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這幾日腰疼病犯了,不敢久坐,每日在辦公室工作一會兒,便要起身活動一下筋骨。我拿起周華誠的《陪花再坐一會兒》,一邊走一邊讀,這一讀不打緊,書便放不下來了。就像前幾天夫人做的紅燒嘎牙魚喚醒了我的味蕾一樣,華誠的文字喚醒了我“精神的味蕾”。應該說,這是一本有芳香的書,是沁人心脾的,讀著讀著,兩個小時就過去了。翻過最后一頁的時候,我竟有些意猶未盡。
我是走著讀完這本書的,讀完之后,腰疼緩解很多,沒想到,這書還有此等療效。鄉下事物,一草一木,都被華誠賦予了某種情懷。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鋤地描述得如此詩意:“用一把年久不必修的鋤頭這里挖兩下那里挖兩下。起先那把鋤頭有些滯,有些冷,漸漸地那把鋤頭開始熱,開始熟,繼而開始柔,開始活,開始行云流水,開始凌波微步,開始蝴蝶穿花,開始鷂子翻身,開始風擺荷葉,開始葉底藏花,開始風起云涌,開始長虹掛天。然后最終是以點到為止,以馬踏殘雪收尾。他歇下鋤頭,望向遠處天邊下的青山一片,抽煙?!?/p>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插秧描述得如此詩意:“我們手執一株青秧,彎下腰身,伸出手去,以手指作為前鋒,攜帶著秧苗的根須,植入泥土之中。泥土微漾之間,一種契約已經生效:你在泥間蓋上了指紋,每一株青秧都將攜帶著你的指紋生長。”
華誠筆下的人物,大多有著坎坷的經歷,但一點兒都看不出悲苦,有的只是淡然、豁達、清雅,那種看透萬事萬物之后,回歸自然的恬淡之心,像極了這人間的某種修行。他說:“想起村莊里的父親和母親,想起那些在田野上與山林里勞作的人。我忽然發現,他們度過時間的方式讓我著迷。”我深以為然。
我喜歡華誠寫的雪:“一落雪,北京就變成了北平,西安就變成了長安。一落雪,杭州就變成了臨安,常山就變成了定陽。一落雪,大人就變成了小孩,你也變成了詩人。”
作為東北人的我,尚且沒有寫出如此動人的關于雪的句子,真是汗顏。我曾經說過,嫉妒華誠的才華?,F在看來,我不僅嫉妒他的才華,更嫉妒他身處的沃野,那里有那么多迷人的植物,烏桕、胡柚、油茶、芭蕉等,我就想:為什么我寫得如此單調,怕是和身邊沒有這么豐富的植物有一點點兒關系吧。
華誠的古文功底深厚,常常在文中引古論今,思緒漫天飛舞,使得那些敘事變得異常生動。他所記錄的人物,皆因靈性妙筆而生出光來,許是他們本來就有光,但塵世的灰偶有覆蓋,華誠用筆撣去那些灰,讓光鉆出來,從他們的目光、額頭,甚至裸露的脊背。
《陪花再坐一會兒》中有一方小書簽,上有遠山,有稻田,清風一縷,野花五六朵。綴有一聯:“清晨下田干活,傍晚喝酒看花。”清雅得很!
與華誠做過一回同學是幸運的,讀過他的書,是歡喜的,與他一起同行過,是有趣的。我說過,靈魂芬芳的人,皆為美人,華誠是美人,翩翩公子那種。
我愿去華誠的水稻田里插一捧青秧,假以時日,收獲幾粒稻米,夠烹煮一碗即可,品而食之,口里留香,胃里存暖,這是一個小小的輪回。
華誠有一顆草木之心。這樣的華誠,我不舍得與之喝酒,似乎只適合品茗。我喝北方小燒,烈起性子來,怕是會燒毀他的草木。華誠有六間房,分別命名為望田、修書、撫琴、聽風、觀云、見山。他呼吸著稻田里蒸發出來的氣味,像呼吸一壇剛剛開封的陳年老酒。
在華誠的描述下,故鄉更加動人,動人得想讓人迫不及待地就跑過去,與他飲茶。我不需要得到他的應允,因為他在書里已經明確回復了每一個人:來吧,我讓螢火蟲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