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光華
由杰拉德·布什、拜倫·霍華德、查里斯·卡斯特羅·史密斯執導的《魔法滿屋》,是一部充滿奇幻色彩的音樂劇。它顛覆了以往迪士尼的公主式選角,轉而由一位戴眼鏡的普通女孩擔任女主角,講述了一個關系復雜的魔法家庭的故事。本文將從去反派化的人物形象塑造方式、音樂空間構建下的蒙太奇式幻覺敘事模式以及影片的敘事主題等方面對該片進行探究。
《魔法滿屋》是一部以親情為主題的合家歡式電影,是華特·迪士尼影片公司出品的又一力作,于2022年榮獲第94屆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獎。這部電影沿襲了迪士尼動畫電影一貫的獨特敘事風格,既有酷炫的動畫表現形式,同時又跳出了愛情、成長等成熟主題的困囿,通過精巧的情節設計,塑造了不同于以往的動畫形象,別有一番新意。
“后現代主義電影不是一種電影類型,也不是一個電影流派,后現代主義電影是指電影發展到某一個歷史階段才出現的具有某些后現代主義特征的電影。”后現代主義強調大眾化和娛樂性,顛覆傳統的法則,模糊了高雅和世俗,正經和戲謔的界限。《魔法滿屋》通過碎片式的幻覺表達形式將主題與溫情相融合,解構人物,顛覆以往認知,塑造了一個個飽滿的、另類的人物形象。《魔法滿屋》是一部合家歡式影片,相較于傳統構建戲劇沖突中塑造反派人物以增強沖突效果的做法來說,這部影片顛覆了反派人物的形象,沒有被英雄打敗的敗類,也沒有被正義征服的惡棍,其所謂的“反派”也是有溫情的家人。這種沒有絕對反派人物的動畫電影更加聚焦細膩感情的表現,著眼于主人公的成長。
主人公米拉貝爾是《魔法滿屋》帶來的巨大驚喜,在一眾漂亮精致的迪士尼公主角色里,平凡女孩米拉貝爾無疑是顛覆式的存在。米拉貝爾沒有美麗的外貌,沒有強大的力量,生長在魔法家族中,卻不具備魔法天賦,米拉貝爾不僅僅是魔法屋里的平凡女孩,同時也是迪士尼所有公主系列中最平凡的一個女孩形象。平凡的不被接受的女孩在群體中處于天然的弱勢地位,于魔法屋中的大多數人而言,“用天賦榮耀我們的奇跡,回饋這個社區,并鞏固我們的家園”是主流價值觀。他們要用魔法造福小鎮,為小鎮居民服務,當組織中的成員無法完成這一主流任務的時候,她便成為了魔法屋主流價值觀中的反派角色而存在。后現代主義強調游戲化、隨意性、消解意義,顛覆性的角色形象給影片的人物創造與拓展了更多的表現空間。另類的米拉貝熱情、勇敢、善良,拋去了迪士尼公主需要王子拯救的人物限定,轉而成為了魔法屋的拯救者。
影片的驚喜之處在于塑造了米拉貝爾的獨立女性形象。她沒有在自卑中沉淪,而是在發現魔法屋的問題后,以叛逆、勇敢的性格挑起拯救魔法屋的重任,這與迪士尼近年來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有異曲同工之處。當《冰雪奇緣》中的艾莎公主獨立于愛情世界之外,《瘋狂動物城》《海洋奇緣》消解了愛情元素以后,迪士尼的女性形象越來越具有獨立性,米拉貝爾更是已經成長為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獨立思想、獨立能力的人。
影片中與米拉貝爾相對應的重要人物就是魔法屋的大家長馬德里加爾奶奶Abuela。馬德里加爾家族是一個以女性為核心的魔法家族,其核心成員由馬德里加爾奶奶和兩個女兒組成,最年長的Abuela是家族的核心和領導者,魔法天賦通過血緣關系在家族中傳承。男性成員在這個家族中處于弱勢地位,以婚姻關系加入這個家庭中的兩個丈夫依附于妻子而存在,這有別于傳統父權社會中男性的權威感。由此,《魔法滿屋》打造了一個母系家庭結構式的家族體系。
作為家族權威的Abuela,不僅是家族的核心,更是小鎮的精神領袖。當年輕時的Abuela獲得魔法蠟燭的能力后,就以保護小鎮居民,幫助周圍的人為己任,并要求“每一代新人都必須讓奇跡繼續燃燒”。當年逃難時,Abuela失去了丈夫,一個人獨立帶大三個孩子,其中艱辛可想而知,即便有魔法屋的幫助,想必也并不容易,也因此養成了強勢的性格。她害怕失去,魔法是她的憑借,也是她最大的倚仗。如果把魔法屋看成是老人心理的投影的話,我們就可以看到一個外表強大,而內心易碎的脆弱心靈。影片中的老人是權威的代表,也給家族成員以及米拉貝爾帶來了壓力,按照傳統人物設計的模式,馬德里加爾奶奶正應該是被打破的舊勢力代表,理應是最大的反派,但在《魔法滿屋》里用親情化解了罪惡,馬德里加爾奶奶成為了米拉貝爾保護和拯救的對象。因此,這位馬德里加爾奶奶撐不起傳統反派的角色。
失蹤的舅舅成了小鎮上的“忌諱”,每當米拉貝爾提到他的名字時,都會有人提醒“我們不談Bruno”,相應地,他成了影片中的“大反派”。舅舅具有求卜問卦能力。如果把小鎮看成一個小社會的話,早期社會生產力水平低下時,人們往往求助于占卜問卦來獲得信息,而當姨媽代表的農業發展到一定程度時,生產力水平提高,占卜問卦就成了障礙,擁有這種能力的舅舅必然處于非常尷尬的境地。人們忌諱擁有預言能力的Bruno,更重要的是認為他所預言的負面情況都會成真,因此懼怕他,連帶著Bruno本人也予以認同,他害怕所預言的負面事情成真。Bruno被整個小鎮扣上了反派的帽子,作為反派形象存在的Bruno確實起到了激化戲劇矛盾的作用,但真相卻是他為了保護米拉貝爾,隱藏蹤跡,默默幫忙修復魔法屋的裂縫。這樣一個充滿親情的人又怎么會是真正的反派,只能是影片所塑造出來的“假想式反派”。
《魔法滿屋》運用了去反派化敘事方式塑造人物形象,弱化正反方的戲劇矛盾沖突,同時又凸顯了環境中的外部矛盾與內心的心理矛盾,形成新的戲劇沖突,關注主人公內在心理的不斷成熟,與兒童的審美相契合,溫情化的故事情節更符合兒童心理發展的規律。從《瘋狂原始人》《極速蝸牛》《怪獸大學》到如今的《魔法滿屋》,迪士尼在去反派化的敘事方式探索方面越來越成熟。
《魔法滿屋》是一部音樂動畫,適時動聽的音樂給影片搭建起一個以音樂為主體的敘事空間。《冰雪奇緣》當屬迪士尼動畫電影中非常經典的音樂動畫,音樂在《冰雪奇緣》中承擔起了塑造人物性格,推動情節發展的重要作用,可以說,迪士尼在音樂敘事方面已經較為成熟。
觀察組中有1例VAP ,1例氣胸,2例二重感染,并發癥發生率13.79%;對照組中有5例VAP ,3例氣胸,2例二重感染,并發癥發生率37.04%。觀察組并發癥率明顯低于對照組,差異有統計學意義(x2=14.258,P<0.05)。
音樂是否可以敘事也是一個由來已久的問題。加拿大音樂符號學家讓·雅克·納蒂愛曾提出“對聽眾而言,音樂本身不是敘事,而是敘事缺席的音樂中的結構分析。”從符號學家的角度出發,音樂與語言、文字、畫面等符號相較而言,確實表現力有所不足,難以準確地“表述”。但是,當音樂與其他藝術形式相結合之后,其特定的假定性和非真實性反而會促使其達到“1+1>2”的效果。當音樂與影片畫面相結合,進入敘事系統后,其表現功能通過音畫同步、音畫對位、音畫平行等形式迅速地參與到電影敘事中,從而構建起一個音樂敘事空間。
《魔法滿屋》中的重要情節都是通過音樂來推動完成的。影片開篇,米拉貝爾就用唱跳的方式介紹了馬德里加爾家族的基本情況,姐姐Isabel和Luisa的內心壓力,以及與舅舅Bruno和外婆Abuela的兩場經典對話等場景都是通過音樂來表達的。在《魔法滿屋》中,對話支撐了音樂,音樂成就了對話,音樂不是獨立于影片而存在的,也不是背景板,而是實實在在地參與到了敘事過程中,并通過節奏的表現力,形象生動地刻畫了人物性格,推動著影片情節達到敘事高潮。
在動畫電影中,幻覺敘事是美學構建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以夸張、虛構、荒誕等多種方式闡釋意象的本質,在觀眾的接受心理產生過程中,起到了引導、補缺等作用。幻覺敘事能夠對超現實的意象進行再組合,使動畫電影的視聽要素能夠處在持續演化、融合、聚變的狀態之中,由此也能為觀眾提供更為新奇的審美體驗。《魔法滿屋》既是一部動畫電影又是魔法電影,其中的幻覺敘事幾乎無處不在,活的魔法屋,家族成員的超能力,魔法門后的奇幻空間,當然最為炫酷的還當屬與音樂配合之下的幻覺體驗。在《魔法滿屋》的幻覺敘事中,時空限定下的二次元世界分崩離析,“致幻”場景下的快節奏刺激使觀眾獲得更深層次的精神領域的審美體驗。
幻覺敘事的基本構成要素之一是產生幻覺的符號意象。這種符號意象往往以客觀實體的形式存在,但其所承載的卻是精神層面上具有象征性意義的抽象思想。《魔法滿屋》中最為重要的符號意象即是魔法蠟燭,其本身是一個客觀存在的實體,卻成為魔法屋魔法力量的來源,也成為了馬德里加爾家族乃至整個小鎮的精神寄托。通過幻覺敘事的能指和所指的二維制衡之下,蠟燭具有了哲學層面的思辨意義,愛和包容成為了魔法蠟燭存在的意義。
裂縫也是一個重要的符號意象,它是魔法屋的裂縫更是馬德里加爾奶奶Abuela內心所承受的壓力。Abuela外表看起來十分強大,實則內心已經焦灼不堪,在“更強、更完美”理念的重壓之下帶來的是維持“完美”所要付出的代價。焦慮、壓抑不僅重重地壓在Abuela的身上,也像一柄高懸的劍,懸在每一位家族成員的頭上。
無論是蠟燭還是裂縫,或是象征著魔法強度的魔法屋本身,都是影片所構建出的幻覺符號意象。通過符號意象,影片將抽象的哲學思辨借助視聽形式充分地表述,具化矛盾沖突,增強觀眾的心理參與感,突破了影片的時空限制,將影片內外連成一個虛幻的實體,增強了動畫電影的美學張力。
《魔法滿屋》塑造了一個強大的魔法家族,米拉貝爾在對家族的介紹中充滿了驕傲和自豪。誠然,魔法家族是整個小鎮的精神領袖,他們的每一代成員都在竭盡所能地為小鎮服務,幫助小鎮的居民。魔法家族的成員除米拉貝爾外都擁有強大的力量,具有治療能力的媽媽Julieta,更有力大無窮的姐姐Luisa,完美姐姐Isabel,以及其他擁有魔法的家族成員。魔法賦予他們與眾不同的奇跡,讓他們非常強大,但在“強大”的外表下,隱藏著脆弱不堪的強烈焦慮。
面對魔法家族成員的強大,沒有魔法天賦的米拉貝爾和恐懼給別人帶來負面影響的舅舅Bruno就成為弱勢群體,但他們也有“弱小”的焦慮。米拉貝爾想要成為家族的榮耀,也想獲得外婆的贊賞,家人的重視,她避諱別人追問她的魔法能力,雖然不至于自卑,但卻有著深深的無奈。Bruno因為具有預言能力帶來的負面影響,被小鎮居民排斥,只能獨自一人躲在斗篷之下,仿若陰暗的巫師,與老鼠為伍。正是因為他們的“弱小”,沒有強大的魔法外表支撐,反而更容易發現魔法屋的問題所在。不同的是,Bruno選擇了逃避,默默地獨自承受一切,而米拉貝爾的焦慮來自于如何救贖,她要獲得更多的信息,去直面問題本身,尋求拯救的辦法。
Abuela和米拉貝爾代表了兩個時代,當舊時代的理念不再適合新時代的發展,堅硬的外表下的脆弱勢必帶來內部的坍塌,情緒需要釋放的渠道,米拉貝爾正是那個釋放的渠道。所以,米拉貝爾能夠和外婆和解、擁抱,當小鎮居民一起重新建造的魔法屋被再次賦予魔法的時候,一個全新的能夠釋放心靈的時代就誕生了,焦慮的心靈得到了重構。
《魔法滿屋》創造了一個家,魔法屋是“家”的堡壘,也是“愛”的歸宿。魔法屋的魔法來源是魔法蠟燭,影片運用插敘的手法多次將觀眾帶回到過去,去追溯奇跡的來源。戰爭背景之下,Abuela和丈夫帶著三個孩子,領著一群人奔跑逃命,他們沒有能夠庇護自身的片瓦斷壁,只有用血肉之軀對抗全副武裝的士兵。Abuela的丈夫為保護家人直面士兵,英勇犧牲,正是他的犧牲,他的愛讓一截快要燃燒殆盡的蠟燭被賦予了魔法,拯救了所有人。由此可見,影片中奇跡的來源就是愛,是一個丈夫對妻子的愛,也是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愛。愛撐起了魔法屋,撐起了“家”的堡壘。
馬德里加爾家族是龐大的、復雜的,三代人在一個共有價值觀的威壓之下生活,看似和諧,實則暗藏危機。無論是姨媽Pepa的陰晴不定,還是兩個姐姐的焦慮不安,都在暗示著家族關系的脆弱,但他們依舊維系著魔法屋,在重壓之下依舊以馬德里加爾家族為榮耀,甚至失蹤的舅舅Bruno也沒有真的離開,深層次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對家族的愛。在Abuela一次又一次對“魔法是強大的”的強調之下,每個人都感受到了裂縫的存在,只是大家避而不談,表面上維持著虛假的強大,保持著家族的榮耀,實際上則都在盡力為彌補裂縫想辦法,或暗中彌補,或提供線索,在魔法屋最終坍塌之后,讓家族成員與小鎮居民一起重建魔法屋的力量也正出于這份對家族的愛。
迪士尼動畫電影的立意無疑是成熟的。《魔法滿屋》通過幻覺敘事模式、蒙太奇式鏡頭語言將“愛”這一主題進一步升華,和解和包容是更深的愛,是愛的具體體現。Abuela和米拉貝爾的爭吵將矛盾徹底激化,面對米拉貝爾的指責,Abuela的內心世界徹底坍塌,魔法屋就是她內心世界的外在表現,是她佯裝強大的脆弱內在,魔法屋的坍塌實際上是Abuela自己與自己激烈斗爭的結果,也是她忘卻初心的必然走向。
影片用一段看似平靜的河邊對話,將過往的經歷娓娓道來,連背景音樂都變得溫柔平靜,卻將整部影片的主題推向高潮。外婆終于與自己和解,米拉貝爾也終于明白,外婆恐懼的是“失去”。她讀懂了外婆,懂了“我們是因為你才獲得奇跡”“我們是因為你才成為一個家”的道理。溫情的金色色調讓這個擁抱更為溫暖,和解和包容才是“愛”的根本內核。
迪士尼動畫電影《魔法滿屋》是一部溫情影片,延續了迪士尼追求呈現世間美好的一貫風格,以音樂劇的形式和蒙太奇式幻覺敘事,塑造了一個另類的迪士尼公主的形象,米拉貝爾讓一個平凡女孩走進了迪士尼的殿堂,完美地詮釋了每一個獨特的你都擁有奇跡。絢麗的色彩,動聽的音樂,精美的動畫,《魔法滿屋》為觀眾奉上了一場視聽盛宴,去反派化的人物塑造模式更符合兒童的身心成長規律,和解與包容的成為全片最后表達的敘事主題,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合家歡影片。