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
去山中,苔蘚覆蓋的青瓦屋下,一老翁正在劈柴,木屑飛舞,木香漫漫。累了,老翁與旁邊矮凳上坐著的老嫗相對無言,陷入了寂靜的山里時光。
有句話這樣說道:“你與我交往不深,不能一同陷入寂靜里去?!?/p>
這些年來,在靜默的時光里,我與自己好好相處著。
我在郊外一塊石頭上睡了一覺,是風吹向了旁邊一棵大樹,被吹動的樹葉把我搖醒的。
醒來后,我沒有立即回城,而是坐在那塊附有體溫的石頭上,低眉順眼望著石頭。我端詳著石頭上的痕跡,它與我上次來時有何區別,每天的大風從它上面刮走了多少沙塵。所以,我產生了一個荒唐的想法,我想把這塊石頭拿到秤上去稱一下,但我一直沒想出曹沖稱象那般的具體辦法。一塊石頭陪伴了我多年,它治愈了我的失眠,讓我對它產生了感情。而我對生活產生的一些暴躁情緒,是沉默的石頭告訴了我,學一學它,在狂風飛沙中巋然不動。我的心,不再是石頭,成了琥珀。
有一天,我凝望著郊外這塊石頭,望到一只螞蟻爬過來,遠比一個老太太蹣跚的腳步還要緩慢。它走走停停,偶爾又返回,不知道它要往哪個方向爬。我索性躺下,盡管有時內心轟鳴,但在這個世界中,我內心的一次次波動,不就是渺小如蟻的聲音和背影嗎?
這些年,我似乎變得順從妥協了,隨時保持認命的樣子。友人說,妥協是一種胸襟,也是最好的姿勢,好比拳頭松開,雙腳自然伸展。友人還說,于宇宙之中,地球也是妥協的,它追著太陽跑,才有了季節的更替,被月亮追著,才有了潮汐的涌動。是妥協,才有了一種巨大磁場中的秩序。
一個人,在靜默之中,也是對一種內心秩序的歸納。我把這種歸納,作為對自己的一種洗禮,一種天光下來自云雨的洗滌。
其實,我早年為一些理想沖動時,浮現的那些磅礴氣象,我把它歸結為一種生命中奇怪的天象。我要想辦法,把自己的生活放到一個常態的軌道,好比我躺在草地上睡覺,或者爬到一棵樹上去搭一張吊床,都是對自己的一種恩惠。在靜默之中完成的梳理,又突然讓我的精神變得明亮,心境變得博大。
我生活在一個河流邊的城市,常常一個人溜到河邊草地上獨坐。其實,我本身的想法是讓這個世界在那時徹徹底底忘記我。我的世界當然沒那么大,全部加起來,生活真正的相交一般也不超過一百個人的生活天地。我生活在這個城市里,最后能夠在河床的記憶里打撈我的人,不會超過十個人,這已經足夠了。當我坐在河流邊,銀杏樹的落葉在風中正像慢鏡頭一樣飄落,這多么像我緩緩退去,對這個世界一天一天地告別。我想活得像一株植物。
我在這個世界的生活,依靠三分之二的時間來想象,而一條河流成了我想象的源頭。這么說,我常常來到河流邊的靜默,是多么的幸福和富足。你看這條河流終年彌漫的水蒸氣,讓一個城市的人都是柔腸纖纖。
有多少人,在灰塵滾滾的生活里,能夠抽出時間陷入靜默之中。靜默之中的時光,讓人有了一棵樹的從容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