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視鏡里的爸媽

○徐樹建（江蘇）

韓冬林是報社攝影記者，一年到頭那叫一個忙，忙得連回趟老家跟爸媽團聚的空都沒有。這年春節他終于狠下心推掉所有公事私事，帶著老婆孩子，回家！

家鄉的春節古色古香、滋味濃厚，美得令人心醉。身為攝影記者，韓冬林一刻也不停地咔咔咔拍著，他要拍下古老的村莊，更要拍下家鄉古老的風俗人情。他知道，這些深藏著美好情愫的風俗人情正在一天天消逝，再不保留下來將永遠見不到了。

一想到這個，韓冬林心里忽然一個激靈：正在消逝的除了風俗人情，還有人，長輩們正在一點點老去，其中就包括爸媽。這次回來爸媽明顯蒼老了不少。

不行，我得抓拍下爸媽的瞬間，他們是家鄉的一部分，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身為專業攝影師，韓冬林當然知道什么樣的畫面最具美感。他要爸媽手牽手在夕陽下散步，那天的夕陽恰好無比輝煌，瑰麗的紅色中透出一片金光，這么著照片題目一下子就冒出來了，叫“金色時光”。

誰知爸媽一聽大搖其頭。爸咧著少牙的嘴嚷嚷道：“冬林，這也太做作了吧？我們農村人可不興這一套。”

韓冬林說：“爸、媽，你們就配合我一下吧，等拍出來一定美。”

爸媽只好聽他的，于是老兩口在夕陽下一遍遍地走，韓冬林教他們手怎么擺、腿怎么邁，目光又如何對視……幾遍過后老媽終于不樂意了，氣喘吁吁地說：“兒子，拍好了吧？你教這教那的，可憐我走了大幾十年路，現在都快要不會走了。”

韓冬林也笑，說好了好了。可等把所有照片一張張過目一看，卻不是那個味兒。爸媽的動作、表情太生硬了，完全不像城里老夫妻那種深情款款、風度翩翩的派頭。

不行，得重新構思場景。

要不，拍張兒孫繞膝的生活照，顯得一家團圓、其樂融融的樣子？

可是，自個兒都快四十了，兒子也十三歲了，小爺兒倆個個高高大大，這么個兒孫承歡膝下，要多假有多假。

那抓拍爸媽在廚房間里忙飯的畫面？

可拍出來的效果平淡無奇，完全沒有代表性。

這下子韓冬林開始抓狂了。作為兒子，作為還蠻有成就的攝影師，竟抓拍不到一張自個兒爸媽有意義的照片！

一晃假期結束，該回城了，應該說此次故鄉行相當快樂，可有一個遺憾、一個大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拍到爸媽一張令人滿意的照片。

韓冬林告別爸媽，緩緩發動車子，故鄉、爸媽，祝你們安好，明年再見！一想到一別就是一年，一時間心里什么滋味都有。這時妻子說：“冬林，你開慢些，我要把你老家的一切再細細看看。”

連一向活潑的兒子也沉靜下來，低聲說：“我們什么時候再見到爺爺奶奶？爸快看，爺爺奶奶一直在送我們哩。”

韓冬林心里一驚。此時外面寒風呼嘯，小車都開出好一會兒了，爸媽還沒回去？他忙從后視鏡看過去，真的，爸媽那瘦小干枯的身軀出現在后視鏡中，隨著車子緩緩前行，爸媽身形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可他們還是高高搖著手，目送著……

如觸電般，韓冬林忽然顫抖起來，他猛地剎車，取出照相機，對著后視鏡，而不是對著真實的爸媽，“咔咔咔”拍了起來。

他知道：關于鄉村、關于爸媽、關于鄉村留守老人的最有典型意義的照片，《后視鏡里的爸媽》，誕生了！送別子女、思念子女，就是他們晚年最真實的寫照！

只是這樣的照片誕生得太殘酷，令人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