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康妮
古語云:“細雨閑開卷,微風(fēng)獨弄琴。”我得知這句古語,是在參觀陶老師書房的時候。書房進門處上方,是陶老師親筆寫的“細雨閑開卷”。
我和陶老師交談間,窗外春雨正細密。我說:“雨大了,我不喜歡,這樣就剛好。”陶老師也說起她小時候的一段故事:“那時候上學(xué)要走四千米路,遠得很。只能由我外公送,外公的老自行車前頭載一筐蘿卜,后頭載著我。把我送去學(xué)校,外公就到鎮(zhèn)上去賣蘿卜……這雨蘿卜我不喜歡,一下雨就要被外公拿雨披罩上,又悶又難聞。就這樣,到了學(xué)校渾身也是黏唧唧的。”我想起陶老師教我們語文的時候,講到杜詩的《春夜喜雨》,也和我們提過她從前最不喜歡雨。那時,她還總夸我們的雨靴好看,小巧又精致,不像她那時候,要被迫把腳丫子塞進泥土色的大“套筒”里。“哪個女孩不愛美,我們鄉(xiāng)下女孩子也愛美!一下雨就要這副打扮,喜雨?根本不存在的!”
這樣一個對雨頗感厭煩的姑娘,竟也慢慢喜歡起雨來。上了高中,陶老師開始用功讀書。每逢雨至,她就捧著課本去校園的湖邊讀書。湖里有魚、有荷,湖邊有亭,陶老師就坐在小亭里用功讀書。我說:“您真刻苦!”她立馬否認:“不是苦,我那不是苦讀,我那叫陶然自樂!”
經(jīng)過一番描述,我讀懂了陶老師的“陶然自樂”。細雨落到湖面的時候,整片湖都開始歡騰,水花一朵朵乍開乍收,在紅魚身上跳躍。書讀倦了,口干眼澀,觸目卻是生機。人們總說“心靜自然涼”,如果說讀書人本就心靜,此刻來一場雨,便得以涼上添涼。難怪陶老師說雨天讀書舒坦,效率高。
“讀書,最怕的就是枯燥。這種枯燥把讀書的樂給蓋住了,讀書就受罪了,書自然讀不好。人讀書,還是要尋點樂子的。”
喜雨、喜雨,讀書人喜雨,喜的就是這分“樂子”啊。季羨林先生在《聽雨》中寫道:“我心里感到無量的喜悅,仿佛飲了仙露,吸了醍醐,大有飄飄欲仙之慨了。”季老始終是青春的。我猜想,這些年一場場潤物細無聲的好雨,也在“細無聲”間助他的生命越來越青翠欲滴。他總是側(cè)耳傾聽,聽著聽著,“我浮想聯(lián)翩,不能自已,心花怒放,風(fēng)生筆底。死文字仿佛活了起來,我也仿佛又溢滿了青春活力”。
還也許,懂事了的陶老師也有著和季老一樣的喜雨之由,那便是對鄉(xiāng)土的感情。大地的書卷上寫滿農(nóng)民的汗滴,那是鄉(xiāng)村的墨寶。而那些賴以生存的莊稼,總是在無數(shù)個夜晚齊齊做著濕潤的夢。和莊稼在同一片土地生長起來的孩子,血管里也流著莊稼味道的血。成長到某天,他們就能與地里的蘿卜共情:喜雨,喜雨。
眼前,陶老師已幾近花甲,卻無暮氣濁氣,她女兒也說她是被時間潤澤的人,絲毫不干枯。我知道,確實是這樣的。潤澤她的有時間,有這屋外的好雨,當(dāng)然,還有這屋內(nèi)的如許好書。
細雨閑開卷,細細密密的雨天,有閑時光,更有一顆閑心。手邊有書,耳邊有雨,心中自有靜氣,就像雨點落在湖心,畫出一個個小圓圈,方逝方生,方生方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