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鋒
跨過江橋,我就從麗江到了迪慶
夜色變深了,這一夜,我將在金沙江的旁邊
入眠。夜色中,我喝了點酒
想去聽一聽江水搏擊的聲音。但朋友們覺得
這樣做,很不妥當。于是,我只好作罷
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隱隱約約地
聽著水流的聲音。這些年來
無論是在上游的金沙江,還是在下游的瀾滄江
我曾幾次說起,要在夜里
在江邊聽一聽水流的聲音。可時至今日
幾個年頭流逝了,我都沒有邁出腳步
——我想安靜一會,借著寧靜的夜色
讓高高的天空,盡量壓低我莫名的傷感
墜落的松果,在地上停留著
它從樹上來,樹從百年前來。回溯往昔
它有著久遠的血脈
和滄桑的身軀。但現在,它墜落了
像個胸懷夢想的人,折斷了羽翼
二月,木棉花開了
沿著綠色的江水,分布在陡峭的兩岸
逆流而上,走到哪里算哪里
峽谷越來越深。我遇見更湍急的水
遇見更大的石頭,以及常年不變色的樹木
它們,和木棉花
同步出現在幾乎與世隔絕的區域
繼續徒步,把一個人的腳步
走得更有力量一些,和自然的靈光
熱切相擁。唯有它,能使我永久的摯愛
而無懼于身心俱損
向北走,如果沒有人加入
如果隊伍注定只我一個人。我寧愿這樣
踽踽而行,這樣的行走真美
到人間一次實在太不容易,我建議
有想法的人,不要再猶豫
落了千年的雨水,依然落不盡
歷史的塵埃,覆蓋了
滄桑的過往。一切都在消逝
冷涼的雨水,也是如此
雨水穿越時空而來
我逆流而上。我們相遇在天色灰暗的早晨

它圍觀了我的肉身,觸摸了我的體溫
之后,隱遁到蒼穹籠罩的大地
我們像兩個關聯的事物,切近彼此的生命
又像毫無關聯的路人。相遇之后
便不能,再次無差別地重逢——此刻
我靜坐在滑倒的地上,等待攙扶
在山中,望星空
讀《南華經》《道德經》《山海經》
在山中,習音樂
吹奏洞簫,敲打手鼓——望星空
研醫術,望、聞、問、切
在蒼茫的大地,打開自身。在黑暗的夜里
合手擁抱自己——
丟棄時光和永恒,回到山中
望星空,望宇宙的浩淼和感知萬物的微小
他化為黃色的塵土
陷落在山岡上。他曾在人世行走
背著他的孩子
翻越一座又一座山。他一定還想去
更遠的地方,帶著他的孩子——
但,沒有誰能逃離命運
即便他充滿善意和愛——
大地上,凹下去的是山谷
隆起來的,除了山峰
還有消逝者的墳墓
愿做一株植物,站在旗山的西坡
一生不想遷徙的事情。風從一個方向吹來
太陽從一個方向落下,抖動的樹冠
長向一個側面——在山中,翻開道家的經書
便從此不再合上。如若獲得開悟
一切都是源于自然的靈光
如若牽絆糾結,便把根須長進土中的石頭
來回擺渡的船只,送走了多少人
又迎來了多少人。多少人曾歡愉歸來
又多少人落寞如秋
歲月更替中,渡口換了擺渡的船
也換了擺渡的人——只有一種東西
千古以來,如鬼魂附體
搗鼓得人寸斷肝腸
行人在古老的岸邊乘涼
歪斜之樹的年輪,疊加著增長
眾人虛幻的寬闊之心,在似現非現的鏡像中
細分著無數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