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計紅

進到這個長滿荷的園子,雨勢已緩弱下來。午后的一場驟雨,使得游人盡散,連同空氣中裹挾的潮熱與焦慮也一并被剝離了出去。
園中有處沁心亭,與一路蜿蜒走來的小橋同為木制,六角形,站在這里,園內的四角八方皆可盡覽無余,倒也不曾辜負這如此雅致的名字。雨點隨風傾斜進亭子,跌落在長凳或橫躺在上面的雨傘上,很是肆意。我取出手機不斷按下快門,就在側過身準備拍攝一處遠景時,突然被出現在視野里的一頂紅雨傘勾到眼。
拉近的鏡頭下,那卻是一頂很大的遮陽傘。傘下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傘柄倚立于橋面,被男孩微向前傾的身體牢牢抵住,然后一雙手臂上下分開,交叉環握著抱在胸前。女孩則全神貫注地舉著手機取景、拍攝,且是全方位。他們的傘不斷變換著位置,每到一處,男孩總要先把傘柄擎起并傾斜一定角度方可離開橋面前行,但又確保傘始終在女孩的頭頂。他們還不時將頭湊到手機前,彼此談論互動,這樣的場景下,想必他們的話題也是詩意的了。
想來這頂傘,是我方才見過的。當時剛到荷園門口對面的停車場,雨便一股腦地倒下來,我只得先在車里躲雨。離車子不遠的一頂遮陽傘下,一對小夫妻正在一輛擺攤賣炸串兒的三輪車前麻利地收拾東西,待車上的物什被塑料布遮蓋好,男孩便擎起了車旁的遮陽傘,同女孩一起進了這園子。當時我曾想,園里的某處或許有他們的暫居之所呢。
原來,他們比我更早一步去到了荷園的深處,他們也一定看到了我不曾看到的風景。我不禁對女孩生出許多羨慕來。日子從煙火到詩,只一個轉身,她便做到了。
這種情緒浸入到我腳下木板橋的紋理里,上面一層薄薄的積水映出我斑駁的倒影,終是情之所至,感動來得倏然且真切。
忽然間發現,這種傾斜的姿勢仿佛來自我的一種記憶,與另一個身影有關。
前年暑假去外地參加醫考,也是一個雨天,老公開車送我,當時氣溫直線下降十多度,我備了外套和雨傘。下車后,我拎起背包剛要轉身,只見老公半傾著身子,一只胳膊正通過副駕駛位置極力伸向車外,懸空的手上攥著一個保溫杯,要我帶上。我遲疑著不帶,認為隨時買瓶水即可,以免增加不必要的負重。但他依然保持著努力遞過來的姿勢,并說水是熱的,必須帶。一時間,我惶恐之余有些被驚到。后來提及此事,老公說我有胃疾,受涼容易犯病,于是出門前準備了熱水。大概從那時起,保溫杯便成了我雨天記憶中抹不去的特寫。
煙雨稠密,竟惹得一些舊事在心頭化開,此刻,正覆蓋過肌膚的微涼,于眼神深處生出暖意。
眼下,草木葳蕤,季節的深情亦在濃密處綻開。花與葉,籽與梗,根與泥土,它們擠擠挨挨,卻又各自分明,同時沿著生命的長軸不斷向外伸展,拔節,仿佛成長也只是片刻之間的事。抑或,遠處的水天相接,放眼望去,一股潛蘊的力量正于矜持與盈滿間開始復蘇,或者說是一種脫胎換骨。冥冥中,那些曾經跋涉后終未抵達的風景,卻在眼前這深邃而隱秘的律動中,似乎觸手可及。
有風吹過,面前這一片片碩大的荷盤如同頂頂碧傘,隨風起伏,綿延不斷,仿佛匯聚成的萬頃波濤,涌動在了時間的洪流里。亦如冰心所說:天上的風雨來了,鳥兒躲到它的巢里;心中的風雨來了,我只躲到你的懷里。是??!在我們的生命中,總會有一頂無形的大傘,撐于我們背后,擁我們入懷。
有傘可依,不懼風雨,不懼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