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峰峰,孫彩平
(南京師范大學 道德教育研究所,江蘇 南京 210097)
人無德則不立,“立德樹人”已經成為各級各類學校“培養什么人、如何培養人、為誰培養人”等教育目標設立的重要依據。2017年教育部印發了《中小學德育工作指南》并指出,各級各類學校需要借助豐富的德育內容及多樣的德育手段幫助中小學生養成良好的政治素質、道德品質、法治意識和行為習慣,促進學生核心素養提升和全面發展,為學生一生成長奠定堅實的思想基礎。兒童作為家庭、民族、國家的希望與未來,其道德發展狀況直接反映出國民精神風貌以及是否能夠擔當新時代的歷史使命。道德觀念、道德情感、道德判斷與道德行為是兒童道德發展的核心要素,行為是道德情感、道德理性、道德觀念的外在綜合體現。只有最終落實到道德行為上,道德才能真正成為現實的、活的善[1]。道德行為不是既定的,而是隨著時間的延展及兒童道德生活經歷的累積不斷生成和發展的[2],遵循“無意識—有意識—從心所欲不逾矩”“他律—自律”的道德發展規律[3]。當下中國兒童的道德行為發展狀況究竟如何?哪個年齡是從他律到自律轉化的關鍵點?哪些因素影響著兒童道德行為的發展?影響兒童知行一致性的內在因素是什么?這些問題的研究無疑對德育工作及教學具有重要意義和價值,是做好兒童德育工作的基礎性問題。
近些年來,兒童道德行為本身的研究在國內的關注度高于國外。曾燕波的調查發現上海中小學生道德行為發展存在年齡差異,多種品德素質隨著年級的升高呈現下滑趨勢[4];葉松慶對安徽省青少年的兩次調查發現青少年的社會公德發展是一個偏離與吸納的過程,其變化向度是不平衡的——變化緩慢、變化迅速、停滯不前或負向發展[5],表現出多向度和不均衡的特征[6]。孫彩平、滕春燕對全國7個省77953名9—18歲兒童的大樣本調查發現兒童道德行為存在公私分層的現象,兒童的個人誠信和家庭感恩回報行為表現突出,但在公共生活中的表現需要關注[7],而且中國兒童道德行為隨私人領域向公共領域的延伸而趨弱、兩種公德行為呈現相反的發展狀況[8]。相較于對道德行為本身關注的內熱外冷狀況,兒童道德行為影響因素的廣泛探索卻是國內外學者們共同關注的熱點。在國內,郭震等、姚堯、Chou, YJ的調查發現,生活目標會對兒童不道德行為產生影響[9]、非理性的需要心理是不道德行為產生的根源[10]、父母在兒童道德發展中具有重要作用[11];在國外,Tiziana Mancini、Tobias Krettenauer、Claire Briggs等人的研究發現,學校的道德規范[12]、道德意志[13]、道德認同[14]會對青少年的道德行為產生影響。
局部區域范圍的調查可以對深入了解當地兒童道德行為狀況提供較好的解釋;單因素研究可以對道德行為與個別因素的關系提供深入準確的描述;全國范圍的大樣本調查可能對中國兒童道德行為狀況提供整體樣態的說明,產生類常模式的作用。從目前國內外兒童道德行為的研究來看,局部區域范圍的調查隨機分散,相關影響因素研究體系性較弱,大樣本調查動態跟蹤研究較少。整體上,道德行為發展狀況的實證研究需要在樣本的全面性、數據的動態性、內外影響因素的系統性、分析方法的科學性上有所提升。
為了解中國兒童道德行為隨著兒童年齡增長的發展變化趨勢,深入探索兒童道德行為發展的影響因素,南京師范大學道德教育研究所的孫彩平教授帶領研究團隊建立中國兒童道德發展的動態樣本庫,對中國兒童道德發展狀況進行動態的橫向追蹤,于2019年9月—11月完成第二次中國兒童道德發展數據采集工作。筆者在孫彩平教授等人研究的基礎上,通過對2016、2019兩次橫截面數據的對比分析,報告中國兒童道德行為發展的:(1)橫向發展特征;(2)縱向發展差異;(3)內外影響因素。并以此為基礎提出相應的德育建議。
該研究的測量工具是孫彩平教授團隊編纂的《兒童道德發展狀況問卷》。充分考慮到中國兒童的現實生活體驗,本次調查按照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倫理格局順序,將“誠信行為”“家庭感恩回報行為”“同伴錯誤提醒行為”“守規則行為”“制止欺負行為”作為中國兒童道德行為的調查內容,并設計了生理(年齡、性別)、心理(生活滿意度、最了解和關心自己的人)、家庭(生活方式、父母受教育程度)、教育(學段、學業)、空間(城鄉、區域)共計12個自然變量,進一步探究新時代中國兒童道德行為發展差異。該研究采用隨機取樣原則,隨機抽取1200個樣本用于信效度檢測,數據結果顯示,該問卷各因子間KMO值為0.878、Bartlett值為<0.001、公共因子的累計方差貢獻率為61.781%、每道題的因子載荷均大于0.4、擬合指數CFI=0.958>0.9、TLI=0.944>0.9、CMIN/DF=4.488<5、RMSEA=0.048<0.06,問卷的總信度系數大于0.7、各指標維度的信度系數大于0.7,即《兒童道德發展狀況問卷》中各個項目之間的一致性較良好、信效度較高,因此該問卷可以作為該研究的測評工具。
為使樣本具有更好的代表性以及實現動態跟蹤的研究目的,本次調查采用了分組分層混合取樣的樣本選取方式:以全國七大行政區劃東北、西北、華北、華中、華東、西南、華南為分組,每個區選擇一個省份作為一層樣本,每省選擇一個地級市作為二層樣本,各市選擇城市中心區(城市)、城市新興區(城鄉交錯帶)作為城市樣本,一個縣作為農村樣本,作為三層取樣,各區(縣)選擇優質、普通及薄弱小學、初中、高中各1所為四層樣本,各學校以年級為單位進行采樣,以7個班為年級班數上限,作為五層樣本。2016年抽樣的省市選擇為黑龍江省、河北省、重慶市、寧夏回族自治區、浙江省、湖北省、深圳市和海南省,2019年的抽樣,在保持七大行政區的分組不變的情況下,東北地區取樣變更為遼寧省,華北地區取樣變更為河南省,西南地區取樣調整為四川省。兩次調查樣本總量均分別涵蓋7個省市、21個區(縣),189所學校,對象為小學四年級到高中三年級(9—18歲)的兒童群體。2016年回收到網絡問卷和紙質問卷共78956份問卷,剔除無效問卷1003份,得到有效問卷77953份,有效率為95.1%;2019年回收到網絡問卷和紙質問卷共80065份問卷,剔除無效問卷2698份,得到有效問卷77367份,有效率為96.6%。兩次抽取總有效樣本量相當,具體抽樣樣本情況如下頁表1所示。

表1 有效樣本分布情況表
由于該研究的樣本量較大,考慮到大樣本量對差異檢驗結果的影響,該研究輔以效應量對變量之間的顯著性差異做進一步的補充說明。根據盧謝峰等人在《效應量:估計、報告和解釋》中的說明[15],并結合該研究的實際情況,對差異判定采用如下標準:當p<0.001且d>0.2時,變量之間的均值差異具有統計學意義,均值大小可以進行比較。為了了解中國兒童道德行為水平在三年時間下的發展變化,該研究對2016、2019年兩次調查數據中道德行為的均值進行獨立樣本t檢驗;為了了解中國兒童道德行為在年齡層面的差異變化,并探析影響中國兒童道德行為表現的內外因素,該研究對2019年相關數據進行單因素方差分析、多元逐步回歸分析。同時,由于《兒童道德發展狀況問卷》中將“誠信行為、同伴錯誤提醒行為、家庭感恩回報行為、守規則行為”設計為三級計分題,“制止欺負行為”為五級計分題,為了使兒童道德行為水平在統一標準下進行比較,該研究將“制止欺負行為”水平均值由五級計分轉化為三級計分,具體轉換公式如下:MN=MO÷5×3。
經檢驗,相關數據符合正態分布(偏度<1、峰度<3),因此可以對相關數據進行獨立樣本t檢驗。結合數據差異檢驗水平、效應量標準可以了解到,中國兒童守規則行為水平在2016、2019兩次調查中不具有統計學意義差異(M2019=2.28、M2016=2.33、t=12.311、p<0.001、d=0.0625<0.2),這表明,中國兒童的守規則行為在兩次調查中未見明顯變化。同時,中國兒童誠信行為水平(M2019=2.92、M2016=2.78、t=58.393、p<0.001、d=0.2963>0.2)、同伴錯誤提醒行為水平(M2019=2.76、M2016=2.60、t=53.547、p<0.001、d=0.2717>0.2)、制止欺負行為水平(M2019=2.53、M2016=2.34、t=58.884、p<0.001、d=0.2988>0.2)在2016、2019年兩次調查中均表現統計學意義差異(p<0.001且d>0.2)。通過均值比率(r=M2019/M2016)發現,兒童誠信行為、同伴錯誤提醒行為、制止欺負行為水平在三年的時間里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升(r1=1.050>1.000、r2=1.062>1.000、r3=1.081>1.000)。除此之外,兒童家庭感恩回報行為在2016、2019兩次調查中也表現出統計學意義差異(M2019=2.15、M2016=2.70、t=194.681、p<0.001、d=0.9879>0.2),通過均值比率發現,兒童家庭感恩回報行為水平在兩次調查中出現了較大程度的下降(r4=0.796<1.000)。綜上所述,隨著中國現代倫理轉型,三年間中國兒童道德行為呈現出“差異化”發展特征,兒童不同的道德行為水平或提升、或不變、或下降,其中現代倫理行為穩中有升(誠信行為、同伴錯誤提醒行為、制止欺負行為),但家庭倫理行為(家庭感恩回報行為)逐漸式微,其行為水平有待進一步提升(如圖1所示)。

圖1 2016年、2019年中國兒童道德行為均值比率(計算公式為“r=M2019/M2016”)
穩定性與發展性、他律性與自律性、普遍性與自律性是道德的固有特征[16]。發展性意味著人的道德水平總是被期待著越來越高,穩定性則意味人的道德水平總是被期待著保持在較高的水平上。然而,兩次調查結果均顯示兒童道德行為水平的現實情況則是穩定性欠缺。在2016年的調查中,五種兒童道德行為水平在不同年齡階段的波動變化均較大,11歲、12歲、15歲、16歲是兒童道德行為水平波動的拐點,波動值在0.6上下。在2019年的調查中,雖然五種兒童道德行為水平仍有波動變化,但波動幅度較為平緩,11歲是兒童道德行為水平波動的主要拐點,波動幅度較小,波動值在0.2上下。雖然與2016年的調查結果相比,2019年調查中兒童道德行為水平波動幅度更小,但在兩次調查中,中國兒童的五種道德行為水平均會隨著兒童年齡的增長整體呈現先升后降的波動趨勢,換言之,中國兒童道德行為的穩定性仍待提升。同時,在2016、2019年的兩次調查中,均是處于小學高年級階段(9—12歲)的兒童的道德行為表現得更好,處于高中階段(16—18歲)的兒童的道德行為發展則面臨著更大的困難與挑戰(如圖2、圖3所示)。

圖2 2016年中國兒童道德行為在年齡方面的均值

圖3 2019年中國兒童道德行為在年齡方面的均值
在關于兒童“守規則行為”的調查中發現,總是愿意守規則的三年級至六年級的小學生比例基本維持在70%左右,僅有8.5%左右的小學生從來不守規則,而且從來不守規則與總是守規則的小學生的比例差值在五年級時最大(如圖4所示)。另外,在關于兒童“同伴錯誤提醒行為”的調查中發現,約有83%的小學生愿意在同伴做出錯誤行為時給與提醒,僅有2.5%左右的小學生通常不愿意提醒同伴(如圖5所示)。這說明,參與2019年調查的大部分小學生均表現出較為明顯的“守規則、講義氣”的學段特征;同時,在關于兒童“家庭感恩回報行為”的調查中發現,選擇“總是記得并回報”的兒童比例在進入初中階段后下降明顯并在初三年級時降至“盆底”狀態,選擇“很少記得并回報”的兒童比例在進入初中階段后明顯上升并在初三年級時升至最高峰(如圖6所示),這說明,參與2019年調查的初中生表現出較為明顯的“不懂感恩”的學段特征;除此之外,在關于兒童“制止欺負行為”的調查中發現,當在路上看到有人被欺負時,選擇上前制止的兒童比例在進入高中階段降至最低,僅有46%左右,選擇“當作沒看見”“想去制止又不敢”的兒童比例在進入高中階段則上升明顯,分別約有8%、28%,這說明,參與2019年調查的高中生表現出較為明顯的“明哲保身”的學段特征(如圖7所示)。

圖4 2019年兒童守規則行為在學段方面的趨勢

圖5 2019年兒童同伴錯誤提醒行為在學段方面的趨勢

圖6 2019年兒童家庭感恩回報行為在學段方面的趨勢

圖7 2019年兒童制止欺負行為在學段方面的趨勢
布朗芬布倫納認為,環境是人類發展的主要影響源。他所提出的生態系統理論將時間與環境結合起來,將個體生存的環境按照層次分為了微觀系統(家庭)、中間系統(如學校)、外層系統(如父母工作環境、家庭經濟等)、宏觀系統(如文化),以時間作為個體成長變化的參照體系,綜合考量個體在與不同環境的交互作用下發生的變化。為了探究影響兒童道德行為發展的生態系統組成部分,筆者先對人口學變量、兒童道德行為水平的相關數據進行了相關性分析,對具有顯著性相關的人口學變量進行差異檢驗。結果顯示,中國兒童道德行為與“區域、生活滿意度、學業表現”之間存在顯著相關關系(p<0.05),相關系數分別為0.025、0.207、0.084,這說明,“生活滿意度”與兒童道德行為之間的相關程度較大,“學業表現”與“區域”與兒童道德行為之間的相關程度相對較小。隨后,筆者對相關數據進行了方差齊性檢驗,數據分析結果顯示,相關數據方差均為齊性(p>0.05),表明可以對兒童道德行為相關數據進行“區域、生活滿意度、學業表現”方面的差異檢驗。
在“生活滿意度”方面,“對生活很滿意”與“對生活不滿意”“對生活基本滿意”與“對生活不滿意”的兒童之間具有統計學意義差異(p<0.001、d>0.2),均值大小比較發現,“對生活很滿意”(M=3.2644)、“對生活基本滿意”(M=3.1290)的兒童的道德行為表現好于“對生活不滿意”的兒童(M=2.9339);在“學業表現”方面,學業表現優良與學業表現有待提高、學業表現一般與學業表現有待提高的兒童之間具有統計學意義差異(p<0.001、d>0.2),均值大小比較發現,學業表現優良(M=2.9323)、學業表現一般(M=2.9189)的兒童的道德行為表現好于學業表現有待提高(M=2.8483)的兒童;在“區域”方面,只有居住在東中部地區的兒童之間的道德行為表現存在統計學意義差異(p<0.001、d>0.2),中西部、東西部的兒童之間的道德行為表現無統計學意義差異(p<0.001、d<0.2),均值大小比較發現,居住在“中部”地區的兒童的道德行為表現更好。綜上所述,“生活滿意度” “學業表現” “區域”作為微觀家庭層面、學校中觀層面、外層文化層面的要素共同構成了影響兒童的道德行為發展的生態系統組成部分(如表2所示)。

表2 2019年中國兒童道德行為水平差異分析及效應量
情感作為人存在的一種方式,作為人的認知轉化為行為的動力,要討論人的存在及其意義、價值等重要問題,必須從情感出發,從情感開始[17]。因此,筆者以“道德行為”為因變量,以“道德情感”為自變量,對相關數據進行多元逐步回歸分析。由于兒童道德行為呈現出差異化發展特征,筆者分別以“兒童誠信行為均值”“兒童家庭感恩回報行為均值”“兒童同伴錯誤提醒行為均值”“兒童公共行為均值(守規則行為、制止欺負行為)”“五種道德行為均值”為因變量,以“集體責任感”“同情感”“自尊感”“羞恥感”“愛國感”為自變量,對相關數據進行多元逐步回歸分析,回歸方程分別為①MB=Moral Behavior(道德行為)、IB=Integrity Behavior(誠信行為)、EB=Error Alert Behavior(錯誤提醒行為)、PB=Public Morality Behavior(公共道德行為)、SR=Sense of Collective Responsibility(集體責任感)、SE=Sense of Empathy(同情感)、SS= Sense of Self-Respect(自尊感)、SP=Sense of Patriotism(愛國感)、SH=Sense of Shame(羞恥感)。:


但家庭感恩回報行為與五種道德情感之間的關系不夠密切(R=0.049、調整R2=0.002<0.1)。回歸方程表明,除了家庭感恩回報行為,五種道德情感均會影響兒童道德行為表現,尤其是集體責任感和同情感對兒童道德行為表現的影響較大,羞恥感對兒童道德行為表現的影響較微弱。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倫理格局,反映著中國文化“推己及人”的倫理邏輯與實踐路向,并與中國傳統的“個人—家—國—天下”的社會結構形成很好的契合,成為中華文明綿延不絕的精神內核與社會支撐。在現代化進程中,隨著傳統社會結構快速解構與重構過程中,“由私推公”的傳統公德路徑與現實社會“由公及私”的倫理建設路徑形成了沖突的尷尬境遇[18],導致當前兒童道德行為發生的社會文化出現了多元價值觀的并行與沖突,使得兒童道德行為呈現出“差異化”發展。同時,教育作為影響兒童道德成長的中觀力量,強化著國家與社會的倫理傾向,這種影響在兒童自我意識相對較弱的小學階段成為影響其道德行為的主導性他律因素,而這一力量的影響隨著青春期自我意識的覺醒有漸弱趨勢,使得兒童道德行為在他律向個體意識的自律轉變中甚至出現了由公到私的退行性成長傾向。除此之外,隨著現代化進程的加劇,現代家庭的少子化、教育功能的弱化及家庭觀念的轉變等因素使得家庭作為倫理實體的內涵被消減。傳統倫理在家庭教育中失去穩定的支持,使得家庭倫理行為逐漸被兒童忽視,進而導致兒童家庭感恩回報行為表現面臨著更大的困難與挑戰。
道德行為的波動性主要源于兒童的理想道德自我形象與實際道德自我知覺之間的沖突,即道德行為的負反饋機制[19]。該機制強調在道德自我調節的過程中,理想道德自我形象與實際道德自我知覺之間存在一種力的作用,兒童總是希望自己的道德自我形象維持在一個適當的水平上,力松了或緊了都會造成個體內心的不適。當實際道德自我知覺背離了理想道德自我形象時,會產生一種道德清潔效應(Moral Cleansing Effect),個體會通過增加道德行為或增強道德行為水平的方式去補償受威脅的道德自我形象;當實際道德自我知覺達到或優于理想道德自我形象時,又會產生一種道德許可效應(Moral Licensing Effect),個體會允許自己減少道德行為或降低道德行為水平,甚至允許自己出現不道德的行為。由于道德內化未完成、道德自覺未實現,兒童的道德行為主要遵從他律和不成熟的自律,兒童會在日常道德生活中無法掌握好理想道德自我形象與實際道德自我知覺之間的平衡點,因此中國兒童道德行為水平會表現出不同程度的波動變化。
中學生由于自我意識逐漸凸顯,既渴望像成年人那般獲得自由又不得不受困于“未成年人”的現實角色帶來的種種束縛,進而導致中學生對規則滋生出抵觸情緒。對正處于知識水平較低、生活經驗相對匱乏、理性發展仍未成熟的境遇之中的小學生而言,道德成長主要依賴于他律,小學生愿意接受學校教師、家長對其行為做出相應的要求和規定。因此,“守規則、講義氣”成為小學生道德行為表現的代名詞。同時,隨著年級的增長,兒童的理性進一步發展、反思能力逐漸增強,初中生對父母的依戀關系逐漸轉移到對同伴、朋友的依戀,再加上當下中國家庭的倫理結構為重幼輕老、孝道混亂[20],使得初中生將父母的辛勤付出當作是職責應當,曲解家庭感恩行為的內涵與價值。另外,孫彩平教授也指出,中學階段是兒童從道德觀念到道德行為發生內在變化的時期,兒童的道德發展出現了關注自我和個體功利的價值理性凸顯的狀況,高中生明哲保身的行為呈現出增長趨勢[21]。因此,“不懂感恩” “明哲保身”成為初中生、高中生道德行為表現的趨勢特征。
在“區域”方面,中部區域的兒童道德行為水平最好,東部區域的兒童道德行為水平則面臨著巨大的困難與挑戰。這可能受區域文化的影響較大,因為中部區域是中國傳統文化氛圍較為厚重的區域[22],在中部文化區域內,儒家文化所倡導的忠、孝、仁、義、禮、義、廉、恥等德目仍有較為廣闊的生存土壤,人們的言行舉止仍具有較強的傳統倫理屬性。相較而言東部地區對外開放較早,營商氛圍更好,人們的逐利性更強,因此更可能出現搭“道德便車”的現象,這些文化因素可能會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兒童道德認知,從而出現了調查結果所反映的區域差異。同時,由于“生活滿意度”與“學業表現”是兒童的一種自我主觀評價,會受到親子關系、家庭生活環境、個體心理狀況等因素的影響。實際上,道德存在一種“感召與傳遞效應”,即當兒童處在較為溫馨、和諧的家庭生活環境、親子關系中時,心理狀態會變得更積極,他們有更大可能將自己接受到的關愛傳遞給他人,而一個處在不幸中的、從未接受過關懷的人可能較難產生愛人的能力與行為,因此,兒童對生活的滿意度及學業表現的評價越高,其道德行為表現得越好。
“集體責任感、同情感”對中國兒童道德行為表現的影響較大,一方面是基于我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體系,集體主義作為重要教育內容始終貫穿于我國各級各類教育之中,被國人認為是為人處世所必須遵守的行為準則;另一方面是基于我國的傳統文化心理,惻隱之心被認為是人異于禽獸的本質區別,是人向善之根本,是人與生俱來的本性,任何一種道德行為都是以此為“端”,因此“集體責任感、同情感”對中國兒童道德行為產生較大的影響也在情理之中。同時,“羞恥感”于兒童而言是一種消極的道德情感,它通過告誡自己“不去做”某事來避免羞恥或懊惱,它要求兒童在否定中達到自我肯定。若處理得當,羞恥感會轉化為自尊感成為兒童道德成長的助力,若處理不當,羞恥感會引起兒童的怨恨、憤怒甚至拒斥,因此,“羞恥感”雖然會對中國兒童道德行為表現產生影響,但這種影響是較微弱的。
從數據來源來看,該研究基于2016、2019年兩次大樣本調查數據,樣本數據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追蹤性,但樣本抽樣無法在各個維度上與我國兒童人口學實際情況保持完全一致,且兩次抽樣的部分省份、學校也發生了變化,如東北行政區中兩次抽樣的省份由黑龍江省變為遼寧肯省,嚴格意義上看,數據不具有追蹤性,由此導致兩次數據的差異對比分析結果可能部分是源于數據采集樣本的變動。從研究方法來看,大樣本的問卷調查可以提供不同群體間的整體差異與變化,也可以描述變量之間的相關關系,對了解當代中國兒童道德發展的整體特征及發展趨勢上有著其它方法不能媲美的優勢,但它無法揭示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區域、學業表現、生活滿意度、道德情感”是影響兒童道德行為的要素,但影響機制是什么,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針對兒童道德行為的“差異化”“波動性”發展特征,以及部分自然變量、道德情感對兒童道德行為表現的影響,學校作為兒童道德教育的主要場所,需要充分發揮其德育主陣地的作用。作為學校德育活動的主要實踐者,學校德育工作者的理念與方式將直接影響著兒童道德發展,因此德育工作者首先需要注重兒童道德行為的均衡發展,然后協助兒童在生活中構建良好的道德認同機制,幫助兒童在影響因素與道德行為水平的提升間建立起有效互動關系,使得兒童道德行為水平朝著均衡、趨于穩定的良善方向發展。
德國倫理學家羅薩琳德·赫斯特豪斯(Rosalind Hursthouse)認為美德具有“有限統一性”,即“擁有某個美德的任何人都會在一定程度上擁有其他全部美德,盡管在一些情形中,他們只是非常有限地擁有其他美德”[23]。陳喬見教授也持相似觀點并指出“美德有限統一性”的內涵應該是,“諸種美德之間具有某種連續性、協調性、關聯性或統一性,一個人擁有一種美德有利于導出其他美德,而缺乏一種美德也會有損于其他美德的踐行”[24]。“美德的有限統一性”告訴我們,各類道德行為之間不存在“重-次”排序、“優-劣”比較。在當下兒童道德行為的差異化發展中,我們看到代表中國傳統美德的家庭感恩行為出現明顯下降,守規則行為沒有實質性變化,而誠信、公共道德及朋友間的“義”的行為都有一同程度的提升。因此,學校德育工作者需要注重兒童道德行為的均衡發展。
一方面,學校德育工作者需要摒棄“公德”重于“私德”的德育觀念。每個人都要在“私人領域”及“公共領域”中共同生活,即使兒童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建設者、接班人需要遵循并恪守公共道德,但兒童同時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也需要將“私德”內化于心、外化于行。無私德,公德何以立?無公德,私德何以存?各種道德行為之間應該是一種相互促進、相互依附的關系狀態;另一方面,學校德育工作者需要引導兒童關注中華優秀傳統美德的價值意義。傳統道德行為在現代轉型中正在解構,中國傳統的家庭倫理面臨著現代化的挑戰(如家庭感恩回報行為)。因此,學校德育工作者可以充分利用人工智能、大數據、5G、云計算等新技術,建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場景,重塑傳統美德的傳授關系[25],讓兒童在體驗、互動中明晰并認同中華優秀傳統美德的內涵、價值,督促兒童養成傳統美德行為習慣。
對兒童而言,在日常道德生活中把握理想道德自我形象與實際道德自我知覺之間的平衡點還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也是需要不斷努力去實現的成長,所以波動性成為兒童道德行為發展中的另一特征。兒童道德行為發展中一定范圍的不穩定性或波動性,是正常狀態,但德育工作需要關注這種狀態,使之保持在一個適當的波動范圍。道德具有整全性,是人的綜合性品質,“是一個融合了身體經驗與心靈感受、情感體驗與理性思考、信息知識與行為方式、是非判斷與情境抉擇、堅強意志與靈活變通等多方面因素的整體性存在樣態”[26]。實際上,兒童道德行為習慣也是在教育生態中多個因素的相互作用下行成的。有研究指出,道德認同在激發道德行為上有首要作用[27]、道德認同可能是唯一一個保持道德行為一致性的要素[28]、道德認同感高的人可以預測并做出更多的道德行為并保持著道德行為的一致性[29]。兒童道德行為不是既定的,而是在道德生活經歷中養成的,兒童生活滿意度及積極心理環境對其道德行為的正向影響也證明了這一點。因此,學校德育工作者需要努力將道德認同與兒童積極的生活體驗相結合,幫助兒童在生活中增強道德認識,并協助兒童在生活中構建“道德認同機制”,推進兒童道德行為改進。
首先,學校德育工作者需要關注兒童生活,特別是關注兒童現實生活情景及生活體驗,德育內容只有與兒童的現實生活建立聯系,才能便于兒童理解,這是兒童構建“道德認同機制”的起點;其次,學校德育工作者需要積極引導兒童對現實生活進行深入思考與體悟,引導兒童理解日常生活中的道德現象產生的原因及其效果,深入思考道德對于個人成長乃至人類社會和諧發展的價值與意義,體悟自身所肩負的道德使命,體會踐行道德行為后的“心安”的情緒狀態,這是兒童對道德產生認同的必經過程;最后,學校德育工作者需要協助兒童嘗試著去改變生活,實現對現有生活的超越。過上一種內心安寧的幸福生活,這是兒童構建“道德認同機制”的終極價值體現。
一方面,“區域”“生活滿意度”與“學業表現”作為影響兒童道德行為發展的生態系統組成部分,主要反映出優秀的區域文化、積極的心理狀態及和諧的親子關系對兒童道德行為的作用。優秀區域文化蘊藏著極其豐富的道德資源、文化價值,是兒童心靈凈化、人性升華、完善人格的精神養分,兒童在接受文化熏陶的過程就是個人品德的自我修煉、自我建構、自我改造、自我提升和完善的過程[30]。和諧的親子關系、積極的心理狀態使兒童在面對道德困境與挑戰的過程中依然充滿信心,由內而外地愿意遵守道德規范、恪守道德底線。同時,學業成績是兒童自我效能感的重要來源,學業成績有待提升的兒童在道德行為水平上落后與其低自我效能感間存在較大關聯。另外,“道德情感”作為影響兒童道德行為發展的內在動力,是兒童道德認識轉化為道德行為的重要媒介。因此,德育工作者需要幫助兒童在道德行為發展生態系統與行為水平的提升間建立有效互動關系。
首先,德育工作者需要從兒童的日常生活中充分挖掘文化素材,通過設計有針對性的親子文化實踐活動幫助兒童建立良好的親子關系,促進兒童健康心理狀態的養成,提升兒童的道德自信,實現“內化于心、外化于行”的道德踐履。其次,對學業表現有待提升的這部分兒童,德育工作者不僅需要關注兒童的學業進步,更需要關注兒童的積極心理環境建設,引導兒童看到自己在學業成績之外的優點,協助學生通過積極的自我評價提升其自我效能感;最后,在學校德育活動開展的過程中,德育工作者與兒童之間的情感投入與交流是非常有必要的,德育工作者只有將個人的真情實感融注于教學的全過程,兒童才會在潛移默化的過程中曉之以理。缺乏情感投入的德育,只會讓道德教育變成一種道德規范、道德原則的知識灌輸而喪失其應有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