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荷 彭丹妮
站在楊遠柱辦公室窗邊,向外望去,是1500畝的水稻試驗田。這是湖南長沙寧鄉隆平高科種業科學院的關山研發基地。楊遠柱擔任種業科學院院長,他同時也是隆平高科副總裁、水稻首席專家。今年夏天,盡管面臨高溫的“烤”驗,隆平高科的三個水稻主打品種隆兩優、晶兩優和瑋兩優都交出了耐高溫的“高分答卷”,平均結實率超過80%。除此之外,隆平高科近年還研發出一系列抗稻瘟病、稻飛虱的新品種。
種子企業是現代種業發展的骨干力量。去年7月,中央深改委審議《種業振興行動方案》時強調,要引導資源、技術、人才、資本等要素向重點優勢企業集聚。時隔一年,農業農村部印發《關于扶持國家種業陣型企業發展的通知》(下簡稱《通知》),提出必須把扶優企業作為打好種業翻身仗的關鍵一招,要打造一批具有核心研發能力、產業帶動能力、國際競爭能力的航母型領軍企業、“隱形冠軍”企業,加快形成優勢種業企業集群。
種子從實驗室走向農戶,要經歷育繁推三個階段。“育是核心,繁和推是關鍵,穩定的研發投入是保障,如何串珠成鏈實現育繁推一體化是難點。”楊遠柱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想要做好這點,政府在繼續強化企業技術創新主體地位,扶優扶強的同時,也要扶專扶精,引導大部分中小種企發展成差異化、專業化的“專精特新”種子企業。
從技術角度,育種創新分為4個階段:從1.0時代的農家育種到2.0時代的雜交育種,再到3.0時代的分子育種、4.0時代的“生物技術+人工智能+大數據信息技術”育種。楊遠柱說,國內一部分種業公司在做小規模的分子輔助育種,大部分基層農科院、科研院所仍以傳統育種為主。隆平高科現處于3.0至4.0時代間,其中,分子育種技術已廣泛用于水稻種質資源創新與品種培育,今年上半年種業科學院實驗室分子檢測樣品量超35萬份,檢測數據點超過300萬個。
楊遠柱對《中國新聞周刊》介紹說,12年前,隆平高科成立了生物技術實驗室,先后引進了高通量基因分型儀等價值2000余萬元的先進儀器設備200多臺套,目前實驗室面積已達到3000平方米,有40多名工作人員,其中專職研發人員28人。
隆平高科算國內為數不多的育繁推一體化,即育種、制種、推廣一體化的企業,在全球十大種業企業中位居第九。從發達國家的種業發展來看,育種研發歷經以科研院所為主、政企聯合和以大型跨國種子企業為主的三個階段。種業發達國家的研發主體已過渡到以企業為主,并經過兼并重組、跨國并購,形成諸如拜耳、科迪華等全球種業巨頭。中國整體尚處于高校、科研院所和企業在育種研發中各自承擔角色的階段。
2019年,《紐約時報》寫道,就在50年前,美國大約有1000家小型和家庭作坊式的種子生產和和銷售公司,到2009年,這個數字下降至不足100。由于過去幾年來一系列的合并和收購,四家跨國巨頭公司——科迪華、先正達、拜耳和巴斯夫,控制了全球60%的種子市場。
2011年4月,國務院發布《關于加快推進現代農作物種業發展的意見》,即“種子8號文”,首次明確了企業的商業化育種主體、種業發展主體的地位。十多年間,中國種業企業取得了不小發展。
2016年,中國化工集團以430億美元高價并購先正達,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對海外的最大一筆收購,先正達是全球第三大種業公司。2017年,隆平高科和中信農業產業基金對美國陶氏益農公司在巴西特定玉米種子業務進行收購,并取得其巴西玉米種質資源庫的使用權。
根據世界銷量前20種企所屬國家銷售額占全球種業市場市值份額,計算不同國家企業競爭力指數,2020年中國種子企業競爭力指數排名世界第三。依據農業農村部發布的《2021年中國農作物種業發展報告》(下簡稱《報告》),2020年中國農作物種業市值約1200億元,是全球第二大種子市場。
但與此同時,農業農村部在今年8月對《通知》的答記者問中提到,國內有兩家全球前10強的農作物種業企業,但多數種子企業規模小、競爭力不強。依據《報告》,全國7372家種子企業涉及水稻、玉米、小麥、蔬菜等30多種作物相關業務,資產總規模2700多億元,種子銷售收入740多億元。
先正達集團黨委委員、中國種子集團有限公司總經理宋維波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說,目前,國內凈資產10億元以上的種企僅15家,真正具備自主研發創新能力的種企也僅有100家左右。這樣的現實下,大部分公司沒有能力開展大規模研發,這是國內企業面臨的最大痛點。

他進一步分析說,種業研發投入大、周期長、風險高,一粒種子,從種質資源發掘到育種出來,一般需10年左右。宋維波認為,缺乏科研創新的企業,捕捉到行業高價值區域的難度會進一步加大。
袁少華是湖南一家種子公司的負責人,在這一行業里已30余年。他的公司是中國7372家種子企業中普通的一家,公司雖然只有水稻品種做自主研發,但研發費用一年也在300萬元~400萬元。他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說,種業是一個高科技屬性行業,如果種企沒有自己的核心資源、研發能力,靠等著購買科研人員的創新品種,難以持久和壯大。但由于種子利潤低,研發投入高,小公司不得不以買代研。
袁少華說,1990年代末,國家經費投入不足,科研單位比較缺錢,相比之下,企業開出的待遇更有優勢,能從科研機構挖到人才;如今,這種局面早已不同。他公司的水稻研發團隊,都是2013年成立初期挖來的人才,平均年齡40歲左右。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各個農業院校、科研院所育種人員的工資都由國家發、科研經費由國家出,一些科研機構成果轉化收入的80%可以歸屬個人,一般的企業難以承擔這么多投入。
2011年發布的“種子8號文”提出,公共研發機構退出商業化育種。2015年后,政府提出種業領域產學研結合,鼓勵科研人員到種子企業開展技術服務指導,服務期間參與科研成果權益分配。袁少華說,當科研人員帶著育種的創新成果去指導企業,企業投入研發的動力就更少。
即便像隆平高科這樣已步入全球前十的種子企業,也與世界巨頭有著不小差距。隆平高科的數據顯示,截至8月30日,其凈資產為62億元,拜耳的凈資產超過8600億元,體量是隆平高科的140倍。2021年,隆平高科營收35億元,研發投入近3億元,研發人員451人,同期拜耳種子業務收入超551億元,農業業務研發投入達158億元,研發人員7300人。
國家大宗蔬菜產業技術體系崗位專家、中國農業科學院蔬菜花卉研究所副研究員李占省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國際蔬菜花卉種子公司巨頭日本坂田公司,已在全球設立超過20個蔬菜海外基地和育種中心,并形成了持續研發投入和人員投入的良性循環。
中國種子協會副會長馬淑萍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國外種業巨頭之所以強大,在于其不但有較高的、持續的原始創新能力,還有綜合配套的問題解決方案,涵蓋整個種子產業鏈,因此市場占有率高。
隆平高科董秘陳光堯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很多種子公司往往由于生產和銷售環節銜接得不緊密,育出的種子市場并不“買單”,導致大量堆積,企業需要自掏腰包存儲種子。如果最后無法以種子的形式被銷售出去,只能作為一般糧食銷售,折損的差價也很高,以雜交水稻為例,前者一公斤售價幾十元,后者一公斤僅兩三元,1000公斤的差價高達上萬元。
去年7月,《種業振興行動方案》發布后,農業農村部部署推進種業企業扶優行動,當年11月,從全國7000多家種子企業中,初步篩選出70家,擬予重點支持,打造一批優勢龍頭企業。今年7月,農業農村部印發《通知》,從3萬余家種業企業中遴選出270家優勢企業機構,著力構建“破難題、補短板、強優勢”的國家種業企業陣型,以實現從種業大國向種業強國的轉變。“十四五”期間,中國農業發展銀行將安排不低于1000億元的資金全力支持種業振興。
關于商業化育種體系,2008年起,隆平高科建立起一套成熟的“工廠化、分段式”商業化育種模式,之后逐步完善。這一模式中,要選育并推出一個品種,需要調動整個種業科學院的力量,成果和所有人掛鉤。“如果科研人員育出的品種,市場不接受,就等于白費力氣。”楊遠柱說,隆平高科下屬的產業化主體開發種業科學院的品種,需按照一定比例向公司支付知識產權費,作為隆平高科的科研基金。其中一部分作為科研人員績效,既帶動了企業科研人員的創新積極性,又夯實了育種創新的市場與產業導向。
陳光堯認為,對于市場規模較小、商業化價值不高的作物品種而言,很多企業和科研院校都缺乏育種動力。中國農業科學院作物科學研究所研究員宗緒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相比玉米等主要作物,豌豆、蠶豆等小雜糧作物的市場生存狀態比較艱難。“干蠶豆和干豌豆正面臨農民不種、種子公司不愿經營的窘境,整個產業鏈被國際市場‘卡脖子’,國內主要集中在生產、培育鮮食蠶豆和豌豆上。”宗緒曉說。
陳光堯認為,發布陣型企業名單的目標導向非常好,未來值得思考的問題是如何把這些資源、人才集聚起來向企業靠攏。

湖南長沙寧鄉隆平高科種業科學院關山研發基地一隅。攝影/本刊記者 牛荷
國內種子企業缺乏原始創新,一方面是整體實力較弱,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國家一度對于種子品種的知識產權保護力度不夠。
“種子行業存在眾所周知的潛規則——育種不如買種,買種不如偷種,偷種不如套牌。”中國農業科學院作物科學研究所研究員佟屏亞在《2021年中國玉米種子市場形勢評述》中提到,中國玉米育種的主體除了科研院所,還有難以計數的民間個體戶。育種門檻太低,搜幾份材料、租幾畝地就可以支攤起灶搞起雜交育種,一兩年、兩三年就能鼓搗出好多個高仿甚至是“比瓢畫葫蘆”的親本組合,產量、適應性方面可與真品種媲美的“新品種”。
據統計,2016年至2020年,全國各級人民法院審結涉植物新品種糾紛民事案件共計781件,年結案量從2016年的66件上升到2020年的252件,其中85%以上為侵害植物新品種權糾紛,主要涉及玉米、小麥、水稻等主要農作物,超七成案件品種權人勝訴。
套牌,通俗來講,即該種子的整套審定文件等證照類手續都是自己的,但袋子里裝的是其他公司的種子。佟屏亞在前述文章中指出,現在審定品種多,經銷種子門店也多,玉米主產區每個縣經銷商少則三五百家,多則上千家,所經銷品種名副其實的也就二三十個,有些嚴重地區70%是套牌品種,實質造成的危害已經波及整個種子產業的方方面面。
據國家裁判文書披露,2020年5月,隆平高科下屬的湖南亞華種業科學研究院工作人員在三亞市崖州區發現張某利用“隆科638S”母本繁育隆兩優水稻品種。作為“隆科638S”的品種權人,亞華科學院遂向法院提起訴訟。檢測和鑒定結果顯示,涉案侵權種子樣品為“隆兩優1377”,與“隆科638S”存在親緣關系。
“我們的要求很低,只要終止侵權就行,但這一點都很難辦到。”楊遠柱說,侵權之所以屢禁不止,一是取樣難;二是執行難,大多數案件最終以協調的方式解決。
按照目前規定的程序,鑒定種子是否侵權,要先取證,再拿到田間由有資質的第三方做DUS鑒定(植物新品種測試)。而DUS的測試方法仍然采用田間種植鑒定,將申請品種與近似品種在相同生長條件下,從植物的種子、幼苗、成熟期等各個階段對多個質量性狀、數量性狀及抗病性等作出觀察記載,并與近似品種進行比較。一般要經過2~3年的重復觀察,才能作出最終評價。之后,如果發現的確有侵權,才能拿著第三方出具結果去法院起訴。

陳光堯認為,套牌種子難以解決的深層原因在于知識產權保護不足,亟需法律層面的制約。
今年3月1日,最新修改的《種子法》正式施行,這是《種子法》自2000年頒布以來經過的第四次修改。修改對植物新品種保護做了三方面調整:擴大品種權的保護范圍和保護環節、規定實質性派生品種(EDV)制度、提高了懲罰性賠償的最高倍數和法定賠償的最高限額。EDV,即對原始品種進行簡單修飾后育成的衍生品種。
“這次修改的最大亮點是建立了EDV制度,明確修飾改良他人的育種成果形成的派生品種在商業化利用時,需要征得原始品種權所有人的同意,并支付使用費。”宋維波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以《種子法》出臺為標志,中國種業2000年正式走向市場化,一共22年。相較過往出臺的很多政策,EDV制度當之無愧是一個里程碑,因為其明確加強了知識產權的保護層級。
“EDV制度能提高競爭壁壘和行業集中度,提高企業原始創新的動力。”在宋維波看來,EDV制度出臺前,國內的同質化產品越來越多,進而導致企業間的惡性競爭和過度競爭,行業很難進步。
不過,由于剛立法半年,配套政策落地還存在一定時間周期。但在宋維波看來,在鼓勵創新和保護知識產權的大環境下,未來套牌問題一定會改變,“現在這種現象已經在減少。”宋維波說。今年3月31日,在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第二批人民法院種業知識產權司法保護典型案例中,有2個案例對侵權方的罰款數額均高達300萬元。
馬淑萍表示,EDV鑒定應有一定的技術支撐和標準規范。目前水稻作物中,相關的技術鑒定和標準規范已經在推進,而其他作物中有待完善。
值得注意的是,4月24日,農業農村部啟動上線全球首個農作物品種DNA指紋庫公共平臺。目前,已有玉米、水稻、小麥、向日葵等作物1.6萬個品種的指紋數據入庫。DNA指紋檢測,即通過利用分子標記構建品種特異指紋,鑒定品種真實性。“這種方法目前已成為國內外用于品種管理、鑒定、維權的重要技術手段。”北京市農林科學院玉米研究中心主任趙久然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去年,《種業振興行動方案》審議通過后,以長期困擾中國種子市場的知識產權問題為例,該行動方案中提及,農業農村部部署開展為期3年的“全國種業監管執法年”活動和為期半年的保護種業知識產權專項整治行動,嚴把基地、企業、市場“三道關”,嚴打假冒偽劣、套牌侵權違法行為,著力查辦一批大案要案。
同時,針對近幾年出現的品種同質化嚴重問題,2021年,農業農村部新修訂實施了國家級稻、玉米品種審定標準,大幅提高品種入市門檻。2022年,通過國家初復審的水稻品種比去年減少了239個,降幅達35.3%。
北京大學教授、現代農學院院長劉春明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中國科研工作者和企業要有專利保護意識,對一些關鍵基因、關鍵性狀、關鍵品種要申請保護。種權保護和打假力度一定要強,只有這樣,國家的種業地位才有保障。
制種繞不開土地流轉。《中國新聞周刊》注意到,近年來,土地流轉已越來越成為一種趨勢。簡單來說,擁有土地所有權的農民,在保留承包權的前提下,將經營權(使用權)轉讓給其他農戶或其他經濟組織。
今年54歲的梁紅是河南省南陽市某村的一名村民,她目前在當地經營著30畝地,其中20畝地是花1萬元/年的價格從其他農民那里流轉過來。梁紅注意到,去年開始,村里土地流轉的數量越來越多。據她了解,目前村里耕地面積一共3622畝,已經流轉出去1200多畝,占比超過三成。剩下的2000多畝地,還是當地老一輩的農民在種。
“以前村上的農民大多種玉米、花生,現在很多農戶都種起了高粱。”梁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之所以出現這個變化,是因為有酒廠需要大量的高粱作物制酒,種高粱更賺錢,使得村上的部分土地被流轉。
“無論是大田作物,還是蔬菜水果,目前的種子和種子基地都不缺乏,有時甚至供大于求。”馬淑萍說,現在種子基地的重點在于秩序維護上,比如現階段出現了“搶基地”和種子基地種子資源流失問題。
“這兩年每年都有很多外來的企業或個人競爭耕地,有些出價800元/畝,且這種流轉一般都需要上千畝耕地。”梁紅說,村上的土地流轉價格現在已經漲到500元/畝。兩年前,一畝地流轉價格還不足100元。
“對種子企業來說,土地流轉的成本過高。應該盡量把土地流轉的價格穩定下來。”馬淑萍表示,她前段時間到貴州了解到,當地水稻種子基地目前的流轉價格600元/畝左右,而制種大省甘肅玉米制種成本已經升至3000元/畝以上。
前幾年,中國農業大學農學院教授李自超曾去參觀過美國一家種植15000畝水稻的農場。李自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去的時候正逢農場主駕駛聯合收割機收獲稻谷,整個過程就包括農場主在內的4人參與。在機械化作業背景下,美國土地大規模種植不需要額外支付土地流轉的費用,土地的成本相對可控,一畝地就能賺100美元。
“國外的這種大規模農場經營和國內通過土地流轉實現的大規模種植不同,前者沒有土地流轉成本,后者則是通過將分散農戶的土地集中起來,需要支付土地成本費用。”馬淑萍說,核心問題是中國人口多、耕地少,人均占有耕地資源和淡水資源都少,而這些客觀條件很難改變。
大部分企業沿用一年一簽的委托制種模式。種子本身存在周期性,企業會根據當年市場行情打造長期固定的基地。隆平高科大部分基地是基于“公司+農戶”或“公司+公司”的合作方式,前者是隆平高科直接從農民手中流轉土地,后者是一些小公司將大面積土地流轉到位后,再開展合作。

山西永濟市虞鄉農場小麥繁育基地,數百名農民拔除混雜小麥田內的雜草、雜穗和劣株確保種子純度。圖/視覺中國

新疆農業科學院綜合試驗場加工番茄育種試驗基地,技術工人在往苗床上擺放番茄穴盤。圖/視覺中國

四川眉山市東坡區復興鎮水稻種子基地的秧苗。圖/中新

甘肅張掖市,德農種業股份公司張掖分公司的玉米種子加工生產線。圖/視覺中國
“制種基地不會輕易更換,一是土地流轉成本高;二是種子資源也存在流失的風險;三是還需要花費時間精力重新培訓當地農戶。”中蔬種業總經理黃新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蔬菜由于自身特性,機械化操作并不容易,仍需要大量人工參與。目前市面上流通的蔬菜種類上百種,同一種蔬菜品類里面又包含幾百個蔬菜品種,生產、播種等程序各不相同,一般推廣品種時,僅培訓農戶適應制種這個環節一般就要花費3年以上時間。具體生產環節,一般會選擇和當地生產公司合作。
值得注意的是,一邊是土地不夠用,另一邊則是大面積土地在被“撂荒”。這種現象在全國最大的玉米制種基地——甘肅,也不例外。據2021年8月發布的國土“三調”數據顯示,甘肅共有耕地7814.21萬畝,其中具備整治條件的撂荒地面積約550萬畝。2020年到2021年,該省已整治撂荒地350萬畝。
李自超說,中國大多是小農戶耕種模式,隨著人口流動和經濟發展,現在很多農村年輕人,并不需要通過種地養活自己,“將土地流轉出去是個大趨勢,這樣才能促進農業規模化經營、產業化發展、機械化生產,也能減少土地撂荒”。
在宋維波看來,好的品種應有良種良法配套,即根據品種的生長發育特性,采取相應種植方法,達到高產、穩產、高效的目的。因此,除了推廣銷售,更重要的是做好植物營養、化肥、植保等配套服務,這樣才能讓種子最終“落地”,釋放種子的潛能。
目前,國內大部分種業科技資源和人才仍在科研院所。“在新品種的市場推廣上還要依靠種業公司的力量。”中國科學院院士、華南農業大學教授劉耀光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從1986年算起,北京市農林科學院玉米研究中心主任趙久然從事玉米育種36年,團隊培育出京科968、農科玉368、農科糯336等超過100個玉米品種,“十三五”以來累計推廣種植超3億畝。“京科968從2001年開始種質資源鑒選,到2011年通過國家審定,耗時10年,最終實現大面積推廣應用花了10年,耗時漫長。”趙久然說。2012年開始,趙久然團隊開始和中種集團、登海種業等7家企業先后組建了聯合體共同推廣京科968。他的團隊提供原種親本、制種和配套栽培技術,企業負責種子生產和示范推廣。
“整體上科研單位與企業合作,相對于前些年來說更積極了。”楊遠柱表示,目前隆平高科與品種創新前端的很多科研機構與高校都有緊密合作,通過有效地利用科研院所與高校的育種基礎研究成果和優良的種質資源,加快了公司的商業化育種發展。
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農業科學院原副院長萬建民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指出,現代化的生物育種需要鏈條式的創新,需要從種質資源到產品一體化推進,國內需要這樣有創新能力的公司。
在宋維波看來,國內在商業化育種體系領域仍需要進一步完善,并提高研發創新效率。很多種子產品仍處于追趕國外的狀態。追趕速度,除了與資源和技術相關,很大程度上受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容易被很多人忽視的是,當設定追趕目標時,這些國際巨頭也在往前走,而且走得更快。
“種子企業之于整個產業循環,相當于‘發動機’之于汽車。”劉耀光說,未來一段時間,國內種業企業也會通過并購、合并等方式逐漸走向集中化,小公司的數量會適當減少。“但并購不是所有種子企業的必由之路,也應該考慮到并購之后如何兼容和優化,實現‘1+1>2’的效果。”馬淑萍表示。宋維波分析說,考慮到不同企業在產業鏈上的定位和競爭優勢不同,不同企業間可以采取多種方式的合作,實現從競爭到競合的轉變。
在育種創新體系上,國內正在更大力度推進相關改革。比如,今年中央一號文件明確,加快實施農業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工程,實行“揭榜掛帥”“部省聯動”等制度,開展長周期研發項目試點。“揭榜掛帥”即企業或者實驗室提出要攻克的種業難題,然后吸引有相應能力的科研單位來完成特定任務。
《種業振興行動方案》發布以來,廣東、四川、山東、浙江、河南、江蘇等全國多個省籌劃建設本地的種業集團。
今年4月,河南省人民政府發布《“中原農谷”建設方案》。該方案的發展目標提到,到2025年,建成國內一流的種業創新平臺;打造小麥、玉米等優勢作物產業科技創新高地;培育1家全國十強種業企業并實現上市,農業領域高新技術企業達到10家以上,培育3~5家國家級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據《河南日報》8月15日報道,《河南省種業集團籌建方案》前期已經省委常委會議研究通過,近期將在中原農谷掛牌。
8月18日,浙江省種業集團在浙江省人民大會堂揭牌成立。該集團注冊資本10億元,由省屬唯一涉農企業省農村發展集團有限公司100%出資。據了解,浙江省種業集團將圍繞浙江種業發展特色,打造“育繁推”一體化的科技型、創新型、戰略型、產業型種業發展平臺。
陳光堯說,對于整個種業產業鏈來說,從種質資源收集開始,到人才、資金、品種、參與的企業、市場份額等都要集中化,減少重復投入。在陳光堯看來,現在的核心問題是,重復性投入較多。省級、市級、縣級都投入科研經費,而每個層級都去做科研育種創新的意義不大,縣級單位應更適合做當地農藝、營銷推廣和農機服務等方面的創新。“各個省份成立的大型種業集團應盡快和大型陣型企業的現有資源進行融合,避免在設備、人員、資源等方面重復投入。”陳光堯說。
多名國內育種專家和資深業內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育繁推一體化”是種業做優做強的必由之路,但也并非所有的企業都需如此。在馬淑萍看來,不同企業的發展模式不一樣,聚焦的主要作物也不同。有的企業屬于綜合型,有的企業屬于專業型。政策的扶持還應該思考如何讓不同類型企業有側重地發展,分類指導,避免都去推進育繁推一體化。
(文中梁紅、袁少華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