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花

● 付秀宏

說起閃閃的燈花，就不免憶起兒時的煤油燈。那時，家家戶戶都有一兩盞煤油燈，晚上大人做飯和孩子寫作業，基本都用它照個亮。為防碰倒打碎了煤油燈，造成煤油覆地難收，父親一般用較硬的泥為盛油的空墨水瓶做個護胎，這樣煤油燈就安全了許多。

家里的煤油燈簡單實用，一般都是手工制作而成。通常，在銅錢大小的圓鐵片上打一個筷子粗細的孔當燈臍，用鐵片卷成小筒做燈柱，然后用棉線或布條捻成芯條穿進燈柱，芯條再從燈臍里露出頭來，再把這些依次放到盛煤油的玻璃瓶內外。記得小時候母親把點燃的煤油燈放在小炕桌上，我們兄弟幾個圍著吃飯，現在還能回憶起墻上人影綽綽的情景，就像演皮影戲一樣。

當時的年代，煤油是按計劃供應的，讀書寫字時，只好把燈芯調得很省油。我從上四年級開始，每晚要帶煤油燈去村校上晚自習。沒有月亮的晚上回來，要端著煤油燈照路。為防止被風吹滅，要用小手攏著小小的燈花。

煤油燈芯燃久了，會出現分散的燈花，就要用東西加以挑撥，稱為“挑燈”。挑燈，是為了讓燈火更亮一些。南宋辛棄疾《破陣子》中“醉里挑燈看劍”，是說酒壯英雄膽，撥亮燈光撫摸著寒光閃閃的寶劍，意為立志殺敵報國。

油燈點燃時間長了，光挑燈芯還是不行的，須用剪子把燒焦的燈芯剪去，讓油在未焦的芯上續燃，這便是“剪燈”。李商隱“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表達了對遠方妻子的思念，盼望與親人剪燭長談。

剪燈之時，表示點燈時間長了，也暗示夜已深了。在小小空間里，你我掌燈傾談，充滿了濃濃的人情味。古時候的夜晚，燈亮了，朋友間就能看清彼此的眉宇和神態。蘇軾《二月三日點燈會客》有曰：“蠶市光陰非故國，馬行燈火記當年。”一個早春的夜晚，東坡已然睡下，有人叫門；于是，點燈會客，談起從前的繁華集市，說著云聚云散的故人往事。

某作家說，很喜歡這種場景——客人暗夜來訪，主人已就寢，弦月掛窗。客在外，輕呼主人名字。主人在暗室中應答，“噗”一聲，一盞油燈如花，將斗室照亮。主人穿衣下床，點燈會客。南宋趙師秀有曰：“約客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客人許久未至，他便獨自敲著棋盤里的棋子，把旁邊燃了很久的燈花都敲落了。

燈花著心煙，撲朔影不幻。對親朋曾經的等待抑或等而不至的缺憾，在燈火籠蓋下，卻愈顯其馨香。有時因了何事去等，早已忘記，但那種燈花情境卻深烙于腦海。有時偶然記起，常會淚流滿面。戲劇《白蛇傳》中有這樣的唱詞：“這顆心千百載微波不泛，卻為何今日里陡起波瀾？”那是白蛇與許仙的初見。

白娘子甘愿在許仙每一個挑燈苦讀的夜晚，都由她將燈芯輕剪，任那燈花歡喜爆開，一如她心底藏也藏不住的歡欣。她端一杯熱茶，輕置案頭，待他抬眼時將她的心間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