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姥爺許下的諾言

文/李柏林

小的時候，每逢節(jié)假日，我都吵著要去姥爺家，姥爺便騎著他那輛破舊的二八自行車來接我。

村里有的孩子要幫家里人拾柴火，陪家里人去菜地，幫家里人擇菜。而我什么都不用做，我剛想進廚房便被姥爺趕了出來，說廚房嗆人，讓我走遠點。我就坐在院子里，拿著小板凳玩著騎大馬的游戲，看著炊煙往上飄，等吃過午飯再和弟弟一起拿著蚯蚓去釣龍蝦。姥爺見我們喜歡吃蝦，專門買了網(wǎng)子去網(wǎng)龍蝦。有時候一晚上可以網(wǎng)很多，吃不完的拿到鎮(zhèn)上去賣，賣過的錢又換成零食，以另外一種方式到我們肚子里。

有一次，姥爺回來對我們說，鎮(zhèn)上開了一家辣子面，聽說里面還有牛肉。我和弟弟瞬間笑話起了姥爺：“那不叫辣子面，那叫牛肉拉面！”

那個時候，我們對于牛肉面的記憶還停留在方便面的印象里。在農(nóng)村，牛都是用來耕田的，根本沒有人愿意去吃牛肉。我和弟弟聽到這個消息后開始嚷著想吃牛肉拉面，于是姥爺開始計劃著，說等小龍蝦賣了錢，就帶我們?nèi)コ耘Ｈ饫妗?/p>

去吃拉面的頭一天晚上，姥爺讓我們早點睡，因為村子離鎮(zhèn)上幾十里，騎車要兩個小時，我們需要早起。可那晚，我卻激動得睡不著。

第二天早晨五點，姥姥就起床給姥爺下了掛面。我們在旁邊跳來跳去，嘲笑他傻，馬上就要去吃拉面了，吃什么掛面啊，吃飽了怎么吃好吃的。可是姥爺說：“外面的東西不干凈，都是佐料。”

為了害怕回頭的時候天太熱，我們六點就出發(fā)了。弟弟坐在自行車大杠上，我坐在后面。清晨的路上，布谷鳥一直在叫，像我歡快的心情。路邊的喇叭花開得正旺，我和弟弟特別興奮，我們終于要吃到夢寐以求的拉面了，催促著姥爺快一點。那輛自行車有節(jié)奏地發(fā)著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飛馳著。

我們過了橋，以最快的速度上坡、下坡……那天我們只用了一個半小時就來到了牛肉拉面館，一人要了一份大碗的牛肉拉面。

因為是鎮(zhèn)上的第一家拉面館，即使貴，人也很多，大家都想嘗嘗鮮。況且鎮(zhèn)上的人經(jīng)濟條件可比我們村里好多了。那個時候我甚至認為，這家牛肉拉面館就是我們當?shù)氐恼信啤?/p>

我們看著老板拉著面，還一驚一乍地說：“他的面為什么不斷呢？為什么可以拉那么細呢？”我們用言語來掩蓋內(nèi)心的焦急，旁邊客人吃拉面的吸溜聲快把我的魂都勾走了，我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老板的手，甚至老板娘每一次端拉面碗，我都以為是給我的。

終于到了我們，我甚至覺得那是我忍耐的極限了，我和弟弟忙吸溜一口，覺得那真是人間美味。我問姥爺吃不吃，他連忙擺手說不愛吃。那個時候，我覺得大人嘴里的不愛吃就是不好吃，他們天生只喜歡吃那些菜園里的蔬菜瓜果。

然后我們也不問了，埋頭大吃起來，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那個大海碗上面飄著的兩塊牛肉片，雖然很少，但我還是細嚼慢咽，像吃唐僧肉一樣。

吃完牛肉拉面，我們又跨上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回家去。喇叭花開始無精打采，我聽見蟬鳴，好像在提醒我們趕快回家，太陽馬上就要抓住我們了。

在路上，我們舔舔嘴唇，覺得還殘留著牛肉拉面的味道，嘴也像抹了蜜一樣說著好話。弟弟說：“我長大后，給姥爺買一頭豬，讓他天天吃豬肉。”我馬上說：“等我長大了，我要請姥爺吃最豪華的牛肉拉面。”姥爺笑著說：“那我可要等著，你欠我一頓牛肉拉面。”

后來因為求學，我去了外地，暑假也忙著實習，去姥爺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童年時說的話往心上一壓就是很多年。而姥爺身體也漸漸不好，無法再騎著自行車獨自過橋、上坡下坡，他去鎮(zhèn)上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

我畢業(yè)的那年暑假，剛找到工作，母親就打來電話，說姥爺病重。我趕忙買了車票回了老家，卻還是沒能見上姥爺最后一面。我欠姥爺?shù)哪峭肜鏌o法兌現(xiàn)了。

后來我們家也從村里搬到了鎮(zhèn)上。小鎮(zhèn)變得越來越繁榮，不僅開了拉面店，還開了漢堡店、奶茶店、燒烤店……這些都是姥爺生前沒有見過的東西。而那個拉面館已經(jīng)有二十年的歷史了，如今看來低矮又破舊，與旁邊那些漂亮的招牌格格不入。熏黑的墻面，破舊的木招牌，也仿佛經(jīng)歷了太多風霜，只是因為老顧客比較多，在強撐著。可是，曾經(jīng)的我卻覺得能進來吃一碗拉面的人是多么時髦呀。

只有姥爺?shù)拇迩f，橋還是那座橋，上坡還是上坡，下坡還是下坡，只是鋪了水泥路。因為橋面太窄的原因，所以那里至今沒有通車。村子還是曾經(jīng)的樣子，低矮歪斜的土墻，長滿青苔的墻角，和我的記憶中一模一樣。

它好像把我的童年徹底留住了。它留住的，還有我對姥爺?shù)闹Z言，像是凍結(jié)在了那段記憶里。“等我長大了，我要請你吃一碗最豪華的牛肉拉面。”當時他答應得那么爽快，可是我現(xiàn)在喊他，他卻不應聲了。

曾經(jīng)，我為姥爺許下諾言，如今，這無法兌現(xiàn)的承諾，是因為村子的路太崎嶇，他不愿再去蹬自行車了？還是因為他覺得，我還沒有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