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油畫色彩表現形式研究

一、時代背景

哲學是關于世界觀的學問，哲學觀也是方法論。由于歷史、地域、環境、觀念等因素的差異，油畫色彩的表現形式存在諸多的差異。梵高作為印象派后期的代表，其思想上不可避免地承襲了早期印象派繪畫的某些觀念，注重自我表達、強調色彩和光線、提倡走出戶外，以自然界為繪畫的主題。崇尚個人主義色彩的繪畫表達形式是梵高及其印象派在世界觀層面的表現。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梵高的色彩表現形式一方面具有早期印象派色彩的部分特征，如用筆形式以碎筆觸進行繪畫表現，以顏色塑造形體，形體的輪廓被弱化等。另一方面又有自己獨特的色彩表現形式，如色彩的用筆速度、走向、筆觸的激烈程度、顏色對比的強烈等。

由于時代的局限性，當時的官方沙龍藝術展代表了守舊的傳統的藝術群體，繪畫主題多集中于人物，偏向于室內作畫，由于室內光源相對較弱，色彩相對穩定單一，藝術表現形式趨于單一性的傳統油畫表現，體現了對繪畫觀念的繼承和發揚光大。這種固定化、傳統的繪畫形式、藝術表現風格成為進入官方沙龍的唯一標準。印象派作為非官方的藝術家群體，其獨特的繪畫表現形式及創新的繪畫表現觀念被排斥在主流意識觀念的認可之外，藝術家進入官方沙龍的道路被阻礙，他們渴望得到公眾的認可，渴望表達自己的藝術主張，因此，印象派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了反抗性的一面，向傳統發起挑戰，與傳統官方展覽針鋒相對，一批非官方的藝術家自發組織起來進行展覽，展覽上莫奈的一幅《日出印象》（圖1）甚至被人調侃說是靠印象畫的，印象派也由此得名。

圖1 莫奈《日出印象》

印象派的這種獨具一格的獨立、創新精神，使其色彩的表現形式從一開始就呈現出獨特的藝術形式，藝術表現形式更趨向于創新，幾乎所有當時的藝術家都具有鮮明的個人繪畫符號，而不是趨于對傳統的雷同，對傳統的延續與完全吸收、模仿。因此，我們不難從繪畫作品準確判斷該作品的具體作者。他們雖有相似之處，卻有著明顯的不同，而梵高作為印象派繪畫的代表人物，其作品色彩表現形式更是個性特征鮮明。

二、色彩運用的環境特征

藝術家的創作環境對作品的表現形式有很大的印象，其中創作環境包括人為環境和自然環境。人為環境包括社會、家庭、個人生活等多方面的因素，是關乎創作者心理方面的。社會意識會影響藝術家的審美意識，審美意識是社會意識的一種。同樣影響其創作的方式。每一次社會的變革、社會思潮的變動都會帶來人們觀念上的改變，進而影響藝術創作的表達形式，進而影響油畫色彩的表現形式。自然環境既包括藝術家創作時所處的地域、空間、時間等因素，也包括實體物質方面的因素。特定的自然環境決定了視覺圖像的差異性，這些客觀存在的圖像世界，是人們對客觀世界色彩認知的基礎。

如處于寒帶地域的特殊自然環境，冬季較為漫長，客觀的自然環境中色彩呈現出較為陰冷的特征。而熱帶光照較為充足，色彩則呈現出較為豐富的特征，這些是人們賴以生存的客觀自然環境，是影響人們色彩認知及經驗的基礎，在日常生活中人們不可避免的受到這些自然環境的影響，視覺圖像充斥著客觀自然環境的色彩模式，影響著人們的色彩表現形式。總之，油畫色彩的表現形式綜合了認知、情感、經驗、習慣等理性和非理性的因素。藝術家在進行油畫色彩創作時本能地會將已獲得的這些因素帶入藝術作品中，藝術來源于生活，藝術作品所傳遞的是創作者內心精神世界，正如黑格爾所傳達的觀念——藝術是內心情感表達的一種媒介。

梵高的一生充滿變動與坎坷，對藝術的執著一直支撐著他的靈魂，在生前他的作品未被人們所認可，這種被精神上的孤獨延續了他的一生，也只有在藝術創作中他才能找到慰藉。孤獨成為其色彩表現的永恒主題，對生存的渴望，對生命的熱愛，對生活的抗爭無不從其繪畫作品中表現出來，他所畫的各種事物充滿了極強的張力，充滿了生長的力量，瘋長的樹木，茂盛的花草等，碩大、健壯、狂野等情感特征明顯。

如前文所述，印象派提倡走向戶外，以光和色作為研究中心，繪畫主題以大自然為描繪對象，注重實地寫生的繪畫形式。基于這樣的創作理念，梵高的油畫色彩作品大部分都是在寫生中完成的，戶外直接面對自然物，麥田、咖啡館、田間都成了他創作的場所，在梵高的作品包含了大量對大自然及建筑的描繪，樹木、村莊、河流、花草等都成為他的繪畫主題內容，借助這些表現內容寄托、表達自己的情感。

三、色彩的用色表現形式

梵高的油畫色彩因創作的環境與方式的影響使其用色有著自身的特點，戶外寫生的創作方式，注重顏色在特定時間段所呈現出來的特征，表現的是顏色整體關系呈現出來的視覺畫面。戶外光線強烈，尤其是在夏季太陽直射時，顏色會更加釋放，物體的反射度更高，顏色更加豐富燦爛，梵高在法國南部阿爾時期的大部分創作作品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完成的，因此，在梵高大量的風景油畫作品中，顏色的亮度相對較高，顏色亮麗、燦爛且豐富。又因為顏色受光線影響較大，強光線下，物體固有色會發生顯著變化，物體表面的機理、質感，會因光線的照射而發生不同的反射，表面漫反射造成的顏色效果是聯系各個物象之間關系的紐帶，顏色更加偏離物體本身顏色，這些顏色只有在強光線下才會有所呈現，他們是特定時間段出現的特定顏色。這種油畫色彩的表現形式勢必表現出獨特性，色彩明度較高，如梵高的《麥田》（圖2）。

圖2 梵高《麥田》

用色的表現表現形式已經脫離了人們的習慣色彩認識，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了物象本身的顏色，注重的是各個顏色之間的秩序、和諧與對比關系。

四、色彩關系的表現形式

色彩藝術作品的表現是客觀與主觀的統一，色彩是客觀存在的，他作用于人的視覺，人們具體感知色彩。色彩也是主觀的，人們在色彩藝術表現形式上會根據自己的需要主觀地去表達。人的認知是以經驗為基礎的，經驗產生習慣認識，色彩存在于每個人的現實生活中，這些色彩成為我們認知的經驗，他們所呈現出來秩序、關系是以經驗為基礎的合理性。這種合理性一旦被打破就會對視覺造成沖突。如紅色的樹，藍色的麥田等。但色彩之間是一個變量關系，隨著光線、環境等因素而發生改變。色彩之間的關系在特定時間、空間、光線下變現出來的一種秩序。這種秩序是以我們現實的生活經驗為基礎的，如夏天晚霞的紅，正午陽光下海水的金黃色等。

人們的習慣及經驗會影響人們的認知方式，感官只能把握事物的部分屬性，視覺感官只能把握圖像的部分屬性，視覺本身也有一定局限性，貢布里希在《藝術與視錯覺》一書中進行了相當多的論述。油畫色彩的變現形式本質上是主觀與客觀的統一，油畫色彩作品是藝術家借助客觀物象對自我內心世界的一種表達形式。梵高油畫色彩的表現形式是對客觀物象的高度提煉，并帶有一定主觀表現手法，大色塊之間有一定的秩序，小色塊之間有色相上的冷暖對比，色彩之間的關系穩定且和諧，這是他本人在長期、反復的特定環境下寫生經驗的總結。這些經驗成為他色彩關系處理方式的基礎。

假如把作品中的顏色抽離出來進行色彩概括歸納，這些色彩之間的關系會更加清晰明了，色彩間的關系維持在一種和諧穩定的狀態，又符合我們審美的需求，這種過程，首先是從客觀物象中概括總結，其次是主觀表現（圖3）。因為其基礎是來源于生活中的客觀現實，是對物象本體的描繪，所以，我們從色彩歸納圖中又能切實感受到這些色彩的運用帶來的形式美感。

圖3 梵高油畫色彩作品色彩歸納圖示

五、色彩用筆的表現形式

梵高的色彩用筆形式一方面有早期印象派繪畫的影響痕跡，如畢莎羅、修拉等人的零散小碎筆色彩表現。用零碎的小色塊描繪對象，以色造型，弱化各個大色塊間的輪廓。另一方面又有自己獨特的色彩用筆形式，如對部分大色塊之間輪廓的強調，用重色強調輪廓。

色彩用筆快、準、狠，色彩用筆的力度感明顯，且顏料厚實，利用堆積的顏料呈現出厚重的畫面機理，整體上用筆在畫布停留的速度較短，創作過程充滿了速度與力量。注重用筆的節奏感而不是停留在物象本身的質感表現，即使是平靜的太空也用小色塊堆砌去表現，每一筆色彩都力求速度感十足，強勁有力。用筆方向、大小、長短、曲直等方面的變化，營造出不同的小色塊形狀，整體的色塊形狀呈現出旋轉、彎曲、剛硬等具體形狀，比觸感強烈。

色彩的用筆形式體現出不同心理特征，這與人們的經驗相關，如我們在生活中遇到的各種物體，不同的輪廓讓我們潛意識調動我們的認知，直線讓我們聯想到生活中剛硬的玻璃、鐵器等用品，而曲線讓我們聯系起來柔軟、飄逸的物品，如衣服、頭發等，經驗總是不自覺地調動心理視覺效果。繁瑣、紛亂的線條總能讓人產生煩躁的心理視覺效果。而平滑、柔順的線條又讓人帶來輕盈、舒適的視覺心理效果。梵高的油畫色彩作品中，各個色塊的形狀整體上是曲折的、旋轉的色塊形狀，且同樣的形狀，重復排列，點陣、均衡的秩序感無不充斥著畫面。

梵高的這種色彩用筆形式，個性明顯，特點鮮明。呈現出一種力量、速度、節奏等形式上的秩序關系，具有獨特的形式美感。

六、色彩情感的表現形式

感官帶動意識上的反應，引起情感上的相應觸動，色彩中冷暖的區分就建立在我們的視覺感官上，如冷色的藍色、綠色，暖色的紅色、黃色等。但冷暖又是一個相對的概念。但由此可以看出視覺與意識活動是一種具有內在聯系的系統，情感與視覺、色彩與情感也必然是相互聯系的系統，是主客觀的統一。色彩通過視覺影響情感，情感通過繪畫的表現形式付諸色彩作品。一切美的光是來自心靈的源泉，沒有心靈的映射，是無所謂美的。

梵高的油畫色彩作品中，用色彩表現物體，而所表現的物體已不是客觀的真實形體，是一種抽象的夸張的形體。用色彩表現形體，而這些形體成為他的情感載體，作品成為他表達情感的一種媒介，用跳躍的色彩筆觸，使畫面色彩有一種動態的美感，色彩在畫面中流動，每一筆都是運動的。“真正的畫家，在表現不同的物體時，不是生搬硬套地畫出他們的樣子，而是按照自己內心感受到的那樣…… 我最大的希望是畫出這種不準確、這樣的變形來。”這是他對自己色彩表現形式的真實陳述。

梵高以牧師的身份深入礦工生活，深入農民生活，甚至是與這些普通大眾同吃同住，對苦難的理解較為深刻，體會到了生命的無常和人情的冷漠。他在1879年3月4日的信件中寫到“當馬拉著車從礦井送來某個受傷的人時，眼前所見會讓我想起，伊斯拉艾爾斯的《海難》，一次又一次地，總有某種東西打動著我”。同樣他的藝術作品也得不到認可，基本的物質生活都靠其弟弟接濟才能勉強維持，與現實生活格格不入，甚至以病人的身份進入精神病院治療。這些現實的生活對其情感的影響作用極大，從其作品中不難看他對生命的熱愛與渴望，飽含了生的向往，他所描繪下的事物充滿了生長的力量，盤旋扭曲的樹身向這天空生長，一團團的麥浪被曲線旋轉狀的色彩筆觸描繪得生機盎然，似乎所有的事物都在青年期，都蘊含著蓄勢待發的力量。一切都在動，在運動中各個物體與色塊間又保持一種相對的平衡。傳遞出一種激烈、澎湃、躁動、掙扎的情感特性，表達了他對現實生活的抗爭。

結語

綜上所述，通過對梵高油畫色彩表現形式的具體分析、研究。可以看到其色彩表現形式的獨特性，為油畫色彩的創作提供了可供借鑒的寶貴經驗。同時，其寫生實踐中色彩的應用，也對當前的油畫寫生實踐有一定啟發意義。在探討色彩表現形式的同時也應從其作品中看到其對藝術的執著精神，在高溫烈日下直接深入自然中，不難想象這種環境中對身體的各種考驗。沒有對繪畫的熱愛很難經受精神、身體上的各種考驗。這種對藝術的追求精神值得學習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