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張 迪

“小孩子都喜歡孤勇者,大孩子都喜歡Upupu”,這或是當下很網紅的一句話。一個名叫“皮皮愛習題”的小朋友奶聲奶氣地哼唱著“Up Up U,Up Up A,Up Up DaDaDa,微微翹起嘴角最重要”,稚嫩甜美的童聲,跳躍在活潑的音符間,撲面而來的一股清爽氣息,游走在身體的每寸狹縫間,跟隨旋律搖晃頭腦,很輕松、很愜意。這首歌的原創作者是一個滿口京腔,看上去隨性又有點搞怪的男人。他是袁景,一個默默努力著的音樂唱作人。
讓我們試著把時間線往回拉扯。2010年前后,當時的袁景很喜歡聽一些清新的獨立流行音樂,也總是裹挾著天馬行空的奇怪腦洞。在一個蟬鳴聒噪的夏日,他莫名地哼唱出一段旋律,覺得挺朗朗上口,便順著當下思路一氣呵成寫下去。這是《Upupu》的最初模樣,它在當時甚至不能稱作是完整作品,充其量是一首Demo,但袁景還是把它帶上了各種演出現場,滿心歡喜地與臺下觀眾分享著這份創作喜悅。

時間來到2017年。袁景的音樂公司“眾樂紀”為他策劃了一張個人專輯,選歌階段他想起了這件“半成品”,便拿出來重新填詞并修改曲式,用他的話說,是想“認真地表達一個沒有當父親的男人對未來孩子的憧憬”。后來有聽眾留言,表示“這首歌聽起來特別治愈”。袁景訕訕地回應,“當時寫歌壓根兒沒想過這個詞,只是單純地想寫一首比較輕快的歌,也是代表了當時自己年輕的狀態。”
“內心是向上的,祝福大于悲傷”,這是袁景常念叨的一句話,也是他對于當下生活的理念。他將瑣碎的心緒寫進《Upupu》,表述著一生所能見證的和可能見證不了的事物,寄予了最原始的愛意。“對于孩子的愛很單純,沒有那么復雜的情緒。隨著年齡的增長,心態在漸漸轉變中,不再只是簡單的開心,也會滋生出擔心和焦慮,父親和孩子的角色隨著時間不斷改變,不變的是濃濃的愛意。”他這樣解釋著。
《Upupu》在正式發布后并未獲得太大反響,袁景倒不太在意這種“不溫不火”,甚至會調侃著說“至今評論量也沒到999+”。事情的轉機出現在2022年3月,眾樂紀發布一張全新合輯《時光與火焰》,其中收錄了袁景創作的這首《Upupu》,音樂人陳鴻宇重新作了編曲,并交由“皮皮愛習題”進行演繹。第一次聽到“小皮皮”的演唱后,袁景感覺“非常驚喜”,全新的編曲與“小皮皮”音色的融合度很高,直覺告訴他“這歌能成”。“即便有音樂制作軟件的輔助,仍掩蓋不了‘小皮皮’自然的唱腔與純粹的表達,這是很多大人刻意模仿都很難達成的狀態。”
兩個版本擺放在一塊,孰輕孰重,勢必引來一些人的比對與評議。對此,袁景心平氣和地作了一通分析,“我的版本在編曲上非常簡單,只有一把木吉他和一把小提琴,算上人聲總共三件樂器;情緒上比較淳樸、質樸,如民謠小品一般簡單地敘述故事。‘小皮皮’的版本用到的樂器豐富且飽滿,曲式上更流行化一些,被當作BGM的短短五六秒間,凸顯了可愛俏皮的感覺,也更貼近現在的短視頻文化。”
“皮皮愛習題”把《Upupu》徹徹底底地唱火了,這話一點不假。其在抖音、網易云音樂等平臺的排行話題榜上掀起了一股翻唱和熱議浪潮,抖音原聲使用片段量甚至突破400W+!成績斐然令人始料未及,論功行賞,短視頻平臺是當之無愧的幕后推手之一,火爆的人氣流量逐漸輻射、蔓延至音樂領域,且范圍及深度愈來愈廣。從表象來看,快消文化在某種程度上拉動了碎片時代下音樂產業的發展,而透過跡象深究本質后,卻又喜憂參半地發問著,快消文化的正向作用到底能占幾分?
我想,混跡音樂圈許多年的袁景,自然是很有發言權的,于是便將問題拋向他。“起初,我是非常排斥使用抖音這類短視頻軟件的,即便換手機后系統默認安裝,我都會主動卸載。”他先是說得斬釘截鐵,卻在接下來話鋒一轉:“隨著《Upupu》的火爆,我也‘破功’刷上抖音了。還是得與時俱進,接受新鮮事物吧,但不能太過依賴它。”在他看來,短視頻平臺的利與弊,在于如何去辯證地面對。若只將其當做是消遣工具,無限地陷入其中,那就是耽誤時間、耗費精力的惡性循環。反觀之下,這類平臺的信息量是巨大的,類別分區也精準到位,迅速選取自己想要的、有用的內容,不失為一條有效通途。

袁景覺得,快消文化一定是給原創音樂以更多機會的,但還需要針對音樂這個獨特領域做些適時調整。“一首歌原本也就三四分鐘,短視頻平臺只截取十秒鐘甚至還不到,完全沒有展開音樂內容的敘述,這對整體性音樂的把握不會很完善,多少會更浮躁一些。實際上,大多數聽眾也不善于主動去發現很細節的東西,比如編曲和設計,段落之間的銜接,歌詞內容和內涵。”他希望能有更多從事音樂的專業人士參與進來,共同探討和策劃,讓音樂板塊的門檻有所提升,一切會越來越好的。
當下,各大媒體平臺將觸角伸向網絡的邊邊角角,線上直播這塊細分市場異軍突起,這或多或少跟疫情之下流動驟減相關聯。傳統的線下音樂活動就此遭遇重創,臨演前被迫取消中止的場次時有發生,線下音樂市場充斥著一股焦灼感。面對這樣的境況,袁景的心態一如既往地平和,他覺得疫情讓線下演出受到影響,線上勢必會吃掉一部分份額,畢竟有些東西不是大眾所能控制的。“疫情帶來的并非只是困擾,我甚至感覺機遇更多一些。不是說疫情來了音樂人就不能寫歌了,還是要該干嘛干嘛。就像人生病了,無非是這場病的康復時間長或短,但只要還能呼吸,腦子是清醒的,就不代表沒有希望,就可以繼續寫下去。”
隨著疫情常態化部署,一切熟悉的事物終將回歸以往。各地主辦方在嚴把疫情防控關的前提下,又開始積極地策劃各種線下演出活動,樂迷們一股腦兒地擠進Livehouse、酒吧、音樂節現場,用狂放的熱情回應著對于音樂的這份摯愛。臺上臺下頻頻互動,如高手過招般激烈和好看,形成了屬于這波人群的奇妙的小宇宙,這樣的熱烈發自肺腑,總叫人感動至極。“去現場的人一定會大合唱,因為互動是極有魅力的事情,也將成為Live現場的一個極大推動力。”袁景這樣說著,思緒早已被拽進某個現場的回憶漩渦中去了。
聽過袁景創作與演唱的歌曲后,會發現他的音樂從未桎梏在某種風格模式里,而是開放的、多樣的。《流動的盛宴》,裹帶著文藝屬性,有點憂傷,有點溫柔,蘊藏細小的能量;《我總是叫她久丹》,每個字眼都逸出溫情和愛意,貫穿始末的弦樂,簡略的英文唱詞,相得益彰,接地氣也有國際范兒;《種月季》,讓平淡生活多了點俏皮搞怪,透著內心的趣味……

袁景大喇喇地說,這可不是人格分裂啊,而是我比較多元化,可能跟我的性格有關系,喜歡挑戰和嘗試一些新東西。他很抗拒用風格或是標簽來界定音樂,作為一名音樂工作者,他需要不斷去學習和實踐,只要覺得某種風格好聽,就敢于結合自己的特長作嘗試。至于聽眾買不買賬,他倒是看得很淡,重要的是“對這段學習的一個總結,對人生的一個總結”。
每一段記錄就像是一塊拼圖碎片,在年歲與閱歷的粘合下,逐漸拼接著屬于袁景的一幅音樂版圖。他越發明確自己的創作方向,不拘泥于套路,不依附于人設。一副樂呵呵的模樣掛在臉上,總叫人感覺他似乎沒有什么壓力,他的作品同樣不會給人壓迫感。“10%的悲傷兼具90%的快樂,很自我,甚至是非常自我。”他這樣給出評價,并始終以為,做音樂是要從自我審美出發,首先墜入自己,跟內心的另一個“我”對話,這種自洽相處有時讓人洞見內在的情緒,得到一些奇妙的東西。
至于說靈感,他覺得除非是極度天才,否則都將從刻苦學習和摸索中積淀而來,并在某個偶然時刻迸發創作欲望。平日里,他習慣通過鍵盤記錄下一些零散的音樂片段,這種習慣,于他而言,就像吃飯一樣,不吃會難受。他承認,創新的確是挺難的事,如果能結合之前經驗再傳承發展就已經很不錯了,可以試著從音色、曲式、唱法上作一些突破,具體方法有很多。“但在我這里不太成功,如果成功那就是改變歷史的人物了。”袁景輕松一笑,又調侃起自己來。
生活中的他同普通大眾并無二致,會裹卷進瑣碎的家長里短,并與之斗智斗勇,但他又總能主動規避開一些事物,盡量抽離、跳脫在另一方空間。在音符堆疊的“異”世界,他就是一個純粹的音樂工作者。這是他常說的“讓自己保持全新的身份、角色,逃離現實,去想象、去幻想”,畢竟創作是藝術的范疇,需要用藝術的狀態、眼光、心態去對待。
幾番忙碌過后的空罅里,他卸下了一身的疲憊,仔細地審視起自己來。他坦言,從前的袁景“挺自賞的”,如今最大變化是“不較真兒也不擰巴了”,別人說幾句不好的話可以屏蔽,能繼續耐心地聽下去,甚至有選擇地消化吸收,這或許跟多年奠基有些關系。換句話說,他活得越來越通透了。
“最近在忙些什么?”我這樣問袁景。
他毫不掩飾地說,掙錢。“給電視臺或媒體做現場音效,當音樂代課老師,接一些編曲的活兒。”
成家立業之后,他早已不會泛泛地空談著情懷,明白了現實才是理想的基石和初衷。
所以,他需要更努力一些,腳踏實地以一技之長去養活他的理想。
當被問到往后作何打算時,袁景特別興奮地表示,想要陪伴女兒一起成長,培養她去學習音樂,盡量讓她少走一些彎路。
從前,袁景心中的“詩和遠方”很純粹,是音樂、創作。
行走人生的旅途中,他的眼界與心緒逐步放寬,一切變得廣袤和明朗起來,直到他發現了別樣精彩的一些答案。
現在,它不止關乎音樂,更是傳承。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