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書 彭媛媛
在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加快發育壯大的背景下,作為農業產業鏈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規模農戶為進行規模化、集約化、機械化生產經營,融資需求呈現出額度增大、期限延長、需求逐步多元化的“企業化”特征(周月書、王婕,2017)。規模農戶的發展不僅需要金融扶持農業產業鏈和供應鏈融合發展,提升農戶與現代農村金融機構的有機銜接(劉同山、孔祥智,2019),更要借助產業鏈上下游經營主體間商業往來、貿易關系所形成的商業信用實現資金融通。商業信用依托于真實的商品交易,本質上與產業鏈內的商品交易形成互聯安排,對提高價值鏈上各個主體的信貸獲得水平和整條價值鏈的價值升值均具有重要意義(Quiros 等,2007)。
產業鏈上下游經營主體間商品交易形成的契約關系中,較為典型的是“龍頭企業+農戶”訂單農業模式,其以市場為導向,以合同、訂單等契約為紐帶,有機鏈接農業產業鏈兩端和不同經營主體(劉建徽、張應良,2017)。根據已有研究,訂單農業中商業信用緩解了農戶的融資約束(Pelrine 等,2009;馬九杰等,2011),但該契約的不完全性和締約雙方機會主義行為的存在,導致契約關系的脆弱性和較高的違約率(盧昆、馬九杰,2010),影響了訂單農業長期發展(馬九杰、徐雪高,2008;楊惠芳,2017),也無法為農戶提供穩定的融資環境。由此可見,契約為農戶提供了資金融通的平臺,拓寬了融資渠道,但契約安排和機制設計影響契約治理效果,從而影響農戶商業信用的獲得。契約治理是各主體交易關系調整的重要表現形式(郭利京、仇煥廣,2020),中介組織的引入改變了“公司”和“農戶”關系的密切程度(吳本健等,2017),其中內生于農戶的農民專業合作社(以下簡稱“合作社”)尤為重要。在新型農業經營體系加快形成的新階段,如何形成農業產業鏈主體間“良性互動、利益共享、風險共擔”的契約關系,創造穩定的農戶融資環境,是亟待解決的問題。因此,探究合作社在訂單農業的契約治理中的作用,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的獲得具有重要意義。
近年來,合作社在農村地區快速發展,發揮了愈加重要的作用。截至2019 年10月,全國依法登記的合作社數量達到220.3 萬家,近十年來合作社總體數量較2009 年增長近9 倍,實現產加銷一體化服務的合作社占總體的53%。合作社的發展能夠有效聯結小農戶與現代農村金融市場(劉西川等,2013),提升小農戶信貸可得性(王樂君等,2019)。學者們對合作社影響農戶信用獲得的研究主要從兩個角度展開,一是合作社對農戶生產經營及商業信用獲得的直接影響,二是產業鏈中合作社對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作用。在合作社的直接影響方面,已有研究對合作社為社員農戶提供農資供應、產品銷售、生產技術指導和培訓、金融借貸等服務及其效果進行了細致的探究(鐘真,2013;黃祖輝,2013;樓棟、孔祥智,2013)。在產業鏈融資方面,已有研究主要探究產業鏈融資的產生機理(朱述斌、高嵐,2009)和產業鏈融資的組織模式(Fries B,2012;Miller 和Jones,2010)。學者們多將產業鏈融資分為鏈內融資和鏈外融資(Miller 和Jones,2010),對鏈內融資的研究集中在其融資模式方面(何廣文,2014;王剛貞,2015),其中對合作社影響農戶鏈內融資的探究多以案例形式展開(劉西川,2013; 翀董等,2015),但鮮有文獻從參加合作社角度出發探究其對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那么,參加合作社是否顯著影響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的獲得?其機理如何?同時,信用的本質是契約,基于訂單農業的貿易信貸所出現的問題是由于訂單農業的契約安排和機制設計問題(蔣逸、馬九杰,2014)。從契約治理角度分析參加合作社如何影響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的獲得問題不僅能夠剖析深層機理,更能夠在此基礎上建立更為完善的產業鏈契約環境。因此,本文利用江蘇省規模農戶的實地問卷調查數據,從契約治理視角探討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及作用機制。
本文可能的貢獻包括:①從制度經濟學視角出發,以農業產業鏈商品交易及信貸交易的互聯安排為基礎,對合作社影響產業鏈契約治理的本質進行分析。②合作社作為中介組織,是完善產業鏈契約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從理論上分析其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探討農業產業鏈下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機制,對于推動農戶與農業產業鏈的有機銜接和促進農業農村現代化,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本質上,商業信用與其所依托的真實商品交易形成互聯合約,二者無法分割。互聯合約制度具有同時性、互為條件性和內部封閉性,使得規模農戶從農業產業鏈上的龍頭企業那里獲取商業信用與在農資市場上供應商那里獲取商業信用具有本質上的不同?;ヂ摵霞s的優勢在于,以往單一市場可能存在的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可以通過市場的互聯盡可能規避,規避機制通過某一市場損失由其他市場得益的彌補來完成(王永欽、李明,2008)。因此,互聯合約制度下規模農戶的商業信用獲得與其基礎商品交易的契約治理密不可分?,F實中,“龍頭企業+農戶”產業鏈上增加合作社這一中介組織,以調整產業鏈治理結構的實踐十分普遍。合作社內生于農戶,憑借其獨特的制度優勢對改善訂單農業契約治理具有重要作用,進而影響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的獲得。具體而言,在以商品交易為基礎的互聯合約制度下,農戶參加合作社能夠影響龍頭企業與農戶商品交易的契約治理,進而影響農戶商業信用的獲得。
本文采用演化博弈模型分析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具體來看,首先剖析農業企業選擇合作契約的影響因素,進而分析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對以上影響因素的作用,揭示合作社在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過程中的作用途徑。由于演化博弈論采取行為主體的有限理性假設,克服了傳統博弈論的完美理性思維和共同知識,用群體中選擇不同純策略個體比率代替參與人的混合策略,所以其能夠更真實地反映行為主體的多樣性和復雜性(易余胤、劉漢民,2005)。以下為演化博弈分析的5 個基本假設:①假設農產品市場中存在的規模農戶和龍頭企業為博弈的直接當事人,二者獨立決策、獨立承擔結果,且均為有限理性。②策略是博弈的手段,假設規模農戶和龍頭企業所進行的策略選擇和博弈互動均為(合作、非合作)組合,且能依據對方所選擇的策略進行對應的策略調整。該策略選擇決定了“龍頭企業+規模農戶”模式的契約治理效果,博弈雙方選擇合作策略意味著契約治理效果較好。個體規模農戶與龍頭企業達成合作博弈策略時其獲得的收益分別為V 和V ,選擇非合作策略時雙方收益分別為D 和D 。③假設二者合作的額外收益為 ΔW ,和分別為規模農戶和龍頭企業的收益分配系數,且+=1。因此,規模農戶和龍頭企業各自的額外收益為WΔ 和Δ W。④假定規模農戶和龍頭企業的額外成本系數為 t和 t,二者選擇合作策略的額外成本為 tD和 tD。⑤違約訴訟成本中,假設訴訟或仲裁總成本與收益相關,并假定規模農戶和龍頭企業的違約訴訟成本系數分別為 r和 r,雙方的違約訴訟成本為 r和 rD。聲譽損失成本中,假設聲譽損失成本系數分別為和,雙方的聲譽損失成本為D和D。
基于此,規模農戶和龍頭企業均采取合作策略選擇時,雙方的收益函數如下:

在不完全契約情況下,契約雙方的主體利益博弈矩陣如表1 所示。

表1 規模農戶和龍頭企業的利益博弈選擇矩陣
同時,主體間的合作策略選擇需達到一個必要條件,即雙方行動主體所獲得的總收益超過總支出成本。該成本是契約雙方的合作底線,約束條件具體如下:

假定規模農戶和龍頭企業采取合作策略的可能性分別為p 和q,則規模農戶選擇合作策略與選擇不合作策略時,其收益分別為:



表2 局部均衡點的穩定性分析


圖1 模型博弈演化


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不僅能夠影響博弈雙方合作的合作額外成本、違約訴訟成本和合作收益的分配,同時可以增加聲譽成本約束,促進契約雙方的合作策略選擇,強化契約的穩定性。具體來看,合作社內生于農戶的制度優勢能有效改善農戶的生產經營策略和促進個體信息傳遞。根據已有研究,合作社具有降低交易成本和減少信息不對稱及增加市場力量等優勢(Trebbin,2014;Ma 和Abdulai,2017;Hao 等,2018;Ma 等,2018;Shi 和Cao,2020)。因此,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改善“龍頭企業+規模農戶”模式的契約治理機制體現在以下幾點。首先,降低規模農戶和龍頭企業合作的額外成本。規模農戶和龍頭企業雙方達成合作存在信息搜集等交易成本和放棄其他高收益的機會成本等額外成本,阻礙了雙方合作策略的達成。以合作社為中介組織的農企(農戶和企業)合作策略選擇將會降低雙方的信息搜尋及協商等交易成本,從而增加了博弈雙方的合作選擇概率。其次,提高違約訴訟成本。契約雙方可能存在因其中一方或雙方違約而合作失敗的可能,一方違約后,另一方是否提起訴訟或仲裁取決于其成本收益比。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后,合作社相較于獨立農戶具有較大的交易規模,降低了契約雙方的違約訴訟成本,約束了雙方的機會主義行為,有利于博弈雙方的合作選擇。最后,改善合作收益的分配。農企契約達成后,通過生產要素的優化配置獲得合作的額外收益,由于農戶和企業市場地位懸殊,所以企業在談判中往往占據主動權。合作社提升了農戶的組織程度并增強了其市場勢力,改善了農戶和企業地位懸殊的情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重新定義雙方的利益分配。
同時,合作社具有組織內部成員的非正式獎勵機制和約束機制,能有效解決合作中的機會主義行為和可能出現的逆向選擇等問題(蔡榮,2011)。在“龍頭企業+合作社+規模農戶”模式中,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提高了契約雙方的聲譽成本。合作社作為中介組織強化了契約雙方博弈中“冷酷策略”的實施,對松散的契約關系進行約束以穩定產業鏈。對規模農戶來說,在以地緣和血緣關系為核心的農村生產經營環境中,差序格局下的聲譽機制對其機會主義行為起到一定的約束作用,進而增強了契約的穩定性。綜上可知,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能夠增強農企契約的穩定性,所形成的“龍頭企業+合作社+規模農戶”產業鏈具有更好的契約治理效果。在互聯合約制度下,商品交易與商業信用互為基礎,規模農戶通過參加合作社改善了商品交易的契約治理進而促進其商業信用的獲得。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說(H1,H2)。
H1:參加合作社能夠促進規模農戶的商業信用獲得。
H2:參加合作社通過改善契約治理,進而促進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的獲得。
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影響契約治理效果的合作額外成本、違約訴訟成本、合作收益的分配和聲譽成本,其中部分因素直接體現在契約內容上,通過訂單條款予以反映。訂單條款包括訂單定價方式、定價結算和違約補償條款,不同的訂單條款對龍頭企業和規模農戶具有不同利益保障和約束。其中,定價方式和定價結算條款用來衡量合作雙方利益分配的公平性,違約補償條款用來衡量合作雙方的利益保障程度(賀群等,2013)。定價方式條款使契約價格區別于市場價格,不同方式特點不同,契約雙方機會主義動機的大小也不同,因此契約穩定性各異(郭紅東,2006)。在定價結算條款中,結算時間及結算方式對農戶的生產經營影響較大。由于農業生產具有季節性,能否在農資、地租及機械設備投入時獲得足夠的資金將影響農戶的種養策略。違約補償條款則能夠保護龍頭企業和規模農戶的合作收益,對違約的一方進行處罰,從而保障選擇合作一方的利益不受損失。因此,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對不同訂單條款的執行效果具有不同影響,進而影響其商業信用獲得。基于此,提出以下假說(H3)。
H3:參加合作社對不同訂單條款的執行效果影響不同,因而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具有不同影響。
本文數據來源于課題組2016—2018 年對江蘇省規模農戶的實地調研。江蘇省為我國主要的農業經濟區,是較早開展土地流轉的試點地區之一,合作社發展也較為成熟,農戶依托農業產業鏈的發展方式較為完善,具有較好的代表性。該調研采取分層抽樣與隨機抽樣相結合的方法,按照經濟發展水平將江蘇省分為蘇南、蘇中和蘇北農業主產區,在每個農業主產區隨機抽取3~4 個城市,每個城市隨機抽取2~3 個區(縣),再對各區(縣)隨機選擇30~50 戶種養大戶和家庭農場進行調查。課題組通過實地調研共收集問卷830 份,有效問卷809 份,其中參加合作社的規模農戶問卷436 份,與龍頭企業簽訂訂單的規模農戶問卷373 份,同時與合作社及龍頭企業合作的規模農戶問卷231 份。
1. 商業信用。本文所指商業信用為“龍頭企業+合作社+規模農戶”或“龍頭企業+農戶”模式下規模農戶獲得來自龍頭企業的商業信用,包括規模農戶從龍頭企業處賒銷生產資料、獲得預付購貨款或現金借款等形式。由于所獲賒銷的生產資料難以統一計量,借貸期限和借貸金額也無法準確衡量,本文選擇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作為因變量,即規模農戶獲得商業信用為1,反之為0。
2. 履約率。履約率為農業產業鏈契約穩定性的代理變量。根據理論分析,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后對其契約穩定性產生重要影響,因此本文選取規模農戶的履約情況作為整體的農業產業鏈契約穩定的代理變量。
3. 契約內容變量。本文以規模農戶與龍頭企業簽訂的具體訂單條款進行衡量,以雙方是否簽訂定價方式條款、定價結算條款或違約補償條款為訂單條款變量,檢驗訂單條款的異質性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差異。
4. 控制變量。本文控制規模農戶戶主特征及家庭經營特征變量。規模農戶具有其獨特的生產經營特征,從土地面積來看,樣本規模農戶的平均經營面積約為380 畝,中位數為180 畝,生產經營面積在300 畝以下的樣本規模農戶占比為65.31%,總體經營面積標準差較大,經營面積分布較為離散。從家庭資產來看,樣本規模農戶家庭資產均值約為111 萬元,且有64.62%的樣本規模農戶資產價值在50 萬元以下,說明規模農戶內部家庭資產的擁有量具有明顯的異質性。從農業收入來看,樣本規模農戶的平均毛收入為162 萬元,中位數為58 萬元,標準差較大,總體分布較為分散。因此,樣本規模農戶在經營規模、資產、收入等方面均具有較大的內部差異。各變量定義與描述性統計分析如表3 所示。

表3 變量定義及描述性統計
1. 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分析
本文所考察的是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對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首先,分析全樣本下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以判斷合作社發揮作用的整體有效性。由于因變量商業信用獲得為二分變量,所以使用二元Logit 模型進行分析。模型的基本形式如下:

2.“龍頭企業+規模農戶”模式下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
該部分不僅分析“龍頭企業+規模農戶”模式下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同時探究合作社在其中發揮作用的機制。“龍頭企業+規模農戶”模式下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以互聯合約制度為基礎,因此探究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的獲得的影響須從商品交易及商業信用二者關聯關系的基礎上進行分析。由于商品交易與商業信用互為基礎且均為二分類變量,同時需考慮二者發生的概率及其與擾動項之間存在的相關性,所以本文選取雙變量Probit 模型(Bivariate Probit Model)對此進行估計。其具體模型設定如下:

3. 契約內容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分析
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因素以訂單條款的方式映射到契約內容中,因而探究參加合作社通過何種因素作用到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尤為重要。由于被解釋變量商業信用獲得為二分變量,所以本文同樣選擇二元Logit 模型進行分析,模型的基本形式如下:

表4列出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其中模型(1)檢驗了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對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同時用模型(2)和模型(3)從兩個維度檢驗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對其商業信用占比的影響,具體的估計結果如下。

表4 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影響的估計結果
從表4 中模型(1)的估計結果來看,參加合作社能夠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有正向影響,表明參加合作社能夠顯著促進規模農戶的商業信用獲得。表4 模型(2)和模型(3)分別檢驗了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對商業信用占農戶融資總需求的比例及其分級的影響,從結果可以看出參加合作社能夠顯著提高規模農戶商業信用占其融資總需求的比例,說明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具有促進作用,能夠進一步滿足規模農戶的融資需求,彌補其資金缺口。以上兩方面表明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有助于其商業信用的獲得,合作社作為聯結規模農戶與龍頭企業的中介組織,能夠更好地促進雙方合作,使雙方達成穩定的商品交易。在此基礎上,由于合作社與農戶的利益一致性及合作社的隱性擔保功能,增加了交易雙方的積極性,從而在穩定商品交易的基礎上促進了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的獲得。
由于商品交易與商業信用為互聯合約,分別建模分析會產生效率損失,所以本文以規模農戶的訂單履約率作為契約穩定性的代理變量,反映商品交易契約的治理狀況,與商業信用方程一起建立雙變量Probit 模型。表5為模型的估計結果,從模型(1)的估計結果可知,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對其履約率具有較為顯著的影響,而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并不顯著。這說明,整體來看,在“龍頭企業+規模農戶”模式下,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盡管能夠發揮組織化優勢以提高規模農戶的履約率,改善其商品交易的契約治理,但是對規模農戶的商業信用獲得沒有顯著促進作用。
由于規模農戶的經營規模存在較大差異,從統計分析結果來看,規模農戶的土地面積均值約為380 畝,且方差較大。為了更好地檢驗參加合作社對異質性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本文選取土地面積的1/3 分位數(100 畝)作為分界點,重點探究參加合作社對發展初期及相對成熟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影響的差別。表5 模型(2)為土地面積小于100 畝(含100 畝)的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對其商業信用獲得影響的估計結果。從其中可以看出,參加合作社對經營規模相對較小的規模農戶獲得商業信用及其訂單履約率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二者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模型Wald test 的結果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上拒絕了兩個方程單獨估計無差異的原假設,所對應的值方向為正,說明規模農戶的商業信用獲得與其履約率存在顯著的互補關系,二者互為基礎,相互促進。表5 模型(3)為經營規模大于100 畝的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對其商業信用獲得影響的估計結果,表明參加合作社對其訂單履約率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但是對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并不顯著,與之相對應的Wald test 與值也均不顯著。綜合三個模型的估計結果,參加合作社對處于起步階段、相對比較弱勢的規模農戶在商業信用獲得方面的影響更大,通過互聯合約的緊密性將商品交易契約治理的改善傳遞至商業信用契約,從而提高規模農戶的商業信用。反之,則影響并不顯著。其中的原因可能是規模較大、發展處于較為成熟階段的規模農戶對商業信用的需求相對較小。規模農戶的經營規模越大,需要的土地及固定資產投資越多,而從龍頭企業處獲得的商業信用占其融資總需求的比例較少,因此其商業信用的需求較小。相反,處于起步階段的規模農戶,經營規模較小,則需要來自產業鏈上其他經營主體的商業信用較多。這也與王永欽、李明(2008)的研究相一致:經濟發展欠發達的階段或者地區,市場的缺失或不完美性往往可以通過互聯合約安排來克服,而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則進一步完善了該治理結構。
表5 檢驗了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與其商品交易之間的關系,同時也檢驗了參加合作社對二者的影響。進一步講,本文檢驗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對其訂單履約率的影響,進而對其商業信用獲得是否存在中介效應。整體來看,中介效應的Sobel 檢驗P 值小于0.05,說明存在中介效應,且間接效應系數為0.079,在總效應中占比為36.39%?!褒堫^企業+規模農戶”模式下,企業和農戶主要以市場交易關系為主,雙方能否達成交易關系及后續能否獲得金融服務主要取決于龍頭企業對規模農戶的遴選標準(萬俊毅、歐曉明,2010),而履約率是其遴選標準之一,履約率體現了產業鏈鏈條的穩定性,穩定的合作關系有利于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的獲得。表5 及中介效應的檢驗結果綜合驗證了演化博弈的理論分析。

表5 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和履約率影響的估計結果
接下來,從契約內容角度來分析參加合作社對具體訂單條款執行的影響如何傳導至規模農戶的商業信用獲得,估計結果見表6。從表6 模型(1)和模型(2)可以看出,簽訂明確的訂單條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且在控制參加合作社變量的基礎上依然顯著。模型(3)的回歸結果顯示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并不能對其訂單簽訂產生顯著影響,這排除了參加合作社在訂單簽訂方面的影響。表6 模型(4)的回歸結果表明,簽訂定價結算條款及違約補償條款對規模農戶獲得商業信用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而定價方式條款的影響并不顯著。
表6 模型(5)和模型(6)檢驗了合作社影響下簽訂明確的訂單條款及簽訂異質性訂單條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其模型(5)的估計結果表明,簽訂明確的訂單條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而合作社與訂單條款的交叉項未表現出顯著影響,說明訂單條款是合作雙方的紐帶,簽訂明確的訂單條款為規模農戶獲得商業信用提供了渠道。

表6 契約內容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的估計結果
從整體看,參加合作社的規模農戶并未因與龍頭企業簽訂明確的訂單條款而促進其商業信用獲得,說明合作社發揮的作用從整體上對訂單條款執行的影響并不明顯。其原因可能是訂單條款具有多樣性,參加合作社無法改善所有的訂單條款的執行效果,從而對整體影響不顯著。因此,進一步對不同訂單條款進行檢驗,以判斷合作社對具體訂單執行效果的影響。從其模型(6)的估計結果可以看出,參加合作社的規模農戶與龍頭企業簽訂定價結算條款能夠顯著促進高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的獲得,而定價方式條款和違約補償條款的簽訂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不顯著。定價結算條款中的結算方式及結算時間是影響規模農戶資金流的重要因素,農業生產具有明顯的季節性特征,農資及機械等投入將會對其產生顯著影響。合作社的社員農戶多生產同類農產品,在結算時間及方式的需求上具有相似性,合作社協商確定較為有利的定價結算條款對規模農戶產生激勵。因此,明確對農業生產具有優勢的定價結算條款有益于規模農戶的農業生產,參加合作社的規模農戶與龍頭企業簽訂明確的定價結算條款將顯著提高其商業信用的獲得度。
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無法促進定價方式條款的實施以促進商業信用的獲得,說明農產品的價格難以通過單一且固定的定價方式進行結算,這一結果與實際調查情況相吻合,在具體的產業鏈契約關系中,規模農戶與龍頭企業間簽訂定價方式條款的現象并不普遍,由合作社統一協商確定定價方式條款的情況更為少見。這在違約補償條款方面也不顯著,可能的原因是現階段樣本區域農業產業鏈主體間的契約不完善和不規范,法律環境不健全,從而無法制約其行為,無法發揮此類條款的作用。結合模型(4)的回歸結果,簽訂定價結算條款及違約補償條款對規模農戶獲得商業信用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而合作社通過促進定價結算條款的實施改善了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狀況。
本文在互聯合約制度下,構建了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影響的理論分析框架,探究了參加合作社影響規模農戶產業鏈商業信用獲得的內在機制,并運用江蘇省規模農戶的實地調研數據對其進行了實證檢驗,得到主要結論如下。
第一,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能夠改善“龍頭企業+規模農戶”模式的契約治理,但無法顯著促進其商業信用獲得。
第二,參加合作社對異質性規模農戶的商業信用獲得具有不同影響。對發展初期的規模農戶,合作社的組織化特征及獨特的制度優勢對契約治理具有積極影響,商品交易與商業信用兩個合約之間存在顯著的互補關系,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能夠同時改善商品交易的契約穩定性并促進其商業信用獲得。相反,發展較為成熟的規模農戶商品交易與商業信用兩個合約間的互聯關系并不顯著,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訂單履約率改善的同時并不能顯著促進其商業信用獲得。這說明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影響與其發展階段密切相關,并非具有必然的顯著影響。
第三,不同的契約內容對龍頭企業和規模農戶具有不同利益保障和約束,參加合作社對規模農戶不同訂單條款執行效果的影響存在差異,從而對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的獲得產生不同影響。具體來看,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對其定價結算條款的執行效果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從而有利于其商業信用的獲得;對定價方式條款及違約補償條款的影響均無法顯著促進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的獲得。
基于以上結論,本文得到的啟示如下。首先,應依據相關政策規范進一步扶持合作社的發展,提高合作社運營質量,推動以合作社為核心的農業產業鏈模式,鼓勵建立合作社帶動型產業鏈融資體系,尤其是支持處于發展初期的規模農戶參加合作社帶動型產業鏈,促進農戶和合作社利益聯結。其次,龍頭企業作為農業產業鏈上重要的經營主體,不僅延長了產業鏈鏈條,是農戶鏈接大市場的重要渠道,同時為規模農戶提供了資金融通的平臺,因此應推動建立“龍頭企業+合作社+規模農戶”模式的產業鏈,進一步支持規模農戶的發展。再者,提升規模農戶商業信用獲得的核心在于產業鏈鏈條的穩定性,政府應引導產業鏈上的利益相關主體建立公平合理的利益分配機制和違約補償機制,強化合作的穩定性,提高各利益主體參與農業產業鏈的積極性。最后,引導農業產業鏈主體進行商品交易時簽訂明確具體的訂單條款,尤其是定價結算條款及違約補償條款,并建立相應的法律法規為訂單條款的簽訂和履行營造適當的法律環境,從外部環境增強契約雙方履約的動力,使商業信用更好地服務農業現代化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