考古學界已經證明華夏文明的形成與發展是一個“多源一體”的歷史過程。多源指的是多個文明源頭,即在黃河、長江流域所發現的華夏文明遺跡;一體指的是最終文明的匯聚,形成了中華文明的滔滔巨河。但“多源一體”的發展過程與細節究竟如何,這個問題目前我國考古界仍在持續探索。其中,關于黃河中上游地區的考古研究一直是黃河文明考古的重中之重,尤其是20世紀下半葉以來,我國考古學界對黃河中上游地區開展了更為深入的調研工作,對陜西、山西、甘肅等相關地區展開了系統的考古活動。1956年以來,梁星彭先生先后參加西安半坡、陜西周原、長安豐鎬、寶雞北首嶺、武功滸西莊與趙家來、湖北銅綠山、垣曲小趙等遺址的考古工作,并且主持了陜西彬縣斷涇先周遺址、四川巫山琵琶訓夏商遺址和山西襄汾堯舜禹時期陶寺城址的考古發掘工作,并在考古工作期間撰寫了多篇黃河中上游史前、商周考古論文,提出了對黃河中上游地區史前和商周文化的新見解。
2015年6 月,梁星彭先生編著的《黃河中上游史前、商周考古論文集》一書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收錄了梁星彭先生參加考古工作以來的20篇專業論文與研究性報告,對黃河中上游地區的一些歷史考古問題進行了研究與考證,對該區域的考古文化序列研究起到了重要推動作用。梁星彭先生以黃河中上游即陜西及其相鄰的甘肅、山西等地區的考古工作為背景,從眾多考古發現中一步步對仰韶文化以至西周時期多種古代遺存的文化進行剖析,基本構建了黃河中上游地區的史前、商周文化樣貌,展現了該地區史前文化和商周文化的特征,同時也進一步論述了其文化特征與分區、分期、年代之間的相互關系。整體上看,該書對黃河中上游的考古研究較為全面,各篇論文邏輯結構嚴謹,有效地探索了黃河中上游地區文化的孕育、發生、發展以及轉移的歷史過程。從細節上看,該書每篇論文不僅對黃河中上游地區文化遺存進行了詳細記述以及專業分析,更由地理環境與文明發展之間的聯系對文化遺存進行整理評價,為讀者呈現出當時的地方文化特色以及發展軌跡,同時也為廣大讀者尤其是黃河文化研究者進一步認識黃河地區的文化發展提供了基礎,進一步豐富了我國在黃河地區歷史考古中的理論研究成果。
黃河是我國第二大河,其西起源于青海巴顏喀拉山北麓的約古宗列盆地,東至山東墾利入海。黃河中上游的地理分界點是內蒙古托克托縣河口鎮,中下游分界點在河南省鄭州市的桃花峪,黃河中上游流經青海、四川、甘肅、寧夏、內蒙古、山西、陜西、河南等省區。在考古界,黃河中上游地區不僅是地理區域概念,更是一種文化區系概念,該地區作為華夏文明起源與發展的核心區域,對其歷史文化進行考古研究具有充分的必要性。
我國幅員遼闊,受各地自然環境和地理條件的影響,各地區在歷史同一時期所處的文化時期可能會有所不同,但考古界一般觀點認為,1921年河南澠池仰韶村遺址的發掘標志著中國現代考古學的誕生,發現并命名了中國第一支史前時期考古學文化——仰韶文化。基于此,本文便以該考古文化時期為初始,結合《黃河中上游史前、商周考古論文集》中的研究成果與觀點,分別對史前、商周兩個階段的黃河中上游地區的文明發展進行呈現,以期更為直觀地展現書中所記敘的黃河中上游地區史前、商周文化發展過程。
作者在書中以仰韶文化考古研究為開篇,可見仰韶文化在黃河中上游地區文化考古中的重要地位。現代考古發現揭示,仰韶文化是陜西、山西、河南新石器時代考古的重要部分。該文化覆蓋面積相當廣大,在黃河中上游地區的遺存較為密集,其中以關中地區渭水流域為代表,據書中考古數據顯示,渭河及其支流等河岸臺地上的仰韶文化遺址就有100多處,并且隨著考古工作的深入,該數量仍在持續增加。該地區許多仰韶文化遺址都有覆蓋面積大、土層深厚、遺物豐富的特征,例如灃河沿岸的五樓村遺址,南北長度約1 km,其中的文物堆積厚度5~6 m;再如咸陽市尹家村遺址,該遺址總面積逾1.3 km2,大于現代常規的村莊。通過上述考古發現,可以表明關中地區是仰韶時期人們的重要聚集地,是當時人們繁衍生息的核心區域之一,并且上述遺跡特征表明仰韶文化時期人們已經開始過著定居生活。此外,從該地區仰韶遺址中留存的文物情況來看,該地區仰韶文化時期已出現了原始農業,并且生產工具以較發達的磨制石器為主,包括石斧、石鏟、磨盤等,另外陶器也已被發明,而陶器上出現的布和編織物印下來的紋路也證明了仰韶文化已有手工業雛形。仰韶彩陶文化是該時期文化的一個突出文化樣貌,在黃河上游地區的青海樂都縣,一個位于湟水中游北岸的村莊——柳灣,分布著一座前后跨度長達千年的氏族社會公共墓地。1974年至1985年,我國考古工作者對該墓地遺址進行了細致發掘與清理,出土彩陶近2萬件。經統計,柳灣彩陶上的紋路包括典型的鋸齒紋、渦紋、菱形方格紋、圓點紋等各類紋路符號達到300余種,深刻展現了黃河上游地區仰韶文化時期先民的審美意識以及生活樣貌。
歷史演進到龍山文化時期,以陜西廟底溝二期文化和客省莊二期文化為代表的關中龍山文化逐漸興盛。據梁星彭先生所述,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考古學家對陜西境內的文化遺址進行了深入發掘,目前已經初步還原陜西地區文化遺存的概貌。書中提到,目前陜西省境內經過考古發掘和調查所發現的相關文化遺址分布于四個地區:第一個在關中東部的華縣和華陰地區,代表性的文化遺址有泉護村、橫陣村等遺址;第二個在陜西省西部偏南的商洛地區,代表性的文化遺址有焦村、溝灘等遺址;第三個則是關中盆地中西部的武功縣和扶風縣,代表性的文化遺址有滸西莊、案板坪等遺址;第四個在陜北地區,不過相關文化遺址較少,僅有綏德小官道遺址。梁星彭先生在書中對陜西各地區的文化遺存進行分析比較,提出關中地區龍山文化可以大致分為三個區域類型:一是以橫陣為代表的關中東部及商洛地區遺存。從目前考古成果來看,此區域遺存與晉南地區的相關文化遺存有諸多共同點,文化樣貌基本一致,因此都可以歸入廟底溝類型。作者在書中著重強調,雖然關中東部以及商洛地區的文化遺存屬于廟底溝類型,但隨著歷史演進,潼關東西兩個方向的遺存便開始出現明顯差異,這實際上反映了中原文化西傳以晉豫文化匯聚的特征,體現出黃河中上游地區的文化交流現象。二是以滸西莊為代表的關中西部遺存。目前考古界對該地區的文化遺存存在不同看法,有學者認為該地區文化遺存屬于廟底溝二期文化,有人則認為這是一種新的文化類型。梁星彭先生在其論文中對上述觀點進行分析評判后認為,該地區文化遺存中的陶器形制、陶質以及紋路等都與已發現的文化遺址存在很大程度的相似性,因此不能將關中西部文化遺存認定為新的文化類型。三是以小官道為代表的陜北地區遺存。該區域文化遺存雖然與之前發現的文化遺存有著較大相似性,不過隨著考古工作的推進以及相關資料的公布,可以發現這二者之間文化類型也存在一定差異。梁星彭先生指出,小官道等遺存與內蒙古地區同期遺存之間或存在聯系,這再一次印證史前時期黃河中上游地區文化的交流,但礙于目前相關遺址發掘規模不大,資料有所不足,因此目前考古界仍將陜北地區的小官道遺址歸屬于廟底溝二期文化,也有學者直接稱其為“小官道類型”。
關中東部及商洛地區的廟底溝二期文化向西繼續演化形成客省莊二期文化,也有部分學者稱其為陜西龍山文化。梁星彭先生在書中對客省莊二期文化遺址考古發現進行了細致梳理,指出其遺址分布在渭河流域及其支流的河岸臺地上,主要以陜西關中地區為中心。經過多年系統的考古發掘工作,目前已經出土且被記錄在案的相關文化遺址主要分布在四個地區,以從西向東的地域排序:第一處集中在關中的東部地區,主要以西安為分界,代表遺址有藍田泄湖、華陰橫陣遺址等;第二處主要集中在陜西省東部偏南的商洛地區,代表遺址有洛南縣焦村遺址以及商縣紫荊遺址;第三處集中在關中西部地區,也就是西安的西部方向,該地區文化遺存尤為豐富,遺址分布較多,具有代表性的有長安客省莊、鳳翔大辛村等遺址;第四處則是甘肅省的東部地區,代表遺址有靈臺橋村和天水師趙村遺址。作者在書中通過對上述文化遺址以及所遺存的文物進行充分考察和分析,總結得出以下文化特征:其一,在居室方面,該地區居室類型較為多樣,但主體形制有三種,包括半地穴雙室、半地穴單室以及橫穴式單室;居室中有灶臺,并且灶臺多是挖坑然后再墊平形成的圓形灶;居室中有門道,甚至有小部分居室的內側墻壁上有壁龕。其二,在墓葬方面,該地文化遺址中所被發掘的墓葬多以長方豎穴土坑墓的形式出現,葬式以仰身直肢為主,頭部朝向并不固定;隨葬品方面,只有個別大型墓葬的墓主身旁有隨葬的陶罐、豬骨等葬具,其他大部分中小型墓的墓主身邊都沒有隨葬品。其三,在生產生活用具方面,該地區遺址中出土了較多磨制石器,種類繁多,包括斧、鏟、刀等,另外也有不少用家畜下頜骨制作而成的骨鏟;在陶器方面,該時期當地遺址出土的陶器主要為紅陶和灰陶,并且其制作方法一般為泥條盤筑法,目前所發現的陶器類型較多,包括盤、盆、碗、蓋、罐、鬲等。以上這些特征,都深刻展現了客省莊二期文化不同于其他史前文化的特色。
作者梁星彭先生在書中指出,商周時代作為我國奴隸制的鼎盛時期,其文化發展在我國歷史長河中有著劃時代意義,其鮮明的文化特點以及自成系統的文化樣貌,無一不向后來人展示了東方古老文明的特色。書中對陜南城固、洋縣地區的商時期文化遺存以及岐周、豐鎬的周文化遺存進行了細致梳理。
位于漢水上游的陜西省城固縣和洋縣,是黃河中上游商時期文化遺址的所在地。20世紀50年代至90年代,考古隊在當地發掘出土了商時期青銅器600余件,時至今日,該地區在我國依舊是商代青銅器出土最為集中的區域之一。需要注意的是,城、洋兩縣所出土的商青銅器與中原商文化青銅器存在明顯差異,這種差異引起了當時考古學界的廣泛討論,產生了多種見解。目前關于該地區商遺存具體文化性質的意見較為多樣,有學者認為其屬于羌方遺存,也有學者認為其屬于巴文化遺存,還有學者認為其屬于早蜀文化遺存。1998—1999年,城固縣寶山鎮寶山村的商時期遺存被發現并發掘,考古人員發現了極為豐富的商時期遺存,房屋、灶坑、動物坑、墓葬、陶器以及青銅器等遺存物皆有完整保留,進一步充實了城固地區的商時期文化遺存的內涵,呈現出該地區更為全面的商時期文化面貌。書中對當地銅器群以及寶山商時期文化遺存進行了整合分析,總結出城、洋地區商時期遺存的文化因素主要有兩類:其一為商文化因素。在銅器方面,城、洋地區出土了許多與中原商文化相一致的銅器,如立耳分襠鼎、大口圈足盤、三足壺、小耳盆形簋、四足分襠鬲、戚、鉞等,這些器物雖然并不跟中原商文化遺存一模一樣,但大體形制以及基本造型等都非常相似,并且青銅容器上的常見花紋也與中原商文化青銅器一致,如夔紋、云雷紋、渦紋等基本相同。在陶器方面,城、洋地區所出土陶器的基本形態也與中原商文化遺存相似,二者差異主要在于鬲器口沿設計,如殷墟出土的陶鬲口沿向上折,而城洋地區的陶鬲口沿則是斜直領。其二為巴蜀文化因素。城、洋地區商文化遺存有著明顯的巴蜀文化特征,尤其在兵器設計方面其巴蜀文化特征更為明顯。目前已出土的多件斧、鉞,皆有銎圓刃特點,而出土的戈則是以援直內式為主要形制,上述武器的造型設計等具有一定的巴蜀文化特征,在四川地區已出土的巴蜀文化遺存中可以找到類似器物樣式。除了兵器以外,部分陶器如釜、小底尊形杯等,同樣有巴蜀文化特征,具體比如所有陶釜器身像球,所有小底尊形杯皆口大底小、分為上下腹,以上幾種陶器類型都在川西平原等古代巴蜀文化區域被發掘發現過。通過對城、洋地區商時期遺存與早蜀文化遺存和早期巴文化遺存的對比分析,作者認為陜西省城固縣和洋縣發現的商時期文化遺存應當屬于“巴蜀文化”這一考古文化,這也再一次印證了夏商時期黃河中上游地區文化交流互動情景。
據古籍記載,岐周、豐鎬兩個地區分別是周政權滅商以前和滅商以后的都城所在,其中豐鎬位于陜西西安市,探索豐鎬地區的周文化遺跡對于研究黃河中上游周文化發展具有一定典型意義。1951—1997年,我國對豐鎬遺址進行了多次考古發掘,其中尤以1997年發掘工作價值最高,此次共發掘遺址面積120 m2,西周墓葬17座,發現灰坑16座、窖穴1座、房子1座,以上各單位均出土多件周文化遺存物,對進一步展現黃河中上游周文化具有重要價值。作者在書中對豐鎬地區馬王村、張家坡、白家莊、新旺村以及上泉北村等地的周文化遺跡以及墓葬進行了層位關系對比以及年代分析。以灃西張家坡西周遺址為例,書中指出該地周文化遺存分為早晚兩期,其中85張家坡H2所出土的陶器以紅色磨光和黑色為主,陶器的器型多為錐足連襠鬲、折肩罐、簋、罐、盆等,鬲都是侈口卷沿的空錐足形式,紋路多以飾繩紋、飾弦紋等印紋為主,估定年代處于偏早階段,相當于昭穆時期;85張家坡H3所出土陶器則是以灰色和紅褐色陶為主,磨光陶器尚未發現,陶器器型有鬲、尊和盆等,其中鬲多為足跟疙瘩狀袋足鬲、矮足仿銅鬲,盆為敞口、淺斜腹,紋飾多弦紋和篦紋,估定年代處于偏晚時期,相當于文武之時。結合書中對豐鎬地區的考古記述以及作者的分析思考,筆者總結豐鎬地區周文化遺存特征如下:在居室方面,豐鎬地區發現大量夯土建筑基址,甚至這些建筑已連成群體,呈現出建筑群特征,其中大部分建筑有較深的夯土基槽,小型房屋形制多為半地穴式,整體形狀則不一,存在長方形、圓形以及橢圓形等多種平面格局,另外居室內留有灶坑,而居室外有窖穴、灰坑、水井等設施,甚至居室周圍存在完善的排水設置。在墓葬方面,目前豐鎬地區已被發掘大小墓葬超過千座,其墓葬文化展現出周文化與黃河中上游其他文化類型所沒有的特色。書中指出,當前豐鎬地區的周時期墓葬按照形制分類可以分為三類:一是數量最多的土坑豎穴墓,這種墓的墓坑較長,存在腰坑;二是帶有墓道的“甲”字形或“中”字形大墓,這類墓主一般為公卿侯伯;三是數量最少的偏洞洞室墓,這種墓不僅有土坑豎穴墓道,其一側一般還有偏洞墓室。葬式以仰身直肢為主,頭向不固定,隨葬品一般放在頭前,許多中型墓坑存在殉牲現象,而部分大型墓坑中存在殉人現象。
綜合以上對黃河中上游史前、商周考古文化的探析,可以發現,黃河中上游地區毫無疑問是中華文明孕育和發展的沃土。作者梁星彭先生通過對黃河中上游地區史前、商周的考古記敘與研究,深入挖掘黃河中上游地區史前和商周文化遺存中所蘊含的歷史價值,揭示了黃河中上游地區文明演變過程,更主要的還在于分析其演變原因以及探索該地區與其他地區的文化交流,全面展示了黃河中上游地區史前和商周文化的歷史畫卷。通過該書,廣大讀者可以進一步豐富黃河中上游地區文化演進的知識。該書對于廣大歷史愛好者以及史前文化或商周文化研究者來說具有重要指導和參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