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 寧

泰山腳下的泰前村,是一個很美的村莊。山腳下風景優美,巷子里狗在輕吠,果園里鳥雀鳴叫,核桃、栗子、石榴遍地都是,節節高、荷花、滿天星都開瘋了,黃瓜、茄子、小蔥、豆角長滿了角落,小孩子們在大道上快樂地飛奔,于是村子里便頗具人氣。走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有回到童年鄉間的恍惚。
早晨在客棧的鳥鳴雞叫聲中醒來。打開窗戶,便呼吸到山上流淌下來的新鮮空氣。洗漱后到二樓平臺上,看了一會兒客棧老板種的花草蔬菜,而后讓老板娘中午摘一根頂花帶刺的黃瓜,給我做一碗炸醬面。窗前忙碌的時候,見老板抱著四五根黃瓜從樓上下來,且不由分說,打開紗窗,遞給我一根。剛剛吃了一半,老板又敲窗,給我兩枚還帶著太陽溫度和泥土氣息的圣女果。我細細嚼著,真想在這里天長地久地住下去,將一切世俗的煩惱,全部過濾掉。
黃昏時外出散步,村子里熱氣騰騰,滿是煙火氣息。商店老板坐在門口燈下,搖著蒲扇,跟客人說著閑話。客人們彼此也如老友,坐在樓頂平臺上,就著水煮花生毛豆,聊著家常。晚風徐徐吹過,帶來山中植物濕潤的氣息。這氣息滌蕩著肺腑,讓人有世外桃源的怡然自得。
山腳下的田地不似平原,總是這里一塊,那里一塊,于是便會忽然看到幾十棵玉米,忽然又與一小畦地瓜相遇,一抬頭,又見到一片核桃林,再轉角,又是一叢無花果樹。沿著小路一直朝山上走。蟲鳴聲此起彼伏,一兩只青蛙隱匿在落葉間,偶爾受了驚嚇般叫上幾聲。布谷鳥在遠處的山里,傳來嘹亮的歌聲。門前的狗蹲伏在地上,斜眼看著我這個路人。我想一直穿過栗子林和核桃林,走到山腳下去,遠山在水霧中氤氳,空氣濕漉漉的,人便仿佛浸潤在江南水鄉里。可是,橫空躥出來的四只大狗,一只黃的,一只黑的,一只黑白斑點的,還有一只,我根本來不及看清顏色,就被它們嚇破了膽,慌忙逃走。
沿著一大片柏樹林一直向上走,撞入眼簾的是十多個錯落的帳篷。里面透出的微光,還有電視的聲響,包括門口蕩秋千的小孩子,讓我心生好奇。等走到昏黃的路燈下,發現散落放置的蜂箱時,才明白這是養蜂人的地盤。
我走到其中一家,停下來與五十歲左右的男人交談。蜜蜂的世界非常神秘,不是我們人類能夠完全把握的,男人以哲學家般的口氣,這樣向我總結。一只蜂王的一生,就是繁殖的一生,只需一次交配,蜂王便夜以繼日地開始了自己的產卵大業,一天可以產下一千多粒受精卵,一年則可高達10萬粒。而且,自此它極少出巢。這聽起來有些魔幻,一只蜂王一天產下的卵的重量,竟然可以超過它的體重。在它生命有限的三到五年里,它可以制造出一個龐大的蜜蜂王國。所有的工蜂都是它的孩子,而一旦它突然逃逸,或者死亡,工蜂們則會躁動不安,不再采蜜,其中的一些甚至會產下未經受精而分化的雄蜂,于是一個王國很快就毀于一旦。而一只工蜂一天只產約20滴蜂蜜,也即往返近20次,一次飛行約六七公里,我們總說蜜蜂勤勞,就是源自于此。
男人的兒子在山腳下的小學讀四年級,此刻,他正一邊蕩著秋千,一邊饒有趣味地計算一只工蜂在它短暫的僅有一個月的一生里,可以產下多少克蜜。風從山上吹來,燈影便跟著輕微晃動起來。這片樹林里居住的八戶養蜂人,都來自江西撫州的同一個鄉鎮。他們已經在山東二十多年了,幾乎算是半個山東人。養蜂人是逐花草而居的“牧民”,他們長期居住在山野,或許,也因此保留了更多人類自由的天性。就像這個擁有150箱蜜蜂的養蜂人,一年可以掙到十多萬元,但他并沒有在泰安市區買房的打算。我們老家距離市區只有六七公里,開車很近,還是住在鄉下舒服,養蜂人這樣對我說。我跟男人告別,提著剛剛買下的兩斤純正蜂蜜,在夜色中,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回到所住客棧的時候,見老板正坐在門口乘涼,三個鄰家的孩子蜂擁過來,有的摟著他的脖子親吻,有的抱住他的大腿撒嬌,有的扳著他的腦袋向后搖晃。我笑看著夜色中這溫馨的一幕,眼睛有些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