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沁夏涼

宮鳳華

“菰蒲無邊水茫茫，荷花夜開風露香。”菰蒲凝綠，湖水浩蕩，夏月掛檐，粉白荷花沾著清澄月光綻放，風露滲透幽香。有蒲與荷，清歡情味，內心豐沛而滋潤。

門前芰荷，屋后竹林，院中構樹，一畦青蔬，梔子鳳仙木槿，晚風中自在妖嬈。荷花如清純村姑，袖紗清挽，皓腕凝雪，清秀可人，靈動而沉靜，溫婉而蓬勃。清荷散發著俗世的慈悲光芒，透著禪意，空靈通脫。黃昏時分，天幕秾麗。荷葉上飛舞點點蜻蜓，利索而莽撞，像流動的詩行。

我常常佇立老槐樹下賞荷。槐蔭匝地，身心清涼。荷花盈出水面，清雅，柔美。蜻蜓蚱蜢翻飛，河鮮潑刺有聲，青萍水蓼如精致花邊。荷葉青青，疊翠涌波，層層遠去，似綠錦漂浮水面，深沉厚重，撩撥人心，激蕩著生命活力的蓬勃之美。荷花千嬌百媚，把一汪碧水渲染得華麗鮮亮，再現“卻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還聚。聚作水銀窩，瀉清波”的美妙意境。

老屋木格窗外，滲進如鼓蟬聲，有絲竹之韻。院角幾莖薄荷，優雅安靜，濃綠幽密。采幾片薄荷葉沖茶，茶香氤氳一室。還可到河邊折一莖荷葉，由曬干后烹茶。靜躺藤椅，看葉片沉浮，悟人生冷暖。薄荷似荷，荷風清涼，宋代史浩“過橫塘。見紅妝翠蓋，柄柄擎香”的佳句翩然而至。

偶有涼風颯至，荷塘花葉搖曳生姿。雨中之荷委婉柔美，風中之荷卻雅麗綽約，一一風荷舉。月夜清荷，月色溶溶，盛幾粒晶瑩露珠，盈盈滾轉，欲合還分，清雅如夢中仙子。青霧如女人眉黛上的清愁一蹙。荷葉擠挨，交頭接耳，攜手相擁，神韻迷人。荷葉皎月相映，荷花晚風共舞，滲透著無限畫意和清雅詩情，令人想起張潮的文字：“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燈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景。”荷葉輕舞，有一種纏綿悱惻的多情韻致。霧成了水草舞動的輕紗，翩躚而起的，是水的浪漫，是大自然的神奇。光影迷離，有倪瓚山水畫的痛快淋漓。

走進荷塘，匝樹鳥鳴，岸芷汀蘭。捧一枝荷凝望，一花一葉，刪繁就簡，清爽怡人。天青色等煙雨，荷蓮等的是賞花的清俊寒士。一朵荷花，是一顆燃燒的芳心。花瓣肥碩，有盛唐氣象。花色艷麗，灼人眼目。荷葉墨綠，綠得深沉固執，采集天地靈氣。荷面上脈絡矜持，如線條細膩精致的工筆花鳥。有青蛙骨碌著眼睛，一動不動，荷塘平添幾分生趣。煢煢荷花，或羞怯，或熱烈向我窺視。亭亭荷葉，或舒展，或卷曲，平鋪水面。整個荷塘猶如綠色綢緞，柔滑而清涼。

梅雨天，一盞荷葉茶在手，香氣裊裊中，讀而有味。雨落荷葉，跌宕起伏，飛珠濺玉，別有一番韻味。此時讀書，過目不忘，此情此景，刻骨銘心。悠然心會《浮生六記》中的蕓娘，“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蕓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此種聰慧風雅，此種雅致情趣，此種茶荷窨制的醇香，令人內心一片風光旖旎。聽到遠處村婦叫賣荷葉粥，叫聲婉轉悅耳，如水邊一叢叢鳳仙花，水汽泱泱。

母親喜歡用荷葉鋪在箅子上蒸饃，蒸出的白饃便浸潤荷香。村頭稱肉時總會用荷葉包裹，這種鮮明濃郁的生活情味印刻在心。酷暑閑暇，采兩片新鮮荷葉，煮一鍋清香撲鼻的荷葉粥，消暑解渴，養眼爽口。粳米、綠豆，大火煨爛，將翠生生的荷葉覆于粥面，文火燜煮，不久便溢出誘人的荷香。盛上兩碗，輕輕地啜，細細地品，荷香在碗內繾綣，在舌間升騰，荷的香氣與涼意，如宋詞一般芬芳。

納蘭性德鐘情荷花，甕山泊畔有芙蓉十里，玉泉山下有芙蓉殿，淥水亭邊碧水菱荷。李漁盛贊荷花：“有風既作飄搖之態，無風亦呈裊娜之姿。”洛夫在《眾荷喧嘩》中深情寫道：“要看，就看荷去吧/我就喜歡看你撐著一把碧油傘/從水中升起。”季羨林的《清塘荷韻》，讓人為世上微弱的生命感到驕傲。張大千畫荷，善用墨色表現，頗有水汽氤氳的厚重與清涼。大師黃永玉筆下的荷，飽滿瑩潤，充滿張力，每一幅荷圖里都注入了他的心境，是行走與靜止結合，活潑與抽象相佐。

“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荷花依舊，青蓋亭亭，風過荷舉，暗香涌動。喜歡荷花的簡潔與素靜、慈悲與禪意、純凈與唯美。云羨荷清香，荷慕云飛逸。人生云水過，平常自然心。

詩人伊迪特·索德格朗說：“在這五光十色的世界里，我要的只是公園里的一把長椅。”我獨愛那片清荷，欣賞或贊美，留戀與癡迷。悟對一池清韻，心靜如雪，清歡從容，柔軟豐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