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竹重歸于好

謝素軍

耒陽有竹，還有一片竹海。耒陽是中國歷史上最早造紙的地方，蔡倫造紙用的便是這里的竹子。

這樣一說，你應該知道耒陽了。

那一天，我和女兒沿著山路騎自行車，有點陡坡，幾乎是走一段，騎一段，再推一段。我滿頭大汗，女兒卻是歡欣雀躍，時而鉆進路邊的竹林，時而采摘石縫里的野花，因為在大山的深處，整個山谷回蕩著女兒銀鈴般的笑聲，和著竹聲微微震顫，散發著原始的樸素。女兒問我：“爸爸，這片竹海有多大？”

我沒有回答，把自行車放在一邊，徑直往高處走去，到了山頂，竹海完全進入了我的眼簾。你一定想不到一座城市竟然會有這樣一片竹海，遠眺似海，近觸如畫，密密麻麻。尤其是竹海近城，城中有竹，竹中有城。這片竹海的難能可貴在于它的位置，城市的極速擴張竟然沒有吞沒一棵竹子。

你可能更想不到，其實，在過去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這片竹海曾經因為地下煤礦、鐵礦、錳礦的挖掘而岌岌可危。一車礦石的收入抵得上一千棵、一萬棵竹子，這筆賬，誰都會算。

但一棵耒陽的竹子，僅僅只是一棵竹子的價值嗎？這筆賬，耒陽人算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終于發現，竹子所撐起的那片生態，才是決定生活最重要的色彩。

如今的耒陽人，已與耒陽的竹子重歸于好。

如今的耒陽，竹海不是只能遙望的風景，而是風景中的生活，樸實而日復一日的生活。

徜徉在山頂公園，腳下全部是竹子鋪成的路，路邊全部是竹子編制的座椅。倚著竹欄，能看見竹海上空浮浮沉沉的鳥。不是一只鳥，是鳥群，一堆一堆，一簇一簇。女兒放聲大喊，鳥群便刷地全部沉到竹林里，不過一會兒，安靜了，空曠了，鳥群刷地再次升空，變換著各種造型，仿佛在向人類宣告：我們才是這片竹海的主人。

在我的心里，這座城市、這片竹海，她的真正主人是女兒，女兒的心比這片竹海還大，比那群鳥兒飛得更高，卻心心念念著她的故鄉——耒陽。

心里想著、念著，時光的沙漏便流逝得格外快，瞬間便日沉西山，瞬間便鳥兒歸巢，瞬間便風兒涼了，瞬間便有些黑沉沉、有些霧蒙蒙了。

但女兒貪玩，最長的那條竹椅還沒來得及坐，最大的那棵竹子還沒有合影，還有想挖的竹筍、想捉的竹鼠。女兒鬧著不愿下山，淚珠散落一地。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妻子出生在這里，因為一次礦難，也最終在這里落葉，歸塵。女兒每年都要來這片竹海，看的是風景，找的卻是母親。

女兒愛母親，愛屋及烏，她愛這片竹海是真心實意的。所以，她堅持留在這片竹海，我愿意陪著她。站在她身邊，我望著腳下的竹海。在夕陽的映照下，竹海更加遼闊，深遠而幽隱。這樣的時光，我和妻子也常常遇見，那個時候，身邊站著的是妻子，我們如魯莽者闖入仙境，許多時候竟辨不清方向。

真是極為詩意而美好的生活——女兒這樣的孩子、蹣跚的老人、相依的戀人，整日棲息于竹海之間，聞綠意，聽鳥鳴，看春去秋來。竹海瀲滟，情歸故土，我行走在這里，女兒喊爸爸的時候，我總會覺得，妻子就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