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朝歡
“怎么辦,讀了這么多書都記不住,經常連主要人物和情節都記不住,更別提邏輯之類的了。”阿杰嘆氣道,正對著眼前的那本書苦惱。
也許《小徑分岔的花園》的某一節給了最好的回答,大意是,若存在一個永恒的旅人,閑來無事游走在世間圖書館,從任何方向透過去,從幾世紀后的另一面書墻穿出來,他發現一個奇妙的現象,相同的字句會以無序的方式重新排列組合,意思和原來大相徑庭,毫不沾邊的兩位作家用不同的語言勾勒同一種畫面,傾訴同一種情感,哪怕天海與百年之隔。他漸漸迷戀上這尋寶似的旅程,于是在文字的花園里流連忘返,幾千年的孤寂在美妙的期望中得到一絲寬慰。
得到這點寬慰,便是閱讀最大的滿足。天下書卷浩如煙海,就連號稱最強大腦的“高級人類(計算機)”也有尚未收錄在冊的滄海遺珠,就連作者本人也不會完整記住自己細細打磨的情節、精心雕刻的人物,更別提突如其來的靈感之作,那個時候他不是在創作,而是聽寫;還有的只是偶然的感悟,慘綠少年和耄耋老人看似天差地別,實際上思考的還是幼年時期的問題,一個疑問時而銷聲匿跡,時而卷土重來,他也不會記住曾經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干脆另起一篇再做闡釋。若讀者是為了記住而閱讀的話,不免有些可憐且可悲。
談論萬事首先要分類,書籍也一樣。好壞的標準不一,只憑讀者心里的秤加以評定,但讀書的目的無外乎兩種,一是功利,二是純粹,但你要說兩者涇渭分明,實為不妥。考試過關用的書,包括教材、教輔、理論著作,我真是硬著頭皮悉數看盡,苦于瑯瑯書聲似雁過無痕,邏輯、推論、原理從不會在腦海里停留,只能拿出破釜沉舟的氣勢,連夜奮戰只為截止日當天,能夠竹筒倒豆子般的作答順暢。但這種時刻所占閱讀的比例很小,我沒有什么書單,全憑個人偏好閱讀散文、隨筆、小說之類的書,若連讀此類書籍的意義都是為了記住的話,那將剝奪我稍縱即逝的快樂。沒有壓力輕松翻閱是一方面,假以時日融入血脈是另一方面,有的隨心所欲,哪怕轉眼就忘,只要過程是暢快愉悅,甚至勾起你一些回憶或短暫震撼的,已然足夠;有的略顯深刻,需得含英咀華細細思索,未果,等上幾年,再次翻看時,那種獨屬一人的豁然開朗算得上是人生一大高光時刻。
兩者沒有孰優孰劣,我的左手和右手也不會提出“唯我獨尊”的愚蠢要求,它們是相互配合著使我成長的。難啃的書需得磨,豆子倒完之后的事就交給閱卷人,我已如釋重負,暫告一段落。青睞的書無需急,起點不明但沒有終點,一些情感、一些場景、一些字句不受控地在身體里流淌,但開口時往往詞不達意。承認自己的功利,擁抱自己的野心,以“有用”為終點的寒窗苦讀,閑散翻幾頁,不管功與名,得到多少,不知,純粹為了想讀。這兩者并不沖突,甚至可以坦言,前者是后者的奠基石,先生授我以詩書,才成全我的偷得浮生半日閑,永遠并行在我的閱讀生涯里。
初次遇見不明其意的字詞,兼具驚艷與哲思的句子,使我開悟或浮想聯翩的段落,無論在哪一本書上,停下來或默讀或摘抄,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這一句一段的看重,即使字句終歸會忘記,但有頓悟永浸于心,何必糾結記住與否,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